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有喜——宁寗
时间:2021-09-25 10:11:53

  巳时过后,宾客相继到场,开席前,那些朝中重臣都由沈重樾在花厅应付,而官妇家眷们则围在后院,一并由姝娘招待。
  因外头严寒,姝娘为所有到府的女眷们都奉上了红枣姜茶暖身,待到了时辰,再一并往前院入席落座。
  快走到前厅的时候,姝娘却意外瞧见一人,那人一身碧色袄子,白缎裙,冲她低身施了个礼,噙着笑脆生生唤道:“表嫂。”
  姝娘面色一白,可众女眷就在身后,她也不好沉了脸,只得强笑道:“表妹怎么来了?”
  井玉黎满脸理所当然,“表嫂这话说的,这可是玉黎的表侄和表侄女的满月宴,玉黎自然不能不来。”
  论起来,井玉黎是沈重樾亲姑姑的女儿,按理也是该请的,自然不能怪她不请自来,不然指不定还会被旁人指责将军府礼数不周。
  “表妹来得正好,我和将军原也想着请你来的。只是听闻你近日身子不佳,天儿又寒,怕你病情加重,便没能递上请柬。”姝娘已不是先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女子了,在京城这一阵,她多少也学得了几分圆滑,她笑着问,“表妹不会怪罪我们吧?”
  井玉黎露出一副诧异的神情,“玉黎怎不记得自己生病的事,表嫂怕不是听错了吧,生病的分明是我外祖母呀。她那日从将军府回去,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病了。”
  “啊……”姝娘装傻道,“原是祖母病了!我还想着,她老人家今日怎还没有来呢。”
  不同于井玉黎,沈老夫人的请柬,姝娘是派人递了的,毕竟是孩子们的□□母,不能不请,虽说她也没觉得沈老夫人会来。
  她顿了顿道:“这天儿冷,禁不住风吹,表妹也别继续站着了,赶紧就坐吧。”
  井玉黎不动,少顷,忽得提步向姝娘身后走去,“这便是我的表侄和表侄女吧?”
  她倾身想问看看汪嬷嬷怀中的敏言,汪嬷嬷霎时防备地向后退了一步,井玉黎笑道:“嬷嬷这是做什么,玉黎只是想瞧瞧,也不会害了他们,玉黎喜欢他们还来不及呢。”
  她往后瞥了一眼,婢女会意上前,递上了一物,井玉黎将手中的锦盒打开,自顾自将其中一枚平安扣挂在了敏言脖颈上,问道:“表嫂,这是男孩还是女孩,孩子们都叫什么名儿啊?”
  姝娘淡淡看了她一眼,答:“这是男孩,唤敏言,女孩唤敏瑜。”
  “真是好名字。”井玉黎掀开敏言的襁褓看了一眼,“眉眼也生得像极了表哥!”
  她放开手,旋即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姝娘道:“怎么瞧着都应该是我表哥的孩子没错,玉黎也不知祖母是不是开玩笑,竟然对玉黎说这两个孩子不姓沈!”
  她话音方落,周遭顿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来,姝娘就知道井玉黎不会平白无故前来,原是在这厢等着她呢。
  今日来客众多,倒是她疏忽,竟让井玉黎混了进来!
  井玉黎这圈套下得好,若姝娘沉默,便是认了她这话,可若她反驳,这两个孩子就真姓了沈。
  姝娘咬了咬唇,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听一个低沉苍老的声儿幽幽传来,“本王的孙儿、孙女呢,怎还不抱过来给本王看!”
 
 
第61章 册封   册封永嘉郡主
  众人抬首望去, 便见贺严身披大氅,大步流星而来,愣了一下后, 忙低身施礼。
  “见过长宁王。”
  贺严敷衍地一抬手,径直走到汪嬷嬷和乳娘身侧, 掀开襁褓, 相继逗了逗两个孩子。
  “师父, 您来了。”姝娘道。
  “嗯,在宫里待了一会儿,办了点事儿, 就来迟了。来,让爷爷抱抱。”贺严伸手抱过敏言,“几日不见,小家伙们长得真快,竟又重了。”
  说罢,他抬首眸光锐利,有意无意地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井玉黎身上,沉声道:“都立在这儿做什么, 这么冷的天,想冻着本王的孙儿孙女不成!”
  说罢, 他提步就往前厅而去,方才还口齿伶俐, 笑容满面的井玉黎这厢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众女眷跟在贺严和姝娘后头, 虽仍对方才井玉黎所说之事心有疑惑,但亦是谁都不敢吭声。
  前厅里,群臣见贺严前来, 纷纷施礼,倒也不意外,毕竟姝娘是他的徒儿,他来参加两个孩子的满月宴,再合理不过。
  只其中有眼尖的,一下就认出了跟在贺严身后的苗盛,苗盛是明祁帝身侧的大太监,他既来了将军府,莫不是带了陛下的什么旨意来。
  万千猜测才上心头,下一刻只听贺严道:“今日是本王两个徒孙的弥月之喜,本王也不能空手而来,故特意带来一份贺礼。”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苗盛几步上前,取出一物展开,用尖细的声儿高喊道:“陛下有旨!”
