於菟对着李安然道:“她这么笨,胆子又这么小,真能查出来还不被发现吗?”
“蝼蚁尚且还有为一口气而一搏之志,她要真咽的下这口气,也不会求到这来了。”李安然拿过於菟边上的羊奶蜜枣羹,顺势坐在了榻上,“查不查的出来不重要,在我眼里范崇已经是个死人了。”
於菟从李安然勺子里喝了一口羊奶羹,用绣绷遮着脸笑起来:“还是和大姊姊说话痛快。”
李安然皱起眉头,一脸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我回到天京以后,也没怎么见髫髫,她这么惦记上我了?”
於菟伸手擦了一下李安然的鼻尖:“你叫人家髫髫,人家可恨得恨不得吃了你的肉呢。”
李安然:?????
“她心悦小卫相公,早早让甘娘娘去找阿耶说招驸马的事,阿耶么你知道的呀,但凡有十个好的,十二个都是留给你了,自然是回了,她可不是恨死你了。”
李安然哭笑不得。
“那我改天找阿耶说说,别老拖着小卫相公这样的,早早放了吧,我不喜欢这样的。”
於菟凑过来搂住亲姐姐的脖子:“那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她凑到李安然耳朵边上,咬着她的耳朵调侃道:“荣枯圣僧那样的?”
李安然搅拌着羊奶羹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凝住。
於菟原本只是开个玩笑,她从没想过自己的长姐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见她这样,反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来。
“姐姐?”
却见李安然脸上又挂上了笑:“虽然才出了月子,但是你还是要好好休息,眼睛还是少用,刺绣这种,每天一两针也就算了,别太毫心思,还有妹夫想要出使安南的事情,你再和崔景聊聊,我不太愿意你跟去吃苦。”
於菟笑道:“这事你别管,我自有打算。”
李安然便不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言:“时候不早了,我要早些回长乐坊,法师前段日子便在说要搬出去,等到天京五寺的田产核对完毕,我就该把他放出去了,不然他一个出家人,老住在我王府算什么。”
於菟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有什么不舍的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那是自然的。”说着便要起来送李安然,却被姐姐一把按了回去。
“你休息,我不要人送的。”
于是於菟也就作罢了。
李安然回到宁王府的时候,暮鼓刚过,天色渐晚。
她突然又想起了那副画了自己眉眼的观音像,心里升起了一股恶作剧的冲动,于是也不率先知会荣枯自己要过去,反而决定翻-墙进去吓他一跳——反正他每日这时候,不是在用膳就是在坐禅,任由两只雀在他脑袋上趴窝。
只是没想到,她刚从墙上探出个头往里看,却正好看到了荣枯拎起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
至于穿着的么……也就只有一条僧裤吧。
趴在墙头的李安然:……
冷水冲身的荣枯:……
半晌之后,他才放下自己手上的木桶,对着李安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李安然:……
她脸上难得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那什么,有只猫叼了什么……你看到了没?”
荣枯如实回答:“小僧没有看到。”
李安然从墙头缩了回去,隔着墙喊了一声:“那算了,我到别的地方去找。”
荣枯:……
半晌之后,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大殿下呀……
唉。
第59章 朝堂事
荣枯拿着手里的请帖, 心里有些疑虑:“大殿下……”
坐在边上的李安然扭头看着他:“这事你自己决定不就好了吗?”
荣枯便继续垂下头,手中捻着佛珠,眉宇间满是两难。
原来是今日早上起来, 正在客房自己做早课的时候,李安然手里拿着请帖过来了, 荣枯便让她坐下。
李安然手中的请帖不是给她的, 而是天京之中除了慈净寺之外其他四个大寺的僧首联名发出的帖子, 请他到报恩寺的道场僧讲。
“殿下不让我离开王府,自然有殿下的思虑在。”荣枯垂眸道,“但小僧若是推辞了……”那就显得他胆小且无用, 只敢仗着大殿下的威风狐假虎威了。
“你想不想去?”李安然问他。
“自然是想的。”身为佛弟子,若是不能弘扬自己对于佛学的理解,便是如同让蠹虫啃食佛经一般,是值得痛惜的事情。
“那就去吧。”李安然笑道,“我扣着法师也太久了,是时候放法师出去散散心了。”
荣枯在听到李安然说“那就去吧”的时候,脸上便浮现出一丝愉快的浅笑,连眸子里都满满溢着喜悦。
只是这笑容未曾散尽,却又紧接着听到了李安然那句“我扣着法师太久了”。
唇角的弧度还在, 眸子里却氤氲起了一丝迷茫来:“殿下?”
