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诗沁在男人震惊的神色里,苦笑一下。
她原也不想将这个秘密抖露出来的, 可小院大火,宝鸢惨死, 连日日躲在府中的她都风闻睿亲王发了疯的在找宝鸢。
她不知其中可有隐情, 可宝鸢待她很好, 若是能帮她一把她自然是要帮的。
姜行舟松开了冯效,径直走到了苏诗沁的跟前。
他是认得她的, 当初南直隶水灾成患, 先前的南直隶巡抚蒋文忠隐瞒灾情,导致民不聊生,是眼前这个瘦弱纤巧的女人不远万里来京城告御状的。
他也同她的父亲苏自荣一同处理过苏州府水患一事。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女, 苏自荣爱民如子, 为人正直,想来教出的女儿也不会差。
“果真?”
苏诗沁伸出了手, 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来。
“我作何要骗王爷?王爷若是不信大可宣太医或是郎中来瞧。”
姜行舟对着身侧的曹旭使了个眼色,很快太医便来了。
太医诊脉后,拱手道:“的确是喜脉。”
姜行舟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他一把抓住了太医的手臂,急声喝道:“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太医见他神色狰狞,吓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回王...王爷的话, 下官在太医院多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这位姑娘的脉象犹如滚珠,自不会错的。”只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姜行舟给推开了。
姜行舟离开了冯家,直接去了顺天府。
先前他笃定死的人不是宝鸢,所以任由尸体停在了顺天府,如今一切都明朗了,就算再不愿相信,他也得把人接回来。等到了顺天府的时候,才知道因着长时间无人来处理,尸体已经送去了城外的义庄。
姜行舟又策马去了城郊。
天阴沉沉的,入了夏连风里都带着一丝燥热。
义庄在如此的天下愈发显得有些颓败和阴森,有无数的蚊虫乱飞着,姜行舟找到了其中一具棺材,他立在棺材前一动不动。
建平帝已经恩准他离京去往封地,他原都打算好了,带着宝鸢一起去两广,等到了封地查清楚母亲的身份后,便迎娶她过门,让她做他唯一的妻子。
可一切都太晚了。
周栋在一旁挥着衣袖赶蚊子,“王爷,宝鸢姑娘生前爱干净,咱们还是早些带她回去吧。”
姜行舟低低的应了一声。
出了义庄的门,黑压压的云已经堆积在了头顶上,豆大的雨点砸落而下。
“周栋,吩咐下去,三日后启程去封地。”
雨越下越大,姜行舟不用赶车的人,自己赶着马车接了宝鸢回了睿亲王府。
自小小院失火,宝鸢被烧死后,姜行舟已经好些日子没好好休息过了,今儿又淋了一场大雨,晚间时□□体终于扛不住病倒了。
病逝来的汹涌,姜行舟发起了高热,呓语不断,人也烧的昏昏沉沉的。
夏荷伺候在旁,听的清楚,男人口中呓语的皆都是宝鸢的名字,她在一旁偷偷的抹着眼泪,周栋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将她拉了出去。
“你是姑娘身边的人,往后还是少在王爷跟前出现吧。”
夏荷点头,扑进男人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姑娘那么好的人怎的就落到这样的下场了呢?
......
冯家。
自打白日里姜行舟来闹了一场后,冯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晚饭也没怎么吃,便回了自己的房中。
当时姜行舟离开后,他上前问了苏诗沁。
“孩子的父亲是谁?”
苏诗沁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这是我的孩子,与你无关。”
午后下了一场大雨,现下的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他模糊记得他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时曾去找过宝鸢,可宝鸢依旧拒绝了他,这一回他算是看的清楚明白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与他是何身份并无关系。
当时他心情郁郁,去了酒楼喝酒。
醉酒后他跟苏诗沁似乎说了许多话,至于后来......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在自己房中,而且母亲曾说过是苏诗沁送他回来的。
难道?
他心下一个激灵,忙去了苏府。
苏自荣现任工部侍郎一职,府宅却只是一处不显眼的二进院落,他去门房处告知了身份,说是要拜见苏自荣。
门房的人忙不迭的去传了。
没过一会儿,苏自荣便手持着扫帚过来了,见了他便问,“你就是冯效?”