  见圣旨犹见皇帝,厅内众人顿时齐刷刷跪成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秦氏姝娘性行温良,淑德含章,克娴内则......即日起即为长宁王贺严之女,册封永嘉郡主,赐良田千顷,黄金万两,钦此。”
  苗盛收起圣旨,含笑低身双手奉予姝娘,“郡主,接旨吧。”
  姝娘心下震惊,久久缓不过来,她抬眸看向沈重樾,又看向贺严,见贺严对她微微颔首,才头脑发懵地起身接旨。
  “将军,郡主。”苗盛又恭敬道,“陛下政事繁忙,遗憾不能亲临祝贺,吩咐奴才备了一些贺礼,亲自送来。”
  说罢,他朝外拍了拍手,一群小黄门依次端着锦盒、托盘进来,很快珠玉珍宝和丝绸布匹就丢满了角落。
  “里头不止是陛下的贺礼,还有太后给公子和姑娘的。”苗盛恭敬地施礼道,“这差也办完了,奴才便告退了。”
  “多谢苗总管。”沈重樾看向冯长道,“送苗总管出去。”
  冯长忙答应,他是老滑头了,这其中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已默默吩咐人去备了一大包的银两。
  苗盛走后,厅下众人才算缓过味来,连看向姝娘的眼神都变得非比寻常辟开,先前虽都知晓姝娘是贺严的徒弟,但徒弟这身份,非亲非故,到底代表不了什么。
  然这圣旨一下来,姝娘往后便是贺严名正言顺的女儿,长宁王府的姑娘了,有了封号,那些官妇贵女往后见着她,都得尊称一声郡主。
  底下原还对姝娘出身抱有几分偏见的女眷们面面相觑,其中就数井玉黎的脸色最难看。
  “丫头,这贺礼你可还喜欢?”贺严一副神色得意的样子,直等着姝娘来夸。
  “喜欢……多谢师父……”
  姝娘点点头,一时喉中哽咽,自在长平村时与秦佃户夫妇断绝了关系,她便一直觉得没有娘家了。
  可如今她成了御封的永嘉郡主,她师父便是她名义上的父亲,长宁王府就是她永远可倚靠的娘家。
  看姝娘双眼泪盈盈的,一副感动的模样,贺严反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一声道:“虽说以我的岁数,当你的祖父也绰绰有余,可你既喊我一声师父,便也没有再大一个辈分的道理。”
  他旋即看向汪嬷嬷怀中抱着的敏言,提声道:“本王膝下无子,如今唯你一个女儿,往后你若不再生育,本王可就要让这小子姓了贺,继承本王的爵位了!”
  他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却让底下一些女眷顿时恍然大悟。她们原还对井玉黎的话疑惑不已,想着这两个孩子若不姓沈,莫不是将军不肯认,现下才发现是一场误会。
  那沈老夫人想是因长宁王欲让小公子改姓,才会被气病的。不过,若这小公子真能继承长宁王之位,镇南侯之位又算得了什么呢!
  贺严轻飘飘的一句,便解决了姝娘心头之忧。
  姝娘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只听贺严又道:“还不开宴?听闻今日掌厨的是玉味阁的华掌柜,本王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尝尝他的手艺了!”
  沈重樾道:“这便开宴,长宁王请上座。”
  贺严点点头,负手随沈重樾往厅内去,满月宴随即开宴。
  大抵大半个时辰后,宴席才散了场。
  姝娘在照看孩子,沈重樾便亲自将贺严送出去,及至门口,他躬身深深冲贺严行了一礼。
  “今日,多谢长宁王相助。”
  “不必,就算你不来求我,这道圣旨我迟早也会去要。”贺严瞥了眼沈重樾,问道,“你究竟是何打算,为何不愿让两个孩子姓沈?”
  沈重樾沉默不言,少顷才道:“恕下官不能告知缘由。”
  见沈重樾面色略有沉重,贺严低哼了一声,他虽对沈重樾了解不深,可也知他并非无理取闹之人。
  “不愿说便不说吧,好像本王稀得知道似的,若不是清楚你对姝娘还算真心,今日这烂摊子本王可不愿替你收拾。”
  “多谢长宁王体谅。”
  贺严转头欲上马车,余光却瞥见沈重樾忽得眉头一皱,身形晃了一下。
  他抬起的步子又倏然收了回来,“怎的?哪里不舒服?”
  沈重樾摇头,“无妨,只是近日有些头疼,陈年旧疾罢了。”
  “陈年旧疾?”贺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伤在哪儿了?何时伤的?”