李安然瞥了他一眼:“怎么?法师舍不得离开我这?这不是法师自己前不久才跟我说的,住在王府之中多有不便, 希望回到僧团中去吗?”
这也确实是荣枯自己提出的——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提出和从李安然嘴里说出来, 他竟然会有两种不同的心境。
“你以为孤没有想过, 一直把你拘在这里,不让你出去讲学,那辩法会这把火不就白烧了吗?自然是要乘热打铁的。”李安然伸出手, 点了点他手上的请帖,“这、就是时机。”
荣枯自然知道她说的“时机”是什么。
辩法会力压众僧,依靠的不仅是他自身的能力,更有李安然不世的威严——与其说是辩法,不如说这场法会,就是一个李安然亲手炮制的,为了解决豪寺占地的一个“阳谋”,他是这场阳谋里的点睛之笔。
而在这场光明正大的阳谋结束之后,要在汉地佛宗之中立足,得靠他自己。
李安然必须从他身后淡出,还他一个“高僧”、“圣僧”的本色。
“殿下。”荣枯的话在口上盘桓了许久,最终却还是双手合十,正色道,“殿下……可愿意随我修行?”
李安然低头,手肘撑在膝盖上:“你问了我三次了。”
“事不过三。小僧懂。”荣枯道。
“没事,你搬去报恩寺,我要是来了兴致也会来找你说禅,”李安然笑道,“至于修行……”她抿起嘴唇,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
荣枯便垂眸不言。
半晌,才闭上眼睛回答道:“小僧,尊殿下言。”
李安然之前一直在等,她之所以在秋三月里还将荣枯放在自己身边,除了担心荣枯个人的安危,其实还是在等一个天京大寺们表态,辩法会将一切事情挑到明面上,是快到斩乱麻,但是要逐步改变天京、乃至整个大周的佛宗态度,却是需要时间的过程。
这是荣枯想要的,也是李安然乐见其成的。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荣枯的一生都有可能要花费在这个上,但是除了他,不会再有任何一人能做到这一点。
这张僧讲的请帖,其实就是一个表态——他们愿意接受荣枯进入他们的体系之中。
而一旦进入这体系之中,开始人与人之间的碰撞,一切变化,都将以更优者同化、淘汰劣势者为结局。
她相信荣枯的实力。
“对了,”荣枯看着请帖的时候,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开口询问李安然道,“慈净寺的女众们,我之前一直未曾注意过,现在看看,既然是天京五寺,慈净寺怎么不在其中呢?”
听到这个名,李安然的眉头一挑,露出一个冷笑来:“这个庵寺不像样子,明里是庵堂,暗地里却蓄养女子做烟花家事,连皇家的驸马都敢招进去给拉皮条,可不是胆大包天么?”
容华回去以后,总算是拿出点样子来,派了自己心腹的乳母去调查那外室的出身,不查也就罢了,一查顿时气得心肝疼——那“外室”竟然是庵堂里出来的。
这些女子或者是家中父母双亡,送入慈净寺代为“收养”,或者干脆是被卖入慈净寺之中,籍贯若是查起来,一贯都是干净良籍的,可从小学习的东西,都是些如何讨好取悦男子,好攀上达官贵人,巨贾豪绅,做个外室或者妾室用的。
“也不知道是谁这般天赋异禀,居然想出这么个勾当来,也不怕肚肠都给他巧烂了。”李安然说话很少这么尖酸刻薄,可见这一次也是给气到了。
这慈净寺存在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这么做的,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干这一宗已经不少时间了,寺中蓄发的姑娘早已换了好几批,看来已经送出去了不少。
李安然稍微查了一下去处,便发现其中大多数都是送给了来京城做生意的富商们,大周律明文规定了无功名之人只能纳一妾,但是耐不住民间总有钻空子的——你说只纳一妾,那我不给名分,直接养着当外室就成。
而且对方送人,还是看人下菜碟,家中有女眷前来寺庙拜过观音的,寺庙中那些女尼们便同这些女施主们攀谈家中事,判断这些女眷是否可能将这件事情闹出来,然后再谈送妾的事。
有些女眷是因为家中原本就莺莺燕燕,头疼欲裂,恨不得再弄几个出来杀杀“狐狸精”的威风,有的是性子懦弱,又一味博求好名声,丈夫从尼姑庵纳了妾回家,碍着面子也不敢向外声张。
足以见着慈净寺能稳站在天京五寺之中,靠的是一股猛力的枕头风,而不是自身在佛法上多么有造诣。
