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几日,府里渐渐有了年味,灯笼和红绸都挂了起来。
苏允之的肚子还是平平的,胃口却一日比一日好了。李韬还总惯着她,让房嬷嬷每日换着花样地给她炖补汤,短短半月,就养得人水嫩光滑、白里透红的。
“夫人,侯爷在外头等您,要您收拾一下跟他出府去走走。”
苏允之一愣,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的,怎么一下子又有空了?
“侯爷有没有说去哪里?”
“今晚朝阳街有灯会,侯爷说会有很多好吃的。”
苏允之听王岩这么说,立马就有些绷不住夫人的架子了,羽扇也忍不住低下了头。
灯会有很多好吃的,这种话以王岩的性子肯定不会说,一定是李韬派他过来的时候嘱咐他这样说的。
他老是这样,她还怎么在下人跟前立威?
她抿了抿嘴:“知道了。”
王岩在院外等候,苏允之吩咐丫鬟服侍她换衣服。
这时,真真端着一叠男子穿的月白色衣袍上前:“夫人,衣服侯爷已经为您备好了。”
苏允之看向紫云几个,她们都一脸茫然,看来是毫不知情。
“这衣服的尺寸刚刚好......”羽扇给她系上腰带,上下看了看,笑道,“咱们夫人瞧着可真俊!”
“还真是......”紫云替她整了整衣领,“哪儿哪儿都合衬。”
一想到李韬对她的尺寸这么清楚的缘由,苏允之的脸便不由自主透出了几分轻红,低着头一语不发。
上了马车,她就看到他合着眼坐在那里。
“二爷,紫云她们......”
“不带她们了,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不要乱跑就好。”
说完,他睁开眼看了看她,挑眉一笑:“衣服不错。”
她头上戴着黑色的头巾,头发全都收在了头巾底下,露出明净雪白的额头,身着宽大的月白色素袍,显得愈发纤细。
这身打扮比繁复的女子衣裙简单得多,却更衬得她双眸如水、肤如凝脂。
听他这么一说,她撇了撇嘴:“要是给人发觉,我就说是您让我穿的。”
他只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马车到朝阳街的时候,天色已暗。街上的摊贩在不停地吆喝,苏允之挑开车帘看着外头的景象,目不暇接。
到石桥底下,马车就停了下来。
她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桥底下有卖灯笼的,上前略略一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儿还有兔子灯呢......”
回眸时,却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目光深邃异常。
她心口一跳,飞快转回了头,强自镇定地看向眼前的花灯。
“这灯里还有字谜?”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老爷眼尖,您要是猜的对,这灯就送您了。”摊主道。
苏允之听到这个声音,蓦然转头,望见半丈之外站着的人,当场呆住了。
对方双手负后,仰头看着上面的灯笼,神色肃然,那副一本正经、冷淡至极的面孔,怎么看都与这喧闹游兴的灯会格格不入。
苏允之看到他鬓边多出的白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苏宿有所觉察,目光一转,缓缓看向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十一点半,么么哒~感谢在2021-05-1118:55:52~2021-05-1214:4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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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鬼魅
苏允之一怔,一时无法出声。
李韬在她身后道:“苏大人。”
苏宿看向李韬,目光一顿:“平阳侯。”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地退到了李韬身后。
“没想到苏大人也会来逛灯节。”李韬道。
苏宿:“彼此彼此。”
他扫了一眼李韬身后的苏允之:“既然平阳侯有客人,我就不多打扰了。”说完轻轻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苏允之怔怔地看着苏宿走远,抬眸时发现李韬垂眸望着自己,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他嘴角微动:“喜欢哪一个?”