  他言语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沈重樾不能不答,抬手在脑后一摸,“大抵八岁之时,伤在此处。”
  贺严绕到沈重樾身后,拨开发丝,恰好能看见一道一指长的疤痕,看疤痕的模样,像是磕碰伤,伤口还不浅。
  “如何伤的?”他蹙眉问道。
  沈重樾薄唇轻抿,片刻后才答:“不记得了,伤了以后,便失了些许记忆,太医院尹院正曾为下官诊疗过,言此伤耽搁得太久,误了时候,只怕很难再痊愈。”
  “这种伤怎会痊愈不了。”贺严听罢不屑道,“太医院那群废物说的话你也信,等我回去开个药方,服上十几贴,定教你药到病除!”
  沈重樾闻言又要谢,贺严忙将他拦住了,他低咳一声道:“你既是姝娘的夫君,便是一家人,别总谢个没完没了的,听着就头疼!”
  他步子矫健地上了马车,忽又掀开车帘道:“一会儿我就派人将药方送来。”
  沈重樾又拱手行了一礼,看着马车远去。
  纷纷雪片忽又飘扬而下,他站在原地,不知为何,想起贺严方才说的“一家人”这几个字,忍不住唇间微勾。
  从前,“家人”与他而言,是再奢侈不过的东西,尤其是在得知刘猎户夫妇死后,他更是一度空虚迷惘,不知所措,可如今娶了姝娘,有了孩子,家的气息竟是越来浓重起来。
  任冬日料峭的寒风刮在脸上,沈重樾也没感到一丝严寒,反而心头温暖熨帖。
  可下一刻,不知想到什么,沈重樾脸上的笑意顿散,他拧眉望向漫天的雪花,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满月宴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年节。
  办完满月宴没有几日,春桃忽得对姝娘提出了回村的事儿。
  自她来到京城,已有半年了,现下年味愈重,春桃也越发想念她娘,她觉得在京城也玩得够久了,无论如何,这年还是得回去和她娘一起过的。
  姝娘虽然舍不得,可也知道,春桃的家在长平村,她总是要回去的。就命人备了好些东西,让春桃一块儿带回去。
  上好的绫罗绸缎,珠玉首饰和几百两银票。
  春桃看着这些东西瞠目结舌,连连拒绝,姝娘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这是给你添妆的,你如今及笄了,想是离嫁人也不远,到时我远在京城,定是吃不着你的喜酒了,能做的也只是给你添些嫁妆,你若不收,我心下定会十分难受。”
  听了姝娘这话,春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点了点头。
  春桃回村的那日,姝娘冒着大雪一路送到了城外十里亭,春桃哭得跟泪人似的,紧紧抱着姝娘,抽抽噎噎道:“姝娘姐姐,我这一走,山高水远的……许是再也没机会回京城了……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姝娘的眼泪也止不住往下掉,她安慰道:“怎会没机会,往后你若想我了,就托人捎信给我,我派马车过去接你便是。”
  春桃点点头,又转而拉住风荷,哭哭啼啼地说了会儿话。
  趁着这个间隙,姝娘摸了摸眼泪,走到马车旁,对王卓道:“王卓大哥,春桃就拜托你了。”
  去长平村路途遥远,春桃又是个姑娘家,姝娘放心不下,就托王卓陪着春桃一同回去。
  “夫人客气了。”王卓道,“正巧我也要回去,顺道罢了,竹儿还在村子里,我也得去看看,若她真改了性子,我就接她回来,毕竟一家人总得要在一块儿过年的。”
  那厢,春桃与风荷话别完,红着眼走过来。
  姝娘殷殷嘱咐道:“春桃,这一路上,你要听王卓大哥的话,莫要任性,知道吗?”
  “我哪儿任性了。”春桃赧赧地瞥了王卓一眼,“我不向来很听王大哥的话嘛。”
  王卓笑着道:“夫人放心吧,春桃一向很乖,我这一路怕还需她照应我呢。”
  他把春桃扶上马车,也紧接着坐在了车夫身侧,“夫人赶紧回去吧,外头天冷。”
  春桃掀开车帘,不舍地看着姝娘,她强忍住眼泪,扯开唇间对姝娘道:“姝娘姐姐,你一定要与将军好好的。”
  姝娘颔首,看着马夫扬鞭而起,马车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了雪幕中。
  风荷终于忍不住哭起声来,对姝娘道:“夫人,往后奴婢是不是真的见不到春桃了?”
  与春桃在一个屋里住了小半年,这两人早已情同姐妹,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会见到的。”姝娘喉间发哽,“定会再见到的。”
  平日里叽叽喳喳,说得最是热闹的春桃走了以后,青山苑里的人一时都不大习惯。
  姝娘虽心下难过,但两个孩子眼见着大起来,一日比一日灵活,一日比一日会闹,她焦头烂额,压根没有去想春桃的工夫,很快便也缓过来了。
  她在京城的第一个年是同贺严一块儿过的,姝娘提出这事儿时,沈重樾倒也没意见,除夕那日爽快地和她一起抱着孩子去了长宁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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