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被打断,姜行舟将手中的书递给了他。
“把这本书也带上吧,路途遥远留着打发时间用。”
再次站在宫门前,姜行舟的心绪格外的平静,无悲无喜。这几日建平帝的身子也不大好,太医院的太医们诊治了后只说是受了凉,养上几日便会好的。
可这都五六日了,还是咳个不停。他身着明黄里衣,卧在榻上,面色倒是红润。
“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
姜行舟拱手回道:“如今已大愈,劳烦皇兄挂怀了。臣弟此来是跟皇兄辞别的。此去两广山高水远,此生再相见只怕是不能了,臣弟在此恭祝皇兄福泽绵长,大渝国泰民安。”
他恭敬的行了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前的男人似是清瘦了许多,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可这番话却说的建平帝心绪起了波澜,他圈手覆在唇边剧烈的咳了起来。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放姜行舟走的。
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念在兄弟的情分上,他还是允了。
“去吧!”
出了养心殿后,有鸽哨声响起,成群的鸽子自半空中飞过。
车马缓缓的出了城,姜行舟坐在马车内,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撩开了车帘问道:“夏荷呢?”
周栋面有难色。
隔了许久才在姜行舟的逼问下说出了实情。
“王爷恕罪,她是伺候过宝鸢姑娘的人,我怕她在您跟前出现,会惹得您不快,所以让她跟在后头了。”
姜行舟愣住了,甚至忘了收回了手。
又过了会儿才道:“本王记得出宫那日你求了本王,要替你和夏荷做主,等到了封地,本王再好好给你们办一办。”
到底是她身边的人,不能薄待了。
周栋心里激动,可面上却不好露出喜色,只恭敬的道了谢。
姜行舟心里空空的,小院被一把大火烧的精光,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后面那具尸体外,连宝鸢的一件贴身东西都没有。
正神思恍惚间,曹旭的声音传了来。
“王爷,太子妃来了,您看?”
姜行舟下了马车,只见秦婉远远的立在树荫下,气质出尘悠远。他原先不大懂宝鸢为何会同秦婉交好,这一刻他仿佛懂了。
两人有些相像,可又不大一样。
秦婉的性子里有着柔韧的刚强,宝鸢则是无欲无求,顺势而活,同样是温婉里带着要强。
就为着逃不开,便一把火将自己烧死了。
姜行舟的口中似是才吃了黄莲一般,苦涩不堪。
“没想到来送本王的会是你。”
秦婉有些弄不明白男人的心思,既喜欢为何不早早的将人娶进府中?又为何不说明心意?非得等到阴阳两隔的时候才做出这一副深情模样。
她有些恼火,指着车队后的大红棺材道:“若是她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做你的奴婢?你的外室?你的侍妾?”
姜行舟垂下眼眸。
“我原想着等日子安稳些后便三媒六聘的娶她进门的。”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神情落寞。秦婉到了嘴边的骂人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愤愤不平的说了一句,转身离开前又道:“这些日子姜郁频繁进宫,今儿你前脚才进宫,他便也跟着去了。我虽不知他在图谋些什么,可也知道他这个人心术不正,定不会是好事。你既然出了京,往后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回来了。”
姜行舟眉头紧锁。
他已经是太子了,还能图谋什么?
那皇位便这般好吗?
竟能蛊惑着让人要弑君杀父吗?
.....
宫中。
“母后,此刻你可不能心软啊。”
姜郁面有急色,看向在一旁犹豫不定的皇后,皇后哭着道:“可...可是我与他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我......”
她慌的都忘记自称本宫了。
姜郁疾言厉色道:“母后,你记着夫妻情分,可父皇呢?这些日子他纳了多少新人?母后你数得过来吗?还有就是咱们的事情一旦被父皇查出来,你觉得他会饶了我们吗?”
“母后!”
他一把抓住了皇后的手臂,“儿子就您一个母亲,您可不能看着儿子去死啊。”
皇后还未拿定主意。
姜郁又道:“母后,眼下可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父皇才将见了姜行舟,要是此时暴毙了,咱们还能将脏水泼在姜行舟的身上。”
“你是当朝的皇后,是父皇的发妻,我是当朝太子,是父皇的亲儿子。只要咱们一口咬定,那就能将事情做成事实。到时候天下之人只会对姜行舟口诛笔伐,不会对咱们有影响的。”
“届时儿子做了皇上,您可就是唯一的太后了。”
“母后!”
