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有喜——宁寗
时间:2021-09-25 10:11:53

  这汤都煮上了,孟义还是不来,王婶出去瞧了瞧,没看见他的影子,不知上哪儿去了,王婶急得直跺脚,喊了两声,也不见孟义答应。
  倒不是她不愿亲自去送饭菜,只是那主人家看着金贵,就怕她满身的油烟味还有被热气蒸得汗津津的狼狈样儿,惹得主人家不高兴。
  王婶是大半年前才进这院子做活的,主人家是位年轻的公子。院儿小,王婶曾撞见过几回,但没敢太仔细瞧,只记得那公子生得挺拔威仪,清雅矜贵,一看就是富户出生。
  王婶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总不能一直让公子等着,便想着回屋换身衣裳再去送。
  然在她换衣的间隙,早已等得心焦的冯长沉着脸迈进了灶房。
  这饭他都传大半个时辰了,却迟迟未送去,虽说沈重樾并未催促,可冯长觉得院里这些人许是仗着他脾气好,才敢这般松懈怠惰,他冷着脸正打算责骂两句,却见灶房空无一人,灶台上放着几道菜肴。
  “这不是烧好了嘛,怎没人送去,惯知道偷懒。”冯长嘀咕了两句,将菜放进托盘中,正要出去,又见锅中热气蒸腾,以为里头也是为沈重樾备的菜,没多想,取了个碗将那红枣鸡蛋汤盛出来,匆匆往书房而去。
 
 
第7章 酒醉   对身世的执念如蠹虫般蚕食着他
  书房外的墙角处,一株亭亭玉兰花开正盛,偶有几束花枝探进窗来,润白的花朵随风摇摇颤颤,暗香袭人。
  沈重樾却无心欣赏这番春光,他坐在雕花红木桌案前,案上展着一张思原县的舆图,图上好几处都用朱笔做了标记,皆是沈重樾这半年来去过的地方。
  自从知晓自己非镇南侯所出,沈重樾如释重负之外,另一桩事却逐渐在他心中郁结,甚至于夜不能寐。太医署医正在为他诊治后,捋着长须,只道了一句——将军之疾在心不在身。
  沈重樾知晓自己的症结在何处,镇南侯去后,对身世的执念便如蠹虫般蚕食着他。如今他虽已在京中立足,可他仍想知道自己真正的家究竟在何处。
  若如镇南侯所说,他是在思原县附近寻到他的,那他的亲人当是在思原县或是周遭一带。可许是因当初头上受伤,他始终记不起小时候的事,只记得醒来后不久,被老镇南侯带进了府。
  为了解开心结,他来这思原县已半年有余,起初他想在县衙专管册籍文书的架阁库寻一寻他入侯府的天成十六年前后,可有人家丢失八九岁的孩子。
  然巧的是,就在五年前,有人不意打翻油灯纵使架阁库走水,天成十四年至天成十九年六年间的档案文书尽数被烧毁,此事上报朝廷,还牵累了不少人,当时负责架阁库的管勾和守当官都遭贬职流放,连县令都被罚俸两年。
  既无法从册籍档案入手,无奈之下沈重樾只得另辟蹊径。思原县下共有九个镇,镇中又有十余村,且地域重峦叠嶂,山势延绵,沈重樾跋山涉水,走了不少地方,只想着若他真出生于此,大抵会对他生活过的地方有所印象,指不定能想起什么,只可惜大半年过去,仍然一无所获。
  除此之外,他也曾试图派人去找当年随老镇南侯一同前往思原县的管家和两个家仆,但两个家仆皆称老侯爷带回沈重樾的那日,他们并未随老侯爷出行,是故并不清楚。至于年迈归乡的管家朱诚,他派去寻找的人前几日来信说,朱诚已于三年前病逝。
  至此,其中两条可查的途径都断了。
  沈重樾看着舆图上剩下的没用朱笔标记的几处,抬手揉了揉眉心。
  冯长端着饭菜进门,“爷,饭来了,您先吃饭吧。”
  沈重樾将视线从舆图上移开,起身移到了外间的圆桌前,望着一桌的饭菜,忽得看着其中一道问道:“这是什么?”
  “这……这是将红枣和鸡蛋煮在一块儿,外加了些……生姜。”
  冯长有些惊讶,他家主子平素吃饭从不多说,好像吃什么都无所谓,今日却突然问起来。他一时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形容,他也觉得奇怪,厨娘怎会想到做这样的菜,毕竟这道菜怎么瞧着都不像是能下饭的。
  浓重的甜腻味混着姜味儿萦绕在鼻尖,沈重樾盯着这道汤,心底忽得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他素来不喜甜,可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看着沈重樾剑眉紧蹙的模样,冯长低下身道:“爷,您若不喜欢,小的就将这菜给您撤了。”
  “不必。”沈重樾又抬手舀了一勺,双唇轻抿,似是在细细品尝。
  分明是头一回喝这道汤,可沈重樾总觉得这滋味似曾相识,就像是从前喝过一样,但任凭他连喝了小半碗,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心口就像是被羽毛挠着,氧意丛生,想抓又抓不着,催人心肝的烦躁。
  他放弃般放下汤匙,又随意用了两口饭,便让冯长收了碗筷。饭后,他自架上取了本书,欲读书静心,然随手翻了几页,却是一个字都未看进去,自见着那碗汤,躁意便以燎原之势搅得他心烦意乱。
  “冯长。”沈重樾唤了一声。
  冯长自院外跑进来,“爷,您有何吩咐?”