冯效应了是。
话音刚落,苏自荣手中的扫帚就挥了过来,他躲的匆忙,竹尖扫过脸颊,登时便出了血痕,似是被猫抓了一般。
冯效慌乱的往后躲。
“苏大人,我......”
只苏自荣不给他分辨的机会,将人赶到了街上去,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一通下来已是力竭,他持着扫帚,叉着腰在那喘气。
“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没的站脏了我家门前的地。”
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吩咐管家关了门。
“以后若是再敢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同在朝中为官,冯效也知晓苏自荣的秉性,知他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只不知今夜为何会如此的失常?他心中的疑虑愈发深了。
苏府。
苏自荣刚回了屋就看到女儿跪在了屋中。
苏诗沁不住的磕头,“爹,女儿给您丢人了,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女儿愧对您这么多年的教导,做出了这等让您蒙羞的事。”
苏自荣只这么一个女儿,娇养到这般大,哪里受得住这些,也跟着红了眼。
“你现在怀着身子,可千万仔细着。都是那冯效花言巧语骗了你,后又攀上了忠肃侯府这门亲事。”
苏诗沁摇头道。
“不是,不是的,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先爱上的他,这才铸成了大错。”
一旁的苏母早已哭成了泪人,只抱着苏诗沁道:“偏遇上这么个负心之人,我苦命的沁儿啊。实在不行,娘带你回乡下去,娘照顾你一辈子。”
母女二人哭作一团,苏自荣只恨不得立刻提剑去将那冯效杀了,他好好的一个家,好好的一个女儿便被这个男人给毁了。
从前在苏州时他的女儿最爱笑闹,可这些日子除了眼泪,他就没见到女儿笑过一次。
苏自荣心如刀绞般的难受,只眼下也无其他法子。女儿又铁了心的要留下这个孩子,况他也不是那等狠毒之人,眼下唯一的办法也就只能离开,躲的远远的。
......
世上之事,只要留意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冯效多番打听,也未查出苏府的任何消息,只越是这样,他心中就却觉得蹊跷。其间又去求了冯芷仪帮着去问问。
冯芷仪回来后,只说苏诗沁来京这些日子水土不服,要回苏州老家去养病,不日就要启程。
这一日,天气很好,郊外游人如织。
冯效一早就守在了路旁,远远的见着的苏府马车,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前伸手给拦了下来。
他是猛地自路旁窜出来的,好在赶车的是个老手,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是要受伤的。
马车紧急停下,倒是颠了一下,苏母隔着帘子喝道:“怎么赶车的,也不知仔细着些。”
冯效连忙去了车窗旁,拱手道。
“诗沁妹妹,我有些话想问你,还望你能下车一叙。”
苏母喝道:“我们苏家与你没什么好说的。”她对着车夫喊道:“还不快些驾车。”
冯效再次拦在了马车前。
“今儿若是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你便是从我身上压过去我也不会挪半步。”
男人鲜少有如此耍无赖的时候,苏诗沁知道上次去了冯家,就必会有今日。她递给苏母一个放心的眼神,自顾的下了马车,走到一旁的松树下站定。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冯效舔了舔干裂的唇,“孩子是谁的?”
“你的!”
苏诗沁答的干脆。
冯效久久回不过神来,虽早已猜到了答案,可从苏诗沁口中听到,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苏诗沁又道:“此事只你知我知,还有我爹娘知道,旁人并不晓得,自也不会耽误了你的前程和大好姻缘。你放心中这孩子往后姓苏,跟你们冯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说完她便转身要离开,冯效一把拉住了她。
“既是我的错,我定会负责到底。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
苏诗沁回眸看了他一眼。
她信男人说的话,曾几何时她做梦都想有这一天,可现在她忽然就不那么想了。
“你爱我吗?”
冯效的唇嗫嚅着,半天没有回答。
苏诗沁挣开了他的手,径直上了马车。
车马悠悠,很快便消失在了拐弯的地方。冯效失魂落魄的回了冯家。
自打跟忠肃侯府结了亲后,白氏可谓是赚足了脸面,人也愈发的圆润了,见着儿子回来正要与他商量婚期的事,谁知冯效却开了口。
“娘,我要退婚。”
他已经犯了错,伤害了一个女人,决计不能再伤害第二个了。况他与那沈玉珠本就没有感情,且宝鸢一事他也算看清沈玉珠的为人了。
眼下退婚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
白氏的声音尖利而刺耳,“你是疯魔了吧,这样好的亲事你不要,难不成你还要娶玉帝的女儿吗?你们这些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这门亲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第75章 离京。
已是四月下旬。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崎岖的山路上一辆不起眼的油青马车正在缓缓行驶着,只路不好走,车身颠簸的厉害, 少倾便有一只玉白的手掀开了帘子, 跟着便见一双十年华的美人趴在车窗边干呕了起来。
赶车的人忙“吁”了一声, 停了下来。
“夫人, 要不歇歇脚再走吧?”