......
养心殿。
皇后亲自端来了汤药。
建平帝病着这些日子都是她在身边伺候的,“你是皇后,无需事事都你自己亲自来做的。”
皇后稳了稳心神。
“伺候夫君,是做妻子的本分。你我是君臣,也是夫妻。这些都是臣妾应当做的。”
建平帝满怀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
“皇上!”
皇后喊了一声,将送到他唇边的汤药又收了回去,“如今后宫姐妹众多,想来再过一二年,皇上便会多好些皇子和公主。郁儿是长子,又是太子定会给弟弟妹妹们做好表率的。”
“哼!”
一提到姜郁建平帝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前头他被毒蛇咬伤一事,他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账,这几日他病着他那好儿子就在朝中奔走不停。
再有便是太子妃尚未有所出,他便在府中养了个商户之女,如今还怀了身孕。
“表率?没的教坏了朕的孩子。”
皇后原本犹豫的心,在建平帝的怒气中荡然无存,她笑着劝慰道。
“皇上,喝完药好好睡上一觉吧。”
第76章 你没了头发的样子也好看……
建平帝暴毙。
宫中传出消息建平帝生前见的最后一人乃是睿亲王姜行舟, 又听闻皇后已然哭昏死过去好几回了,太子姜郁连忙下令追杀逆贼姜行舟。
可派出去的人却扑了个空,姜行舟压根就不在去往封地的队伍里。
“废物。”
姜郁面色阴沉, 他冒险行此举, 只要姜行舟一死,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可现下人刚出了城,却没了踪影。他的心不免有些担忧。
王福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殿下...”他打了下自己的嘴, “瞧奴才这张嘴啊,眼下该唤主子您一声皇上了。”
姜郁面色稍缓。
“急什么?有你喊的时候。”
眼下建平帝新丧, 他这个做儿子可得要悲伤些日子, 不可在这个时候被人拿住了话柄。
“那弑兄杀君的姜行舟虽不知为何不在队伍中, 可奴才听说随行的人都被带了回来,奴才这一打听, 姜行舟出了皇宫到出城, 只见过一人。”
“谁?”
姜郁喝问了一声。
王福躬着身子道:“太子妃。”
竟然是她?
姜郁怒极反笑,先头姜行舟就几次三番的闯进府中来找的秦婉,且秦婉对着姜行舟比对他这个夫君还要亲热些。他低声骂了句, “贱人!”
他指着王福, 怒道:“你去把她叫来,孤倒要好好的问问她, 她到底跟谁是一家人?”
王福应了是,刚出了门险些就被人给撞着了。他抬手就是一拂尘,“糊涂东西,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吗?”
打完之后,王福又见那丫鬟有些面熟。
“你不是冯姑娘身边的人吗?”
冯佩芸现在有了身孕,身份自是不同, 且又是姜郁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格外的看重些,他这一问,那丫鬟就哭了起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拉着王福的衣摆直哀求道。
“还请公公给我家小姐做主啊。”
王福心里咯噔一下,急的直跺脚,“到底是怎么了?”
“孩子,孩子没了......”
丫鬟的话刚说完,王福险些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在身后小太监的搀扶下才不至于摔倒,他拂开了小太监,跌跌撞撞的又跑回了殿中。
“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姜郁做梦也没想到,冯佩芸的孩子会没了,他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厉声问那丫鬟。
“胡说,昨儿太医去瞧了,还说胎儿健康,孤还听到了胎动,怎的说没就没了?今儿你要不把话说清楚了,孤剥了你们的皮。”
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只吓的瑟瑟发抖,跪在那儿边哭边磕头。
“奴婢也不知道,我家小姐早起还好好的,就吃了口太子妃送来的那碟子点心,然后就不舒服了......”
