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舟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人是他的亲舅舅,是他母亲的亲哥哥。据温正宴说,温家与京城的孙家乃是远亲,只因早年间温家犯了错,被罚到了荒芜贫瘠的两广。
“那我母亲又为何成了孝仁皇后的贴身侍婢?”
温正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后悔,他沉声道:“当年温家犯错,牵连甚广,众人都以为没活路了,爹娘怕小妹跟着会受苦受累一辈子,于是便去求了孙家的人,让小妹做了孙淑雅的贴身侍女,原想着孙家会念在两家多年的情分上,稍稍照顾着些小妹,等到了年纪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
温正宴有些气愤,停了一会儿继续道。
“后来皇上死了,诸王夺嫡,谁也没想到姜鼎会登上帝位,当时的景和帝已年过三十。谁也没想到他会看上你的母亲,也更没想到会暗中扶持我们温家。”
说到这姜行舟算是彻底明白了。
何以褚泉会让他来两广?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父皇计划好的。他有些恼火,“这是等着我来,好打着我的旗号造反吗?”
温正宴看住了他。
“一切都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若想反,温家就是你的利剑。你若不想,温家就是你的铠甲。”
素未蒙面的舅舅,便这样离开了。
姜行舟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就这样他便在这里住下了。
安顿好了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了荆州府。
“王爷,这都快年下了,咱们的人差不多将荆州府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可确实没有夫人的消息。您看?”
周栋面有难色。
他是怕姜行舟钻了牛角尖。
姜行舟的神色不大好,这些日子他总是梦到宝鸢,还梦到了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长的乖巧,撑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一旁的宝鸢,“娘亲,这个人是谁啊?他为什么总是跟着我们呀?”
宝鸢的眉眼冷冷的。
“姜行舟,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行舟每每张口要解释的时候,梦便醒了。关于“夫人”这个称呼也是来了两广后他特意让改的,从前手下的人总是喊她宝鸢姑娘,到了总归也没个名分。
到了这里后,他便与宝鸢的牌位拜了堂成了亲。
是以,周栋他们也都改了口,称呼宝鸢一声夫人了。
“查,继续给我查。我总觉得她没死。”
周栋见男人态度坚决,便摇着头出了书房。刚到门外便跟曹旭吐起了苦水,“你说王爷是不是执念太深了,要是夫人没死,她作何不来找我们?她一个女人在外头讨生活,多不容易啊......”
其实不光是荆州府,连苏州府他也派人去查探了,可依旧没有宝鸢的消息,倒是在苏州发现冯效的消息让姜行舟吃了一惊。
“他不好好的在京中做官,跑那儿去做什么?”
......
京郊。
寂照庵。
大雪封山,入眼皆都是刺眼的白。
雪天天寒地冻,禽鸟俱绝,愈发显得山中冷寂。
晚凉也换上了灰白的袍子,头发也剃了,戴着一定灰白的僧帽,她打开了院门,见门外站着的是聂忱,语气便不耐烦了起来。
“怎么又是你?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再来这里了,我家小姐...不,慧觉师太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她作势就要关上院门,可却被一只大手给挡住了。
聂忱的肩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晚凉姑娘,你去告诉你家小姐一声,就说我算着日子姐姐应是快生了,我想去看看她,你家小姐可有要带去的东西或是带去的话?”
果不其然,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晚凉便拿着一个大包袱出来了。
聂忱眼底有着浓浓的失落。
晚凉将东西塞进了他的怀中,“里面有我家小姐亲手做的衣帽鞋袜,还有一封信,烦请聂小侍卫带给宝鸢姑娘。”
说完又施了一礼,便关上了门。
聂忱隔着门问,“师太就不想同我一道去看看我姐姐吗?得亏她还视你为知己,现如今她生了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深山老林待着,偏是你心狠,竟去瞧一瞧也不肯。”
话音随着北风吹进了屋中,秦婉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
她是想去的。
只永康帝派了人在这里,她安心礼佛才是对谁都好的事。她重又闭上了眼睛,继续念经。
聂忱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山中寂寂,再无声息,便闷着头下山了。
等他到了大槐村的时候,已是除夕。
因着是新年,大槐村里家家户户都贴了春联,挂了大红灯笼,远远瞧着格外的喜庆,有半大的孩子们在雪地里玩鞭炮。
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弟弟,宝鸢一个没忍住便落了泪。
她在这里,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见聂忱来了,忙问道:“秦姑娘可好?舅舅家的表哥和表姐呢?还有诗沁那小丫头呢?”
