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刘淮的媳妇儿,但却与旁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实在愧对待她极好的公婆。
简单地擦洗换了身衣裳后,姝娘从橱柜里取出药膏,处理左腿上的伤口,这伤是她昨夜趿拉着鞋逃上山时被树枝石块划伤的,昨日身子难受没有发觉,今早走了那么一大段山路,原本凝结的伤口复又裂开来。
方处理完,便听门被轻轻扣了两声,春桃拎着个木桶进来。
“姝娘姐姐。”
春桃掀开里屋的布帘,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只见姝娘坐在炕上,裙裾掀起,露出的纤细雪白的小腿上有一道一指长的伤口,周遭一片殷红的血迹,血虽已凝结,但看起来依旧可怖,不仅如此,原本光洁的皮肤上还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划痕。
“姐姐,你怎伤成这样了!”春桃心疼地红了眼,不由得愤愤道,“你同我说,是不是你那爹娘又欺负你了!”
姝娘放下裙摆,“没什么,真的只是摔了而已。”
“我不信,那姐姐你的衣裳是怎么回事儿,还一大清早自己走回来!”
看着春桃不问出真相便不罢休的模样,姝娘苦笑了一下,佯作轻松道:“唉,不还是那些事儿嘛,我不愿意,我爹气得慌,吃多了酒,大半夜发酒疯,骂骂咧咧将我赶了回来,我连外衫都没来得及披。天儿实在是冷,这不回来的时候路过间破庙扯了块布披上。”
姝娘没说实话,一则说不出口,二则昨夜的事儿终究是不光彩,毕竟她在村人眼中就是个寡妇,不是她信不过春桃,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就算那闯进屋里的男人没有得逞,她的名节也算彻底毁了。
“真的?”
“真的。”
春桃到底是个孩子,心眼不多,好糊弄,听姝娘语气这般坚定,狐疑地看了她半晌,便也信了。她向来不喜欢姝娘那丧了良心的亲爹亲娘,听姝娘这么说,不由得气从中来,当即碎碎地咒骂起来。
姝娘无奈地笑了笑,转而看向春桃脚边的木桶,“你这是拿了什么来?”
“小虎子昨儿个运气好,在旁边的河里捞上来好几条鱼,我娘看着新鲜就用一盘点心同他换了两条,要我送一条给姐姐吃。”
“这我怎么好收,你快拿回去。”姝娘忙拒绝道。
“没事儿,哥哥不在,我和我娘也吃不完,再说了这鱼养不长,姐姐就当替我们分担了。”春桃自顾自地在外屋灶房寻了个盆,把鱼倒出来。
姝娘颇有些过意不去,赧赧道:“你和孙大娘替我照顾师父,我还未答谢,反倒拿了你们的鱼......”
提起这事儿,春桃一抬眉,似是想起什么,“对了,忘了同姐姐说,昨日我娘教我给贺老……贺爷爷送饭,他老人家一听说你回了娘家,都不曾同他告一声,当即便不高兴了,饭都没动两口呢。”
姝娘抿了抿唇,垂眸看向盆中的鱼,“也怪我,是我食言在先。待会儿我去哄哄他便是。”
春桃走后,姝娘处理了那条鲈鱼,又从家中取了些食材放入篮中,沿着河下游而去。
姝娘的师父名叫贺严,自称是个游医,是两年多前来到长平村的。他性子古怪,几乎不与村人来往,常喜欢坐在溪边垂钓,一坐便是一整天,闲时才上山采采草药,虽是大夫,看病却要依他的心情,非大病不医,非重病不治,有时就算诊金出得再高也无用。
他医术虽好,村里人多是不喜他的,觉得他根本就是个没本事的庸医,极少人找他瞧病,可姝娘知道,贺严不是什么恶人。
刘家夫妇心善,打听说贺严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搬来,便隔三差五让她端些小菜过去。后来刘猎户去山中打猎,不意从悬崖上掉下去,若不是贺严毅然出手相助,只怕刘猎户被抬回家后不久便失血过多去了。虽说其后不到一年,刘猎户还是因脏器有损,药石无用,逐渐衰竭而亡,可贺严的这份恩姝娘不会忘。
姝娘拜贺严为师也是巧合,她本也没这个心思,直到刘猎户死后,有一日她端了碗自己烧的酱烧茄子过去,贺严大快朵颐后突然问她,可要同他学医。
自此,姝娘便跟着贺严学识文断字,医术针灸。
推开院门,姝娘熟门熟路地进去,唤了声“师父”,屋中无人应答。
她掀帘而入,便见一人躺在里屋的藤椅上,许是听见动静,刷地放下手中的书,将身子背过去,姝娘哭笑不得道:“师父,我回来了,早饭可用过了?”
