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栋将那被推倒在地的官差扶了起来,“这是我家主子睿亲王。”
官差闻言,苦笑着。
他这是为了王爷好,没道理还挨了一推?
昔日安静祥和的小院,已经化作了一堆焦土,只余下一个大概的骨架,有尚未被扑灭的火苗仍在烧着,他的眼前忽的就一片模糊了。
“宝鸢!”
一开口声音低哑的厉害,犹如自喉间挤出来的一般。
他茫然的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辨认宝鸢的屋子,然后又喊了起来。
“宝鸢!”
“宝鸢?”
“聂宝鸢,你给我出来,你别以为你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
声音由试探着低声唤着,到愤怒,再到无力的呐喊,夜风吹过,回应他的只有尚在燃烧着的残火,这会似乎要将一切焚烧殆尽才肯罢休一般。
姜行舟还欲往里走。
就算是死,他也不能放她一个人待在里头。
“王爷,屋子要塌了!”
曹旭拉住了他。
姜行舟挣开了他的手,继续往里走去。
周栋见状也顾不得礼数,同曹旭一左一右将人给抱住了。姜行舟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焦黑的屋子,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女人。
只没有了那一头乌黑的发,也没了吹弹可破的肌肤,只余下黑黑的一团。
姜行舟睚眦欲裂,竟挣脱了两人的钳制,一个箭步便冲进了屋中,浓烟还未散尽,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宝鸢,聂宝鸢,我来救你了,你快出来呀!”
他一声一声的唤着,可除了木料被烧的哔啵声外,再无其他。
屋外冯芷仪和夏荷早已哭成了泪人,夏荷更是哭的声泪俱下,瘫坐在了地上,“我当时若是陪着姑娘一起便好了,兴许...兴许......”
一阵风吹过,零星的火焰又复燃了。
眼看着剩下的框架已是摇摇欲坠,周栋和曹旭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进屋中将人给绑了出来,未免姜行舟再闹,伤及自身,曹旭直接在男人的后脖颈出劈了一下。
姜行舟身子一软,眼前发黑。
在合上眼睛的片刻,他似乎看到了无数的飞灰,飞灰化作了宝鸢的模样,女人对着他笑着说,“王爷,我走了。”
姜行舟伸手想要去抓,可却抓了个空,手软软的垂落下去。
“别...别走......”
......
又是大雪天。
这样的梦姜行舟做过无数次。
可转眼间,大雪消失,化作了漫天的红光,宝鸢立在屋中,对着他笑。
“王爷,我走了。”
姜行舟嘶喊着让她不要走,可火舌瞬间就将女人给吞没了。只呼吸间的功夫,整个宅子成了漆黑的废土,焦黑的柜子角落里蜷缩着一具小小的尸身。
他颤抖着伸手去摸,可到了近前又咻的缩回了手。
姜行舟自噩梦中醒来。
他躺在床上缓了许久,“来人啊,去把宝鸢叫来,本王有话同她说。”
夏荷被他的话给吓着了,应了是后便去找周栋。
周栋亲自进屋去劝,“王爷,宝鸢姑娘她......”他刚从顺天府回来,府尹崔柏青让人清理了小院,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经仵作验证,是个年轻的女人的尸体。
事实已定。
周栋原想劝两句,可到了跟前又说不话来了。
姜行舟掀开被子下床,“本王瞧着那丫头是愈发的托大拿乔了,本王让她来,她竟敢不来?少不得本王要亲自去请了。”
他趿着鞋走到门口,人便定住了。
外头日光晃眼,院子里的梨花开满了枝头,雪白的一片犹如落雪。
夏荷进自家王爷如此模样,登时便没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声悲切。
昨晚的事恍惚就在眼前,姜行舟收回了即将迈出去的脚,回到床边坐定。
“可都证实了?”
周栋答了是。
姜行舟的一颗心像是被生生挖去了一般,胸膛里透着凉凉的风。若是他早些将人接到王府里来,兴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他躺回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脸。
周栋和夏荷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清楚。
他拼命的想要睡着,这样在梦里他便能见到她,他要好好的问问她,作何不声不响的就离开了。
当初可是她先扑进他的怀里的,凭什么不说一声便走了。
可越是想睡就越是睡不着,思绪混沌间,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赤着脚往外走去。
“周栋,周栋!”