聂忱挑了挑眉,打趣道。
“我一路赶来辛苦,姐姐也不先问问我好不好?”
宝鸢打量着长的更壮实也更稳重了些的弟弟,笑着道:“竟还会贫嘴,自然是好的。”
聂忱又将京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宝鸢。
听完后宝鸢沉默了许久,“王爷他不是那样的人。”
聂忱也不分辨,吵着闹着要去看看大外甥。
先头他到的时候,孩子睡的正香,宝鸢怕他进去将孩子给折腾醒了,现下听到里屋传来动静,便引着聂忱进了屋中。
婴孩长开了好些,比之才生下来那会儿可好看多了,雪白的肌肤,圆圆的眼睛,许是见着陌生人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聂忱瞧,竟也不怕生。
聂忱见了孩子,格外的欢喜。可他笨手粗脚的也不敢抱,只半蹲在床边逗着他。
“快,快些叫舅舅,舅舅可是给你带了好些礼物呢。”
宝鸢见他这样,忍不住笑道:“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哪里就会说话了。”
聂忱同他玩闹了好大一会儿,等孩子犯了困睡着后,才正经的跟宝鸢说话。
“阿姐,孩子可取名了?”
宝鸢“嗯”了一声,她正在整理包袱,里头都是秦婉给孩子做的小衣小鞋,甚至还特意做了一件百家衣。宝鸢心里感动,不觉又红了眼眶。
身为女子,遇人不淑,当真是一场劫难。
从前冯芷仪遇到余则成便是如此,小门小户都这般,更遑论天家呢。
“只取了小名,叫昶儿。”
聂忱还欲问孩子姓什么,只到了嘴边又给咽回去了,从刚才姐姐替姜行舟鸣不平他便瞧出,姐姐对那个男人并非一点情谊都无的。
只眼下姜行舟乃是逆犯,人人喊打,两人分开也是好事。
村中虽简陋了些,可宝鸢还是做了一桌子的菜,姐弟二人一起过了个年。
“你以后有何打算?”
宝鸢的话让聂忱生出了许多无力感,他仰头喝了杯中酒,烈酒入喉,直烧心肝,“我除了守着她,便也没旁的了。”
姐弟二人原本说好要一起守岁的,可还未过亥时,便都睡下了。
聂忱难得来一趟,在宝鸢这儿住到了十五才回去。
走的这天,天气放晴,格外的暖和。
宝鸢想着孩子自打出生后还未出过门,便坐了牛车一起送聂忱去了临近的镇上。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镇上倒是热闹,舞龙耍狮,杂技花灯。
小人儿倒也不怕,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着,看的格外的关注。
姐弟二人在镇子上略逛了逛,聂忱便骑马回京了。
送走了弟弟,宝鸢心中有些惆怅,便也不再逗留,张罗着便要回去了。
远处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牛车的边上。
马车内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帘子被风吹开的一瞬间,妇人的神色一变,“是她?”
当初害的她颜面尽失,如同丧家之犬般离了京城的罪魁祸首,现下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她作势就要下去找宝鸢算账。
可却被一旁的男人给拦住了。
程素清尖着嗓子道:“魏淮,你搞清楚了,我哥哥现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你我此次能再次回京,靠的也是我娘家的功劳,你若是......”
魏淮想起那个男人的手段,心下一紧。原本要松开的手又攥紧了。
“少惹事。”
程素清虽心有不甘,可这些年她被男人打怕了,只狠狠的瞪了男人一眼。
“你...你给我等着。”
第79章 姐夫。
三年后。
皇宫。
有小太监神情慌乱的朝着养心殿跑去, 刚要过门槛的时候,却被狠狠的绊了一下,整个人扑进了殿中, 姿态狼狈至极。
殿中点着浓浓的熏香, 有女人的娇笑声随之响起。
好半晌, 一只白净的手掀开了明黄的帘帐, 声音低低的,“愈发的没个规矩了, 难不成王福素日就是这么管你们的?”
那小太监忙不迭的磕头求饶,又磕磕绊绊道。
“皇上, 不好了, 叛军已经攻至城下了。”
姜郁下了床, 几步走到小太监的跟前,揪着他的衣领将人给提了起来, 只他气力不够, 小太监只半蹲着,任由他提着。
“胡说!”