“吃什么早饭。”藤椅上的人轻哼一声,“这上元节徒弟都丢下我一人走了,我这糟老头子饿死算了。”
姝娘晓得贺严就是同她置气,但这事儿的确是她不对,毕竟她一早便答应贺严陪他过上元节的,可却一声不吭回了秦家,难怪贺严不高兴。
“是徒儿错了,昨日不该丢下师父一人,孙大娘刚好给了我鱼,我这就给师父做午饭去。”
见贺严没动静,姝娘无奈地笑了笑,径直进了灶房。
孙大娘给的鱼个头不算小,姝娘掂了掂,只怕有两斤重,这鲈鱼的鱼背肉厚,为了让鱼熟得更快,姝娘熟练地开完背刀后,才将盐和料酒均匀地抹在鱼身上。
按摩片刻,静置去腥后,她又在盘子底下放上切好的葱片和姜段,将鱼搁在上头,放入烧开的锅里蒸。
趁着蒸鱼的间隙,姝娘从篮中取出面粉,又着手准备起另一道春饼卷合菜。
这做春饼的面团最是讲究,若揉不好了,只怕最后做出来的春饼不够软也没了嚼劲。姝娘将一碗热水倒入盆中烫面,将面粉揉成团后放在案板上,继续用手腕的力道去揉,直到面团表面光滑,没了坑坑洼洼,才将它放置在一旁醒一醒。
另一头的锅中蒸汽沸腾,已传来淡淡的鱼香,姝娘掐着时辰掀开盖儿,小心翼翼地倒掉盘中的汤水。
这乡野之人,做菜并不那么讲究,能入口就行,故而姝娘从前根本不知这些个诀窍,许多做菜的法子还是贺严教她的。
贺严性子古怪,就算住在草庐里穿着烂衣裳他都无所谓,可唯独好美食,他云游四海,不知尝过多少佳肴,这舌头早已被养刁了。
姝娘头一回在贺严面前蒸鱼时,没有倒掉底下的汤,还被贺严嫌弃了一番,他告诫姝娘往后蒸鱼务必要将这汤去了,因这汤满是鱼腥味儿,只会破坏鱼的鲜美。
倒完汤,姝娘拣出盘底的葱姜丢弃,从凉水里捞出泡好的葱丝铺上,将滚烫的热油浇在上头,随着滋滋的声响,鱼香似炸开一般在屋内蔓延开来。
听到里屋藤椅挪动的声响,姝娘了然地笑了笑,在盘里倒入调好的酱汁收尾。
做好清蒸鲈鱼,姝娘将切好的菜蔬下锅煸炒了一番,又擀了面,烙了饼,将配菜卷进饼中,完成了第二道春饼卷合菜。
她将两道菜端上桌,摆好碗筷,便见贺严背着手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时不时地瞥一眼饭桌,却不说话。
姝娘深知贺严好面儿,脾气又犟,当即自责又委屈道:“师父,是徒儿错了,您瞧,徒儿特意做了您最爱的鱼,您好歹给徒儿一个赔罪的机会吧。”
贺严皱了皱眉,这台阶都已经递了,就算是为着这一口吃的,他也不至于不低头。
他顿了片刻,抬脚神情勉强地挪向饭桌,“看在你往日表现好的份上,行吧,便给你个机会。”
姝娘喜笑颜开,进灶房给贺严打了一大碗米饭,出来时,便见贺严已夹了一筷子鱼肉,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
鲈鱼蒸得恰到好处,毫无腥味不说,肉质紧致,嫩滑入味,蘸上咸香的酱汁,鲜味在口中久久不散,回味悠长。
见贺严微眯着眼一脸享受,姝娘明知故问道:“师父,徒儿这鱼做得可有长进?”
“还算过得去吧。”贺严口是心非地又夹了一大筷子,“倒是将我嘱咐你的记牢了。”
除了倒掉蒸好的汤外,姝娘还汲取了先前的教训,没有将酱料直接浇在鱼身上,这清蒸鲈鱼吃的便是一个原汁原味的鲜,酱料渗入鱼肉反会破坏了这份鲜美,使鱼的口感大打折扣。
见贺严吃得高兴,姝娘往他碗中夹了一个春饼卷合菜,“师父,您尝尝这个。”
这卷在饼中的有豆芽,韭菜和木耳,都是时令的菜蔬,姝娘特意将饼擀得又薄又小,贺严一口一个,又香又有嚼劲的饼加上爽脆可口的合菜,让贺严吃了一个仍觉不过瘾,连夹了两三个。
一餐用罢,贺严脸上的不快已彻底消散,他靠着椅背,无意间低头一瞧,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
“丫头,你脚怎了?”
虽姝娘掩饰得好,可贺严到底是个大夫,细看之下哪里看不出端倪。
“没怎么,就是回来得路上不小心扭着了。”姝娘眼神闪躲,收起碗筷,给贺严端了杯桑菊银花茶。
但贺严可不像春桃那般好糊弄,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可还能猜不到是谁干的嘛,他将脸一板,顿时厉声道:“是不是你那爹娘又打起了你的主意,那两个天杀的,老夫这就去找他们算账去!”