苏允之摇头,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买下了那个兔子灯。苏允之原本不愿意拿灯,李韬倒也没说什么,后来她见他提着灯的样子实在滑稽,心一软才又反悔了。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人多的地方,人潮突涌的一刹那,竟似眼前一黑,她心里有些害怕的时候,忽然感到手上一暖。
一低头,便看到自己的手给他握住。
人潮无孔不入地侵袭,熙攘之声飞快淹没了水波的声响。
苏允之微一仰头,仿佛看到万里的星光,似乎自己此时此刻是站在浩瀚无垠的银河之中。
李韬垂眸望向她,正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眉眼看起来从来都是温润和宁,在这一瞬之间,却仿佛......露出了本来面目,竟令她有些心惊胆战。
他的眼底,是一片幽暗的漆黑,与他身后璀璨夺目的星光灯影截然不同。
她双唇微张,那句“二爷”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李韬伸手在她额前一拂,随即在她腰间一揽,竟就那样......俯首吻落下来。
苏允之一下子捏紧了手里的长竿,那个小小的兔子灯也跟着一颤。她想要从他怀里出去,谁知搭在她后腰上的那只手臂却搂得更用力了。
她还想挣动,然而见人流又一次涌动起来,如浪潮般从身侧翻滚而过,突然心有余悸,便没有再乱动。
他怎么可以当街如此?实在是叫人......无法可想。
她费力地仰着头,看到头顶的灯光散发着温暖的光亮,那光芒似乎是笼罩着一层轻薄的烟,如梦似幻。
这个人披着温文尔雅的皮囊,惯是会装模作样,旁人永远看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然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苏允之总能察觉到他的喜怒,就算只有些微,她也能敏锐地感觉到。
时日一长,才发觉这个人和自己先前以为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之前她以为他自以为是,以为他看自己不顺眼,所以才会处处与她作对,找她的不痛快,可事实却好像与她所想的......大不相同。
在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拥吻时,不远处的酒楼三楼上,恰好有人目睹了这一幕。
这二人,正是太子谢胥和他的未婚妻子叶从心。
谢胥虽知道李韬前不久成婚的事,却从未放在心上,今时今刻亲眼所见,才知李韬也有如此一面,当下也有些惊讶。
坐在一旁的叶从心,望着底下的那二人,脸色难看得几乎控制不住。
从知道李韬要成亲那天开始,她一直都坚信他对那个应怀玉不会有什么真情实意,只是迫不得已罢了。
可今晚她亲眼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想要再自欺欺人,已委实不能。这种刺心的感觉,就像......有千百根针扎在她心口一般,让她连吐息都感到困难。
这一刻,叶从心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话,在那里反反复复。
这个应怀玉,到底......凭什么?
旁边正有人看着他们,苏允之却丝毫不知。她被李韬抱得喘不过气,正想捏他一下,谁知一抬手,袖子滑落下来,竟看到右边小臂上方多了一个印记,一时愣住。
那印记形如黑色藤蔓,隐隐透出深紫,细细一看又像繁复的字符,布在雪白的肌肤上,纹路分明,有些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为何……如此眼熟?
苏允之盯着那个印记,目光一点点地变了。
她想起多年以前,皇帝曾将她搂在怀中,握着她的手,让她的指尖落在书上的墨纹上,顺着蜿蜒之势缓缓描摹,双唇贴近她耳边低笑:“朕若驾崩,最舍不得的就是爱妃,爱妃可要将这印的一笔一画都记好了,到时给朕施术,就能把朕从阴间拉回来陪你......”
当时她只当那是他的一句戏言,也没有想到,他们二人之中,到头来先死的会是她。
这个印记与当时那书上的痕迹一模一样,可是之前明明还没有,为何……如今突然出现在了她身上?
难道她的还魂重生,是与皇帝有关?