他一把搡开那小太监,赤着足在殿中来回踱步。
“朕才将命令京郊附近的卫安军去迎敌, 这不过三日的功夫, 叛军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打到了京城?”
姜郁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什么帝王龙椅?什么权势富贵?眼下都没活着来的重要。
只要活着,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
城外。
数十万的大军犹如蝗虫一般, 就等着一声令下攻入城中,将那个昏君斩于龙椅之下。
姜郁初登基的那一年冬天,天降大雪,好几个州府百姓的房屋被大雪压塌,农作物更是受损严重,只那时永康帝正在庆祝他荣登大宝, 京中一片歌舞升平,无人敢将这消息告诉皇上。
永康二年,西北发生了蝗灾,百姓颗粒无收,那个时候姜郁正在游江南,自也无心管这些破事。
到了永康三年,积压了多年的民怨彻底爆发,犹如溃堤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起初也只是地方上小打小闹,姜郁听闻后大怒,立刻派军镇压。
只这样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到底没能解决得了问题,反倒是让民怨更加沸腾,起义之势更加锐不可当。
姜行舟看着眼前的城墙,城墙巍峨,上头站着守城的士兵,黑底金纹的旗子上写着大大的“姜”字。他自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眼见着这座城换了一任又一任的主人。
他原是不想造反的。
只后来民不聊生,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里,让他的心思动摇了。让他彻底下定决心要夺回帝位的,是有一回他路过荆州府的时候,彼时战乱已起,途经一个小村落时,才发现村子里早已没了人,家家户户都被洗劫一空,米缸里连一粒米都没有,粮仓里连一颗粮食都没有。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忽的听到了屋中有极为弱小的啼哭声。
他进屋去搜,这才在一个已然死了多时的妇人身下发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孩童,姜行舟当时就红了眼,复又想起了宝鸢。
若是她还在的话,是不是也会被战乱所累?
当然既有心要夺权,自然不能背着弑兄杀君的骂名,他当即让人写了新的话本,又靠着两广来往的生意,将这些话本都传了出去。
民心浮动,听了这些话本,自然也不会怀疑。且昏君无道,乃是大渝所有人的公敌。
姜行舟也算得是一呼百应,毫无阻力的便杀到了京城,眼下只要城门一开,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新王了。
“王爷,您看要不要下令强攻?”
周栋沉声问道,要知道他们现在士气高涨,若是此时进攻定会一举拿下京城的。
可姜行舟却道了不用。
城内城外,无分叛军与守军,皆都是大渝的子民,这些人都是娘生父母养的,都是谁人的儿子,谁人的父亲,若是能兵不血刃,自是最好的结果。
姜郁登基后身旁多有阿谀奉承之辈,以至于像苏自荣这般清廉之人竟差点我立足之地,他郁郁寡欢,整日里忧国忧民,奈何却无半点法子,几次三番想要辞官回苏州老家去了。
可同样有为官正直的同僚,劝了他,“若是连你我这样的人都退缩了,那岂不是将这大好河山都拱手让给那些不干实事之人了吗?”。
自此苏自荣便忍下了,前些日子他好容易跟姜行舟联系上了。
有了一同江南治理水患和瘟疫的关系在,苏自荣自是信得过姜行舟的品性,于是便偷偷联络朝中但凡还有些良知的官员,眼见着大军已到了城下。
他们便开始满街里游说,散了文书。
一时间城中也乱了起来。
眼瞅着天色便要暗下来了,曹旭又过来问了一次。
姜行舟立在最前方,目光似是透过厚厚的城墙看到了里面的情况,果然在最后一抹天光散尽的时候,厚重的城门发出了一道腐朽的“吱呀”声。
城门打开。
姜行舟下令军队驻守原地,不得入城抢夺,不许骚扰城中百姓,但凡有违令者杀无赦。他命曹旭留下维持秩序,亲自带了一队人马,直接杀进了皇宫。
可却没了姜郁的踪迹。
“我知道他在哪里?”
......
在叛军即将要攻进皇宫的前一刻,整个皇宫乱做了一团。
姜郁命人将所有妃嫔都抓到了养心殿。
他举着手中的长|剑道:“你们都是朕的人,生死都只能是朕的人。”大团的血花扬起,迷了姜郁的眼睛,连眼前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他像是疯魔了一般。
沈玉珠如愿进了宫,做了姜郁的妃子,可位分却不高,甚至连那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冯佩芸都能跟她平起平坐,奈何她放不下身段来,不如那些狐媚子放的开,能哄得姜郁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