“师父,您别……”姝娘拦在前头,“您去一闹,也不过气着您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那就告到县衙去!”贺严怒容满面,咬牙切齿道。
姝娘苦笑着摇摇头,她也恨极了秦佃户和方氏,可仗着“爹娘”二字,姝娘便奈何不了他们。虽说“初嫁由亲,再嫁由身”,可那也得是她夫家娘家都没了拿主意的人,如今她公婆去了,夫家没了尊长,她的婚姻大事便只能任凭秦佃户做主。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告到县衙去,秦佃户也大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驳,而且秦佃户这人贪财还不要脸皮,届时将事实一扭曲,只说是请人来做客,是姝娘会错了意,到头来他们落了个干净,那晚的事传出去,难堪的只会是她。
“师父,您就别管了,您都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了,没必要为了我的事儿,气坏了身子。”
“什么叫你的事儿!你既是我的徒弟,我自然是要管你的。”贺严正要迈出去,却被死死拽住了衣袖
见姝娘眸中含泪,哀求地看着他,贺严心一软,旋即长叹一声道:“丫头,可要随我离开这里?”
姝娘愣了愣,虽知贺严是游医,根不在此,迟早要离开的,但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师父,您要走了吗?”
“前几日得了信,家乡有一旧友患疾,我得前去治疗探望。”贺严顿了顿道,“左右这里也没有让你留恋的人了,刚好我那家中还置有几处薄产,够我们师徒二人糊口,你可愿跟我走?”
姝娘缓缓松开手,垂眸略显失落,“师父,您不是不知道,我不能走。”
她不肯走的理由贺严自然明白,姝娘是个念恩的人,这刘家夫妇没了,刘淮这么多年下落不明,刘家后继无人,已然成了绝户,她是怕自己走后,刘家就彻彻底底消失在长平村了。
“你这犟丫头!”
贺严无奈地看着她,却不再劝,周氏过世还不过一年,姝娘深深惦记着刘家人,她的脾性他很清楚,怕是磨破嘴皮子也劝不动的。
“师父,你何时走?”姝娘低声问道。
“三日后,那边儿有些急。”
姝娘点点头,眸光黯淡,“那这两日,我先帮您将行李收拾起来。”
看着姝娘转身进屋的背影,贺严眉目紧蹙,也不知在思忖什么。
此时,思原县一处僻静的小院里。
冯长踮着脚,焦急地在院门口徘徊,时不时伸长脖子往道路两边探。
直到瞧见一匹棕色的骏马从东侧驶来,他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快步迎上去。
“爷,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三日未归,小的不知有多担心呢。”
来人翻身下马,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俊疏朗的面庞来,他将缰绳递给了冯长道:“不过是山路难行,多废了些时日。”
见自家主子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双元青的绣靴连带衣摆裤腿满是泥污,根本看不出本来颜色,想是昨夜那场暴雨所致,冯长启唇正想说什么,却听沈重樾问道:“这几日,可有人来过?”
“倒是无人拜访,只是有两封给爷您的信,快马加鞭送来的,小的已放在爷的书房了。”
沈重樾神色微动,忽得加快了步伐,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诶,爷,可需小的备水沐……”
冯长话音未落,沈重樾的身影便已拐了弯,消失在门洞里。冯长在原地站了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出去,怕是谁都不会相信,如今住在这么一个小县城平平无奇院落里的,正是那位因两年前与夏国一战而家喻户晓的定国将军。
第5章 身世 他根本不是老镇南候的血脉!……
冯长是真不懂他家主子,自两年前老镇南侯去世,他家主子接替镇南侯之位以来,便整日心事重重。为老侯爷守孝一年后,不知为何突然带着他来到这思原县。
开始时冯长只当沈重樾是来游山玩水,可他家主子一抵达便终日往府衙处奔走,如此几日后,忽又不知生了什么兴致,与他交代一声,十天半个月的牵着马离开数日,再风尘仆仆地回来。
这主子的事儿做奴才的也不敢置喙,冯长虽跟随沈重樾多年,可碍着沈重樾性子沉闷,到底没开口询问,只看着沈重樾偶尔愁眉紧锁的模样,心底难免生了些许猜测。
冯长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在侯府做事的,打小便住在府内,比外人更清楚里头的情况,自然也记得他这位主子并非一开始便在镇南侯府的。
镇南侯府原有一世子,正妻萧氏所出,却在八岁时不幸夭亡,萧氏悲痛欲绝,几番寻短见被救后,便变得疯疯癫癫。
此后一年,老镇南侯忽然从外头领回来一个孩子,八九岁的模样,与已故的世子生得有六七分像。
而原本疯癫的萧氏在见到这个孩子后,便将他错认成了自己的亲儿,疯疾也日益痊愈。
这个孩子便是他如今的主子——沈重樾。
老侯爷并未向众人解释沈重樾的身份,只对外称将他认作养子。府中奴仆虽表面上不敢多言,可私底下难免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猜忌鄙夷,毕竟他不但像极了故世子沈重岚,也与老侯爷有几分相像,令人不得不怀疑沈重樾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