又是秦婉。
姜郁咬着牙,神色阴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下雨似的。
只建平帝刚死,宫里离不开他。
“去,去把那个贱人给孤捆了来。”
建平帝死的突然,丧仪都还未来得及准备,姜郁让礼部的人先准备着,又召了宗亲进宫守灵。这一桩桩事安排完,已是忙的头昏脑涨。
只是再忙再累,心里也高兴。
抑制不住的高兴,这至尊之位终于是他的了。想来明儿早朝,定有朝臣会说事从权宜,国不可一日无主,会奏请让他立刻坐上龙椅吧。
也不知坐在高处的龙椅上是何滋味?
“殿下,太子妃带来了,在偏殿候着呢。”
秦婉回到太子府没多久,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禁军的一队人马疾行而过,直奔城外,其间还撞到了不少摊子和行人。
看这架势,她便猜到宫里定是出了事。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会儿,钟声便响了起来。
足足二十七下。
这是帝王驾崩了。
只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王福便带人闯进了她的檀院。
秦婉见他这般做派,定是有了姜郁的命令,否则他一个阉人岂敢这样横行无忌。
“烦请太子妃随奴才进宫一趟,殿下想要即刻见你呢。”
王福站在那儿,目无下尘,嚣张至极。
跟在他身后的宫中侍卫见状就要上前去捆秦婉。
秦婉轻笑一声,睨了王福一眼。
“我今儿便站在这,我倒要看看谁敢碰我?”
那两侍卫一时犯了难,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最终都看向了王福。
秦婉信步往外走去,“王公公,你要记住,只要殿下一日未曾废掉我这个太子妃,我都是这太子府的主子,而你不过是个奴才。”
王福气的嘴都歪了,偏也不敢说什么。
秦婉冷哼一声。
“殿下既要见我,我随你进宫就是。”
进了宫后,到处都挂了满了白幔,离景和帝的丧期也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眼下竟又有了丧事,只姜郁的手脚倒快,人才刚死,便都已安排妥当了。
她被王福带去了偏殿,只等了盏茶的功夫,姜郁便带着浑身的寒意来了。
秦婉见男人进来了,忙起身行礼。
只她刚站起身来,男人就像是一阵风似的到了她的跟前,跟着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打倒在地。
秦婉只觉半边脸火辣辣的,耳朵里也嗡嗡的,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又揪住了她的头发,狠狠的往后一扯,她只觉整个头皮都要被撕下来了一般。
姜郁似是疯魔了一般,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女人,竟然敢背着孤去私会姜行舟,说,是不是你放走了他?”
秦婉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嗤笑一声。
“外头的事我一个女人家知道什么?且这几年来你同我说过几句话,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现如今父皇去了,外头的人都在传是姜行舟害死了父皇,你想要为父皇报仇,只管去找姜行舟好了,作何要拿我撒气?”
女人的脸近在眼前,姜郁愣了一下,缓缓的松开了手。
此事极为隐秘,只他和母后两人知道,没道理是秦婉通风报信的。
“就算不是你出卖的孤,那你为何要背着孤去跟姜行舟私会?”
秦婉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站起来后她拢了拢散乱了发,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依旧是素日里从容的模样。
“他是殿下的十六叔,侄儿媳妇去送送是犯了哪条王法了?”
姜郁被她的眼神给看住了,半晌才道:“那...那佩芸呢?她腹中怀的可是孤的孩子,你这个做太子妃的善妒成性,竟然下|毒害死了孤的孩子。”
秦婉嘴角轻扯。
“父皇新丧,想来殿下也有许多事要忙,臣妾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至于冯佩芸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姜郁,不是我做的,我也不屑做这样的事。”
她转身走到了殿门口,打开门后有风迎面吹来。
“姜郁,我与你成婚多年,我以为我们之间即便没了情,你也该知道我的为人?我若是那等善妒之人,你以为冯佩芸能在府中待到今日?”
“言尽于此,殿下若是不信,便让顺天府或是刑部的人去查。”
女人不带一丝留恋的走了,只留下一道瘦削的背影。
姜郁呆呆的立在殿中,这一刻仿佛失去了什么,可外头事多,给不了他暗自神伤的时间。
他是大渝的帝王。
等过了今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一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
......
秦婉径直出了宫。
宫里有姜郁和他的母后就够了,她不过是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