宝鸢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又拿了茶水漱了口, 含了一颗蜜饯在口中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护送她的人都是秦婉亲自挑的,她倒是不担心。
林中树木葱茏, 遮天蔽日, 倒是比外头要凉上几分, 宝鸢只记得离京城大半个月了,并不晓得距离目的地荆州府还有多远。
“我们这是到哪了?距离荆州府还有多远的路程?”
那赶车的是个上了年纪的, 年轻时走南闯北, 便接过话茬道:“这才到了豫州的边境,离荆州府还远着呢,眼下夫人的身子一日大似一日, 像是前些日子那样赶路只怕是不能了。”
他皱着眉算了起来, 手中的长烟杆子斜搭在一旁的膝上。
“快则一个半月,慢则两个来月吧。”
“啊?”
宝鸢惊呼一声, 起初在《大渝志》上看到荆州府的时候,她只晓得距离京城极远,可没想到会这么远。连日来赶路辛苦,她现在又怀着身子,只怕是难以再往下走了。
山中的风带着草木的香气。
宝鸢吹了会儿风,整个人也松快了些。
她缓步走到了高处, 极目远眺只见不远处有一处山谷,谷中有袅袅的炊烟,河水像是一条玉带贯穿了整个山谷,瞧着倒是格外的宁静。
宝鸢又想,这里离京城也稍稍近些,倘若秦婉或是聂忱想来看她也方便些,不比荆州府路途遥远,若非必要只怕此生要再见也是困难。
她不敢立刻做决定,忙让人扮成了行脚的货商去探探那村子的底细。
若是民风淳朴她便住下。
护送的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山下的村子叫大槐村,因着山路难行,村子里只一二十户人家。”
“那我便在这里住下吧。”
宝鸢轻轻的说了一声,“这一路劳烦诸位了。”
原本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回家,现下护送的几人皆都露了喜色,“夫人可想好了?那大槐村本就偏僻,夫人若是在这儿住下,身旁又没人伺候,只怕是要吃苦的。”
宝鸢莞尔一笑。
“不妨事的,我本就是苦出身,不怕这些的。”
几人将宝鸢送去了大槐村,待一切都安置好之后,这才回去复命。
宝鸢原想写信让他们带回去的,又恐会被有心人发现,便只让他们带了话。
大槐村里鲜少来外人,现下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自是稀奇。各家各户都争着来瞧稀罕,宝鸢对外只说夫君入伍后便死在了边地,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无人照拂。
途经这里见大槐村山清水秀,便想在这儿安家。
村子里的人听闻后皆都落了泪,谁人不感叹一句可怜见的,又见宝鸢生的单薄,自是心生怜惜。
这一来二去的,便也同村子里的人都熟识了。
......
姜行舟这一病,病了半月有余。
建平帝允准他去封地后,他原本是打算带着宝鸢即刻就走的,可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现如今要离开京城时,却只能带着一具棺材。
周栋和曹旭都是忙着收拾府里的东西。
姜行舟无事可忙,便去了书房。书房里一切如旧,有细碎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了一旁的软榻上,视线模糊间他似乎看到了宝鸢正拿着书看的认真。
光从她的背后照了过来,衬的她肌肤赛雪,眉眼如画。
他刚伸出了手,眼前的一切就都化作了乌有,只有一本书放在了桌子上。
《大渝志》。
他恍惚记得去岁过年的时候,宝鸢时常在看这本书,他拿了起来,随手翻了翻,这本书他曾经翻过,只不过记录了大渝各地的风土人情罢了,并无特别的。
姜行舟手中翻书的动作一顿,当中有一页的页脚有着折痕。
他细细的看了起来,这一页是介绍荆州府的。
他读的认真,连曹旭进来他都没察觉。
“王爷,一切都已打点妥当,等您进宫辞谢皇上后,咱们就可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