  “拿些酒来。”
  冯长怔了一下,他哪里看不出沈重樾今日心绪不佳,可往日遇着这种情况,他家主子都只会在院子里打拳或是练剑发泄,从未说过要喝酒,他不由得劝道,“您真要喝呀,可酒伤身。”
  “拿来!”沈重樾沉声道。
  冯长踯躅了片刻,到底不敢违逆,听命去取了一小坛酒,然不到一炷香便被饮尽。
  “再去拿几坛来。”
  冯长又从酒窖往返了好几回,心叹他家主子哪里是喝酒,分明是灌酒,寻常人哪有这种喝法。
  这喝酒消愁向来是自欺欺人,看来今晚他家主子是不醉不休了。左右也劝不动,冯长索性悄悄退出书房,准备吩咐厨娘去煮些醒酒汤。
  可许是酒量极佳,两坛烈酒下肚,沈重樾依旧是神色如常,丝毫不见醉意,只身上的阴郁气愈发浓重起来。
  直到第三坛酒见了底,沈重樾才隐隐有些发晕。两年与夏国一战后,外人只道他沈重樾飞黄腾踏,继承镇南后之位不说,幼年又曾在当今圣上身边做过伴读,深得明祁帝信任,在朝中风头一时无两。
  可即便有再高的地位与权势,在沈重樾眼中亦是无物,不明身世的他只觉自己像无根的浮萍,飘飘摇摇,没有归处。
  沈重樾大手一扫,开了第四坛酒,饮下一半,愈发昏沉迷糊起来,他以手支额,眸光一瞥,便见袖口露出红色的一角。
  取出一看,正是那日在破庙的姑娘留下的平安符。沈重樾用指腹摩挲着右下角的几片竹叶,那股熟悉的感觉复又升起,他拼命回想,却是头疼欲裂。
  沈重樾捂着额头,俊朗的眉眼拧在一块儿,抄起酒壶又猛灌了几口,少顷,终是酒意上头,醉伏在桌面上。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和手上平安符的竹叶刺绣极其相像的花纹,在他眼前跳跃闪烁,伴随着年轻女子柔和的声音。
  “娘亲手绣的平安符啊,定能保佑我们阿淮平平安安……”
  画面一转,一碗和今日饭桌上一般无二的汤却被装在粗瓷碗中,搁在了简陋的木桌之上。
  孩子清脆的声儿响起,“娘,你这是煮了什么好吃的,是不是故意藏着不给阿淮,阿淮也想尝。”
  一只小手舀了汤送进嘴里,随即便听他呀了一声,“好辣啊。”
  周围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傻小子,那是你娘的药……”
  画面再次隐去,意识在现实和混沌之间拉扯,越来越来的场景如雪片般扑面而来,真实却又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沈重樾幽幽地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
 
 
第8章 归来   此处可是刘义刘猎户的家?……
  惊蛰一过,雨水渐丰,山雾间绿意盎然,连陌上的桃花都开得愈发繁盛起来,姝娘将晒在院中的笋干翻了个面,抬头望了望天色。
  前两日下了好几遭的雨,地面泥泞不堪,她便躲在屋中没出去,今儿万里无云,日头也不大,姝娘背上竹篓,琢磨着上山采药,再寻些新鲜的香蕈回来煮汤喝。
  还未走到后山,便见田垅边一人迎面而来,她下意识想避,已然来不及了,来人嗓音尖利,高喊了她一声。
  姝娘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讪笑着答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
  李婆子笑得满脸褶子,一把拽住姝娘的手,唯恐她跑了似的,“姝娘啊,婆婆先前同你提起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姝娘秀眉微蹙,早便猜到李婆子要说这个,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定定道:“那日,我不已同李婆婆说得很清楚了,姝娘是刘家的人,就是死了这条命也是刘家的,今生绝不再嫁。”
  见姝娘态度这般强硬,李婆子一张老脸微微耷拉下来,显然不大高兴。
  她也是村中的老人了,村里多少男男女女都是她牵线搭桥促成的。前一阵儿,村里的赵木匠找上她,偷着塞了一两银子,恰恰说起了这姝娘的事儿。
  李婆子本就是见钱眼开的人,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进袖中,拍着胸脯同他打包票。
  没曾想,姝娘油盐不进,跟块顽石一样硬,李婆子使劲浑身解数都劝不动。赵木匠见久久无果,前几日上门没好气地说,若李婆子再说服不了姝娘,就要把那一两银子收回去。
  “姝娘,婆婆也是为了你好,你怎就不体谅婆婆这颗心呢。”念着那一两银子,李婆子收起面上的不悦,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我听说你爹娘那儿也在为你打听婚事,但他们你也不是不晓得,为你寻着的人大抵不合你心意,但赵木匠就不一样了,都是同个村的,知根知底,虽说年岁大了那么一些,可人敦厚老实,也还是头婚,这般好的条件可再难找了。只要你肯答应,凭婆婆这张嘴,还怕说服不了你爹娘嘛。”
  李婆子不知道,她说得再多也无用,姝娘不是傻子,早就看出她和秦佃户夫妇是一丘之貉,根本就是想利用她谋财。
  她摇了摇头,作势要走,“我心已决,李婆婆不必再说了。”
  见死活劝不住姝娘,李婆子心一急,嘴快道:“你这丫头怎死脑筋呢,那刘淮早就死了,难不成你还指望他在外头发迹后,回来娶你嘛!”