如此行事,自然可见后果,慈净寺虽然属于五寺之一,却成了不少纨绔子弟寻欢作乐的地方,这人心一旦堕落了,只会更往下去,一而再再而三,做事的人吃不到所谓“因果报应”,胆子只会更大。
加上皇帝这一次亲自要六部协力收归田产一事,慈净寺少了进账,肯定做事会更加失了分寸。
李安然原本就打算收拾慈净寺这一干贼子,三驸马的事情自是一柄好刀子。
只是其中碍于甘贵妃的颜面,只能另外找个机会知会一声了。
荣枯闻言,皱起了眉头:“当初佛祖不许女众入佛门,为的其实不是担忧女子不能守戒,而是因为女子会招来贼人觊觎、妄想,从而毁坏正法……我没有想到……”
李安然冷笑道:“法师不必事事都往佛法上套,所谓的佛法只是一套自圆其说的修行之法罢了,人心坏了,再怎么修行都是不成的。”
荣枯叹息:“是啊,这是人心坏了。”他似乎颇为感叹,最终还是手持着请帖道,“僧讲是不开放给俗家的,所以此次,不能请殿下同去了。”
李安然摆了摆手:“法师你且随意吧,我向来是知道你行的。”
荣枯被她这么一鼓励,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是啊,他难过什么呢?这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的时候,若是做出忸怩态来,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李安然从荣枯的客房里出来,蓝情连忙跟上,小声道:“殿下,人带回来了。”
之前李安然让容华去查外室来历的时候,就知道这姑娘毛手毛脚,胆子又小,做事情向来是没办法做到干净的,回到家转头便让蓝情盯着三驸马一家。
果然容华公主调查外室来历的事情被范少卿知道,范少卿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去找皇帝负荆请罪,狠狠责罚一番那蠢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而是先想办法把那个外室“罪证”处理了,先平息容华的怒气,力图把这事闷死在锅里。
李安然让蓝情防着他们杀人灭口,或者把人发卖到外地去,如果一旦出了事,一定要把“人证”安全带回宁王府。
那女子被带回来的时候,腹中的胎儿已经没了,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只是即使这么憔悴,容色依然娇滴滴得我见犹怜,可见打扮起来会有多招人喜爱——最是这弱柳扶风,三分可怜,七分灵动的模样,能招人疼惜。
范少卿为了安抚受了委屈的容华,这下手倒也是狠,只是这样一来,就要看容华是不是真的被安抚好了,甘贵妃那又是打算怎么处置,一个弄得不好可能两边得罪——倒也不是她怕,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李安然常年在前朝和一帮子人精打交道,于前朝政斗熟得不能再熟——善于政斗的人,必然也是善于宫斗的,其中的诀窍就在于把握一个“度”。
那女子虚透了,连话也说不出来,李安然便招呼侍女带她下去调养。
自己则坐在书房里吃阿蓝刚刚献上来的桔红糕,嘴里嚼着一粒,手上还偏偏对着另一粒揉搓个不停,直到都捏变了形,她才开口:“阿蓝。”
蓝情上前:“大殿下请吩咐。”
老三已经打草惊蛇,现在去找她问她的意见,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甘贵妃那边,老四既然有意拉自己下水,那么自己自然是不能亲自去问的。
说到底,老三的闲事她可以不管,慈净寺的脏污事她必须得在冬三月之前给办了。
“往宫中递牌子,我去见见阿耶。”
慈净寺做出这等事情来,自然少不得要查抄寺庙,审判一干人等的罪行,该责令挨板子挨板子,该责令还俗就责令还俗。
在皇帝下令肃正佛法,收归田产的这档口,这事情本就不是后庭宫斗,而是板上钉钉的“朝堂事”。
既然是朝堂事,那就用朝堂上的办法来解决。
第60章 在猫爪的扒拉下,她襦裙束带被抓……
李安然找过来的时候, 李昌正在紫烟阁里一边吃着桂花藕粉糕,一边看新话本。
见到女儿来了,他便把新话本往边上一丢, 随便拿了卷公文把封面盖住,对着身边伺候的吕公公道:“再上一品桂花藕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