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努力扑上来要把项目做下来的乙方,她实在……
实在竟也有些英雄惜英雄之感!
邵清则在尴尬无措中? 偷偷地迅速地觑了几次姚欢? 见她的面色? 并不全然是惊讶和窘迫,却另有一分似有若无的局外旁观者的感慨之意。
她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
姚欢似乎意识到邵清在看着自己,倒也未躲避他的目光,只报以无奈的笑容? 须臾后又加了一丝安抚宽慰的意味。
官媒娘子还要发挥? 从马车上下来的叶柔,适时地过来插嘴道:“姚娘子可是回宅中,奴用马车送你吧。”
开封城的街巷,年味已经浓得化不开。
大小铺子,年货琳琅。
磨得亮堂堂的桃木挂板上,神荼、郁垒,狻猊、白泽,二人二兽,被画得色彩艳丽、栩栩如生。
红纸爆仗与红纸春联,堆在一处,似旭日,如烈火,仿佛尽情嘲笑着中原寒冬阴沉萧瑟的天色。
更有将面饼揉捏盘成蛇形的。那将被开封人用在他们特别发明的驱病“法术”上。
在正月初一的凌晨,每个街坊中,邻里选出来的三位姓氏不同的壮汉,将会在地上掘开一个大坑,分别将蛇形面饼、黑豆团子、鸡蛋扔进坑中,喊着“蛇行则病起,黑豆落则病起,鸡子壳破则病起”然后举起钉有铁钉的桃木板,在坑中将三样物件捣得碎烂如泥,象征着来年不会再有疾病瘟疫降临人间。
“先生,坊吏前几日已来叮嘱过,近年的大蛇面饼由吾家来出。奴见这一带铺子多,今日便去买了吧。”
车中,叶柔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探寻地问邵清。
得到首肯后,她出溜下车,招呼契里道:“你与我同去,那样大的竹筐子,面饼又吃份量,我可抬不动。”
邵清搓着手掌,从车门缝里见二人慢慢走远了,轻轻叹一口气。
“姚娘子,有些话,我原以为就如这冬寒朔风,随着年月经过,自可一去不提,却还是因缘巧合,又兜转回来,迫得愚痴之人躲也躲不得。”
姚欢不语。
邵清不敢看她,声音越发低了:“不过,说开了也好,请娘子宽宥我的唐突。”
姚欢暗道:你哪里唐突了呢?我虽不知你与我寄付灵魂的这具原身有怎样的前缘,但无论如何,男婚女嫁都是人伦之求,你想托媒人去姚家问名,这本身又错在哪里了呢?
她明白,都说到这一步了,她此刻面对邵清,仍比他淡定得多,主要原因还在于,仔细想来,这位邵先生,倾心属意的,并不是她这个从后世来的闯入者,而是那位已经香消玉殒的姚家姑娘吧。
姚欢努力回忆自己穿越来那日的情景,回忆邵清其后面对自己的种种细节,她意识到,姚家姑娘应该并不认识邵清。
她于是开口道:“先生莫虑,即使今日才听说此一节,我往后对着先生,也不会心存芥蒂。先生是君子。我至今记得,第一次从苏公家出来,汝舟提起曾四郎与我之事,我心有疑虑彷徨,是先生为我解惑,鼓励我遵从本心。”
姚欢没有半分给对方发好人卡的意思。
她真的是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位男子后,联想到他的种种举动,发自内心地叹服。
扪心自问,倘使换作她,在他的位置,做不到他这样。
她两世为人,对于男子的认知,怎么可能真的如这时代的青葱小娘子。
现在想来,她对邵清的浑无隔阂,其实的确来自一个现代女性的心态使然。
她在后世的社会,见过更多尊重女性、温儒雅的男子,知道他们的尊重以何种言谈举止为载体,所以对于邵清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即使她确实对四郎更有化学反应,但并不影响她感慨邵清在这个时代,算得出类拔萃的男子。
倘使自己的这份亲近,令邵清不能止步于从前的念想,而仍抱有希冀,那这,也完全不该怪他啊!