可这怎么可能……
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发冷,李韬当即松开了她。
苏允之一个激灵,手往下垂落,袖子又重新遮住了她手臂上的印记。
*
皇宫。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宫城静静地立在月色下,远远望去,如镀了一层银,透出几许寒意。
“娘娘小心脚下。”宫人提醒道。
皇后没有出声,只兀自往前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路,原本姣好的面空不知何时已爬满了细纹,变得憔悴而苍老。
短短数月之间,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让她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如今每一天的这个时辰,她都会去长宁宫内的佛像跟前进香,风雨无阻。
因为不这么做,她根本睡不着觉。
穿过宫道,到长宁宫前,目之所及是一片低矮的灌木。这都是些常青树,就算是在这样的寒冬季节里,也枝繁叶茂。
月光已经淡了,夜色更暗,落在那些矮丛上,投落下一大团乌黑的影子,形同鬼魅。
皇后瑟缩了一下,伸手抓紧了衣领,咬牙继续往前。
偌大的佛堂,只有寥寥几名宫女守着,殿内飘荡着浓郁的佛香气息,烛火映着佛祖悲悯无声的脸。
仔细一看,佛祖眼睛半眯,嘴角略弯,神色间似乎带了几分讥诮。
皇后在佛像前跪下,屏退了堂内众人,自拿起香来点燃。
然而,就在她的膝盖落到蒲团上的时候,堂内数支烛火尽在刹那间灭尽,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佛像的方向隐约......传出了一声声呜咽。
皇后吓得立马爬了起来,大喊着来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谁知她才冲出佛堂,一定睛却望见前头有一个女人站在宫门外,浑身一窒。
起初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后来那女子册身转了过来,被宫灯照亮了半边脸孔,才让她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那张脸一半在黑暗里,一半在火光下,半明半灭。
皇后惊骇地睁大眼睛,像是见到恶鬼一般:“是鬼,鬼......”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指着那个女子大叫:“不是我害的你!不是我!别来找我......”
宫人见状,都变了脸色:“娘娘,您看清楚了,那不是苏贵妃,是南楚的公主......”
那位公主似乎也被皇后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僵硬地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后竟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赶她走!快......赶她走!”
宫人们自然不敢对南楚的贵宾不敬,任谁都看得出是皇后的神智出了问题。
眼见无人动作,皇后竟从地上跳了起来,随后一把夺过旁边宫女手中的灯笼,忽然朝宫外跑去。
她双眸暴睁,高高举着那灯,猛然砸向南楚公主,吓得周遭人一阵惊呼。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动了,过几天再补剩下的四百字~
女主的彻底掉马以及高潮剧情正在倒计时哦~
第64章 永华
就在火焰将要触碰到南楚公主的时候,公主身边的—位嬷嬷猛然冲上了前,竟用自己的身体撞倒了皇后。
灯火一抖,有数点火星落下。公主轻呼一声,连忙抬袖遮住脸。
皇后手中的灯应声滚落,她还要起来,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住手!来人,制住她!”
众人看到皇帝带人出现,神色各异,几个宫人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压制住佟皇后。
皇帝的脸色在闪烁的灯火之中透出慑人的青白:“皇后受惊,带她回宫,好生照顾,没有朕的命令,不得私自出宫。”
他扫了—眼众人:“此地之事,有胆敢妄议者,格杀勿论。”
众人垂首,个个如履薄冰。
佟皇后被带走后不久,南楚公主也回了宫。二更时分,永华宫的宫人入宫禀报:“公主殿下,皇上来了。”
公主原本靠着小几,昏沉欲睡,闻言猛地惊醒过来。
皇帝带的人不多,只有海德英和两个护卫,他留那两名护卫在宫外,只带了海德英一人进了宫殿。
在外殿,海德英看到了方才那个舍身救人、撞开皇后的嬷嬷,目光不可察觉地停了—停。
对方头发已有大半花白,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她低眉垂眸,神色沉静,瞧着竟似......有几分面熟。
海德英说不出看到此女的感觉,只觉得在哪儿见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皇帝掀开帘子走进内殿,公主便盈盈下拜向他行礼。
“皇上......”
他伸出手飞快在她手臂上—握:“不必了。”
公主却像惊弓之鸟,倏地缩了手。
海德英假作不经意扫了对方一眼,表面已做到波澜不惊,心里仍有些异样。
若说眉眼模样,那可真是和当年的苏贵妃—模一样,只不过公主到底还年轻,尚有些局促,不似贵妃那般从容。
但此刻令他有些异样的,却不是她的样貌,而是......
海德英想到刚刚皇后发疯时的那一幕,再细细—看眼前人光滑无暇的脸,微微眯起了眼睛。
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刚刚的事,让你受惊了。”皇帝温声道。
公主见对方并未因自己方才的失礼假以颜色,松了口气,柔声道:“是皇后娘娘—时受惊,将我认错了。”
皇帝正要出声,忽然间她眼尾有些红肿,神色一顿:“你......哭过了?”
公主有些慌张,摇了摇头。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