  姝娘步子一滞,蹙眉看向李婆子,她说话向来轻声细语,性子再柔不过,可此时一双潋滟的眸子里敛着几分锐利,让李婆子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垂下眼,平白生出几分心虚来。
  “我老婆子也不是这个意思。”李婆婆顿了顿道,“姝娘啊,也别嫌我老婆子的话难听,老婆子是过来人,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我就是关心你,怕你年岁大了后悔。身边没个倚仗的男人,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将来无人送终,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炕头多可怜啊。”
  这话打着关心的名头,可着实不怎么好听。
  “李婆婆是不是为了姝娘好,姝娘心里清楚,可我也不想害了您啊。”姝娘唇角微扬,不急不怒,“我不是同您说过,我婆婆临走前是叫我发过毒誓的,若此生改嫁,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可这事我其实只同您说了一半,我婆婆还说了,若是有人强逼着我改嫁,那人定也会儿孙死尽,不得善终。”
  周氏自然不可能让姝娘发这样的誓,这不过是姝娘撒的一个谎罢了。从前念着和李婆婆是同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必闹得太难堪,可如今都教人欺负成这样了,姝娘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在刘家呆的这些年,无论是刘猎户夫妇还是贺严都曾告诉过她,莫要太过软弱,不然只会教欺负你的人变本加厉。碍着孝道二字,她拿自己的亲爹亲娘没法,可这个一心只想从她身上捞钱的李婆子她没道理一忍再忍。
  “你......”
  李婆子哪儿听不出姝娘这话里的意思,两片干皱的嘴唇颤啊颤,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恰在此时,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急急的呼唤,只见孙二牛家的媳妇月兰端着个肚子,气喘吁吁地快步走来。
  “姝娘,姝娘......可算寻着你了。”
  “这是怎么了?”姝娘扶住月兰,“你这六个月的肚子,可禁不住这么走。”
  “我,我婆婆......”月兰急得连话都说不清了,“我婆婆从树上摔下来,伤着了,你快去帮忙瞧瞧吧。”
  “你别急,莫要动了胎气,我这便跟你去。”姝娘回头看了一眼李婆子,见李婆子冷着脸,淡淡道,“那李婆婆,姝娘先走了。”
  方才姝娘那一番话,二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赵木匠的事儿也定是没戏了,李婆子望着姝娘离开的背影,想起方才的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装什么贞洁烈妇,还不是因为年轻不知事儿,没尝过男人的滋味。要是尝过了,怕不是整日腆着脸去要。”
  李婆子想起那一两银子就肉痛,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尖酸刻薄,带了些泄愤的鄙夷,说了一句还不解气,她继续碎碎骂道:“现在挑三拣四的,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再过些年熬成了黄脸婆,看谁还愿意娶你!”
  她冷哼一声,将脚边的石子踢得老远。
  那厢,姝娘随月兰去了赵二牛家,二牛他娘正躺在炕上,左脚脚踝肿得老高,见月兰回来,急切道:“你这孩子,大惊小怪,我就是扭伤了脚,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小心孩子。”
  “娘我没事儿,您快让姝娘看看吧。”
  姝娘将月兰扶坐下来,转头去看二牛他娘伤势,她抓着红肿的右脚微微动了动,二牛他娘便痛得嘶了一声,姝娘不禁笑问:“大娘这是做什么去了,怎还从树上摔下来了?”
  “可别说了。”二牛他娘还未开口,月兰先道,“我娘她不听劝,偏要去院中那棵香椿树上摘椿芽,这不脚一滑,就从上头摔下来了。”
  姝娘顺着敞开的窗往外望,果然看见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香椿树,枝桠的顶端抽出稀稀疏疏的红色嫩芽来。
  “今年这天儿暖得早,椿芽也抽得比往年早些,我这不是想摘点下来尝尝鲜嘛。”二牛他娘说得起劲,一时都忘了脚上的疼,“这香椿不管是炒蛋,还是凉拌,都好吃得紧,我方才摘了不少,姝娘你回去时记得带些回去啊。”
  “好好好,您这嘴馋,可差点出大事儿。”姝娘哭笑不得,“幸好没伤着骨头,只是扭着了,我回去捣些药,大娘敷上几日便好,不过这几日大娘可得好生在屋里养着,莫要到处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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