求助下,咪咪阅读app 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邵清的嘴角微微一噙,眼中划过一丝数不清是释然还是无奈的神色。
这女子能在得知从前的渊源后,还平静和顺地与自己对话,原来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在她和曾家公子的情缘里,表现出了君子之风。
邵清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养父。
邵清自嘲地笑笑。
短暂得瞬间里,他也冒出一丝冲动,想索性趁着今日的机会,鼓起勇气告诉她,当自己发现她活下来后,不再有凄惶悲怆、哀戚冲动的举止,如春日韶光般铺展自己的命途时,他才真正被全新的她所吸引。
但邵清忍住了。
他觉得,这个话题,止于此刻,已是最佳。
他惴惴等来的她的反应,已经比预想的,要好太多。
第190章 苗太医
与邵清道别时,姚欢很肯定,邵先生的面色,释然压倒了彷徨。
这一阵的她,太能理解这种释然了。
秘密,不论关乎自己的情愫,还是关乎他人的性命,交予了该知晓的人,对于怀有秘密者,都是一种解脱。
但除夕前夜,苏颂的世仆,又急急地来请姚欢。
这一次,在苏宅幽静的书阁里,除姚欢外,还多了一个年轻人。
正是那日去苏迨宅中,医治遂宁郡王赵佶的翰林医局苗太医,苗灵素。
虽然在用鲤鱼皮给赵佶疗伤一事上,姚欢对姿态谦和的苗灵素印象颇佳,但此际在苏宅见到他,还是很有些吃惊。
苏颂示意苗灵素向姚欢摊开左掌。
掌心以正楷写了四个字“娘子无事”而其中的“无”字,只有三点底。
苗灵素遂向一脸茫然的姚欢道:“姚娘子,我大父(即祖父)曾被派往军中,随孟老将军出征边关,并在胡虏来袭时,由孟公箭射夏人、救下性命。宫中御医,和司天监的臣工一样,都是父子相继。圣人当年入宫被封为美人时,我阿父正供职太医局,幸蒙孟公青眼,得为孟美人,哦不,圣人的内廷援应。”
他这么一说,姚欢就明白了。
果然,每个时空的宫斗剧里,都会有个太医。
从《金枝欲孽》到《甄嬛传》再到《如懿传》得太医者得天下嘛。
姚欢觉得,这个思路还是挺对的。
翰林医局可比翰林院更接近后宫。
就算各殿女眷无病无灾,当值太医也要隔三岔五地去请平安脉,算是极少数可以频繁地联络内外消息的人员。
苏颂指着苗灵素掌心的字道:“孟氏进宫时,老夫也还在相位,孟公将一些暗语知会于我。若有紧急之事要由老夫通过苗家警示皇后,苗家人须带回皇后所写暗语,老夫才相信,他们已将讯息传到。每个暗语只用一次,譬如娘子无事,是个字谜。”
“哦,如此,”姚欢喃喃,“娘子无事,这是个娴字?”
苏颂道:“正是。”
孟皇后这回,在诸多暗语中,挑了自己的闺名写回来,显见得是表达出强烈的感念之情。
姚欢想起腊八节那天,孟皇后对吕五娘表现出的亲近,全然一副对家姐的依赖之情。
姚欢当初感念孟氏在宫中对自己善意相待,最近又钦佩她敢在官家面前为二苏说话,对这位史载也好、亲见也罢,都还不错的皇后,越来越容易共情。
因而,她也关注皇后乍听此事时的反应。
她于是看向苗灵素:“苗太医,圣人她,心绪安好?”
苗灵素知道眼前的女子已得苏颂全然信任,也不瞒她:“圣人初时殊为震动,着我为福庆公主细细诊察,又将吕氏前些时日送进宫中、尚未被小公主吃完的蜜饯菓子检视了,得知公主无恙、那蜜饯菓子亦无异样后,方心绪宁和了些。”
苏颂道:“此乃常理,所信任的至亲如此阴狠毒辣,是可忍,孰不可忍?”
苗灵素又转向苏颂道:“苏公,圣人平复后,说与晚辈听,这吕氏从小与她亲密。吕氏乃吕晦叔(指吕公著,宣仁太后支持的旧党中人)族中女子,故而当年与她一同入宫,接受宣仁太后与向太后的遴选。宣仁太后明明表现得很喜欢她,留她在宫中受教一阵,却未给封号,而是将她指给了高家一位在开封府任职的公事干当官。宣仁太后驾鹤西去后,吕氏奏请官家和圣人,要与夫君和离,帝后准了。吕氏也未再结姻缘,而是带着身家住去福田院中,很快就成了管事娘子。圣人她不知,这吕氏女为何对自己恨之入骨。”
姚欢暗道,估计还是因嫉成恨。
宣仁太后,这位当今官家的祖母,最不喜欢孙子身边有太多长得好看的嫔妃,唯恐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误国之象出现。所以这美艳不逊于刘贵妃的吕五娘,怎么可能在宫中留得下来。
或许,这吕五娘在宫内受训期间,对英俊帅气的少年天子赵煦已经一往情深。又或许,她只是不忿自己从小熟悉的姨表姐妹,远不及自己美貌,却为何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人即使有了疯狂生长的妒忌心,也很少施加于和自己不在一个圈子、阶层的人,而往往不吝泼于身边的亲朋同窗。
只听苏颂道:“不论这吕五娘是因不能留在宫中侍奉官家,还是因被钱财收买,而做出这般有悖人伦的恶行,老夫觉得,她最多也就只是个棋子。关键还是,依姚娘子所言,吩咐吕五娘行事者是谁。”
姚欢道:“那日福田院的另一个,自云乃宫中之人,若知晓冬至节、宫里去城南福田院送米粮炭火的是谁,应能顺藤摸瓜。”
苗灵素道:“姚娘子所言甚是,苏公已命我小心地打探过,冬至节去福田院的,乃向太后慈宁殿里的小黄门,带着平日里受宫中差遣的民夫去的,并无宫女。娘子确定另一个也是女子?”
姚欢被他说得一愣。
为了保护白桦阿弩他们几个孩子,此前向苏颂禀告此事时,请求苏颂对孩子的身份与听瓮保密。既如此,她也不好与苗灵素讨论,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阉人的嗓音由听瓮传导后,更令人分不出男女。
但她细细回忆,吕五娘当时自称“奴”这个时代,女子自称“奴”和自称“奴家”是全然不同的,以吕五娘这样的身份,若面对一个小黄门,怎么可能自称奴?
“苏公,苗太医,又或许,与吕五娘接洽者,虽自称宫中之人,却并非慈宁殿的。他们本就是两路。”
苏颂点头,又道:“这些时日老夫细忖,福庆是公主,他们如果只是为了谋求储君之位,为何要害公主性命?故而,还是针对后位的可能性,大些。官家几次召见老夫议政时,说起福庆公主,慈爱之情淋漓流露。若福庆公主夭亡,难保官家不会迁怒于圣人。可废后乃大事,圣人居中宫后以来,其言也恭,其行也谨,仅凭子嗣早夭的借口,如何能褫夺圣人的封号而不引发朝野震动?所以姚娘子此前提到,历代废后往往牵扯上巫蛊厌媚之术,极有道理。”
在宫中做太医,没有傻的。苗灵素与他阿父一样,心思明敏。此刻他亦面露无奈之色,向苏颂道:“可惜刘贵妃平日里只由董太医请平安脉,晚辈进不得她的毓秀阁,无法窥一窥蛛丝马迹。”
姚欢脱口而出:“御膳所的管事郝随,亦受刘贵妃重用。”
苗灵素望了姚欢一眼。他那日在苏迨家,就觉得这位娘子虽年轻,言谈举止却有些男子的爽利之风,只道是因常抛头露面、挣钱谋生之故,不想她对宫中情形亦熟悉。
苏颂道:“虽然刘贵妃最看重后位,但目下也不好说要陷害皇后,一定就是她。苗太医,你行走其他宫阁,亦可多加留意。至于圣人处,有劳你再转告,对福庆公主的饮食起居严加防范固然要紧,但再见那蛇蝎心肠的吕五娘时,切莫失态,免得打草惊蛇。吾等为圣人今后安危计,总还是想弄明白幕后之人。此事,老夫与姚娘子,对旁人亦会先守口如瓶。”
第191章 惊变(上)
这个新年,礼部贡举的锁院,比往年都早许多,提前到了正月初三。
本年知贡举的考官蔡京,以及同知贡举的各部侍郎、台谏官员,加上监试、编排试卷官、封弥官、誊录官、巡铺官等与科考有关的中官小吏,都由天子钦定的内侍集结清点,衣冠庄重,骑马乘车,来到贡院外,焚香拜过孔圣人,才进入设在太学的贡院内。
贡院自此关闭上封,由内侍率领禁军围守。里头各级官员拟定试题、安排座次、商议考务等,外界皆不得知。
这是宋代贡举有别于唐代科举之处。
唐代科举,考卷显露考生姓名,考生赴试前甚至可以携带自己的诗词文赋四处拜会达官显贵进行“投卷”以增加自己的知名度。宋代则不仅规定考卷要由书手另行誊抄,卷子也要糊名,几位主考官更是锁院前才定下、入院后才集体出题,都是为了尽量避免考官录取相熟的考生,或者考官泄题给考生。
锁院到了早春二月,白日的风中渗出一星半点暖意之际,院试终于开考了。
紫殿焚香暖吹轻,广庭清晓席群英。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
一日光阴匆匆而过,宋代科考不许秉烛答题,故而到了酉时,最后几名考生也前后相继地步出科场。
“王荆公(指王安石)当年进言官家,废诗赋,改由经义策论取士,真乃社稷之臣。文章应关乎经义礼教,而非童子偏夸作赋工,方能经邦济世。”
“兄台所言有理。如那苏学士一般,固然能妙笔生花,写出的诗词有文采、重妙悟、尚理趣,但若以此标准为朝廷遴选贤才,只怕选出的都是一群青春做赋、皓首穷经的书呆子吧。”
“嗬,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君不见,王临川(还是指王安石)以改制之名,行鼓吹自己的新学之实,独尊自己编纂的《三经新义》为显学,这不是一言堂,又是什么?”
“余也附议足下这个说法。诗赋增修养,策论考实战,但专以经义取士算什么?听说王临川到了晚年,对自己当年之举以颇有悔意。”
“呵呵,那照你这么说,如今绍述新政的取士是大谬特谬咯?”
“哎,你尚未名列金榜、就扣得好大一顶帽子呐。吾等皆为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不能畅所欲言,请问万马齐喑如何治国平天下?”
暮色四合中,寒气袭人,考生们却尚难从奋笔疾书的亢奋中平静下来,依然聚在太学外院,就算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还在热火朝天地挥斥方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