周栋就守在门外,听见声响忙走了过来。
姜行舟死死的抓住他的肩膀,“静静呢?”
静静是宝鸢从嘉兴府带回来的,平日里最喜欢黏在宝鸢的身边,都道狗是有灵性的,若是宝鸢遇难,它该陪在主人身边的,不是吗?
周栋不明所以,疑惑道。
“并未发现静静啊,许是大火的缘故,跑了也未可知。”
姜行舟松了手,自顾的笑了起来。
“查,给本王仔仔细细的查,务必要把静静给找回来。再有便是出事这两天小院可曾发现过异常?还有聂忱......”
夏荷正在廊下哭,闻言便道。
“有。前两日暗卫就发现有人在小院外鬼鬼祟祟的。”
姜行舟的神色有些吓人。
不管宝鸢是生是死,他都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若是真的死了,他便带着她的尸身回封地,若只是炸死,他就算掘地三尺,翻遍整个大渝,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要好好的看一看,这女人的心是不是铁石做的。
消息传到太子府的时候。
秦婉只轻蔑一笑,“人都死了,还装这深情给谁瞧呢?”
晚凉歪着脑袋道。
“可是奴婢听人说,昨儿晚上王爷因为伤心过度,险些被倒塌的房子给砸死呢。奴婢觉着连命都顾不上了,想来也不似作假吧。”
秦婉皱着眉头。
是吗?
若真是如此,为何从前不好好待宝鸢呢?非得等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
三日后。
远在数百里外的一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马车内颇为颠簸。
聂忱就是在这颠簸里醒来的,刚睁开眼的时候思绪还未能集中,有一瞬间的恍惚,待反应过来后,见宝鸢正倚在车壁闭目养神,她的怀中抱着一只小花狗。
小花狗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姐姐?”
聂忱只觉浑身乏力,艰难的坐了起来。
宝鸢原本就没睡着,是以聂忱甫一有动静她便醒了。
她拿出水囊递给了他,“喝些水润润嗓子吧。”
聂忱喝了水,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看到外头飞速后退的树木,问道:“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荆州府。”
宝鸢低低的应了一声。
聂忱愣住了,几息过后,便撩开了帘子要下马车。
“阿姐,我要回去!”
第72章 是谁有孕了呢?
马车的速度很快, 若不是宝鸢拉的及时,聂忱便就这么跳下去了。
若是放在平日里仗着他的功夫倒也无碍,只他身上的药性还未散尽, 这要是滚落下去, 只怕是要伤筋动骨的。宝鸢难得动了怒。
“你不要命啦。”
聂忱被骂也不还嘴, 只躺在马车里, 他身高腿长,窝在逼仄的车厢内愈发显得憋屈, 他的神色起初有些倔强,慢慢的就红了眼。
宝鸢也不好再说什么, 轻声道:“好容易有出来的机会, 若是此刻你回去, 只怕将来就再无可能了。”
男人坐了起来,低着头, 偶尔拿手擦了擦眼角。
他就算再不聪明, 也猜到秦婉不会无缘无故的请他吃饭喝酒,她那么谨守规矩的人,就算请也不会在入了夜后, 亏得他还满心欢喜的去了。
“她给我下的软骨散?”
宝鸢点头。
聂忱整整昏睡了三日, 可把她吓坏了,她没想到秦婉会下这么重的药, 好在人是醒过来了。
聂忱吸了吸鼻子。
“那我身上的毒也解了?”
宝鸢“嗯”了一声,“她到底是太子妃,即便同姜郁再无感情,可却也是太子府的主子,解药是她亲自去姜郁书房里偷的。”
“你们一早就算计好了,却独独瞒着我。”
聂忱恨恨的看向宝鸢。
宝鸢无奈, 复又想起临出京城的时候,秦婉交代她的话。彼时女人立在暗影里,帷帽遮住了她的脸,只有声音传了过来。
她说,“若是他醒来后闹着要回京,你便跟他说,他若是执意回京,就是成心想要了我的命。”
宝鸢即便再不想承认,也知道聂忱喜欢的人是谁了。
男人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将自己缩成一团,手搭在膝头,五指无力的垂下。宝鸢将秦婉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马车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唯有车轱辘的吱呀声响在耳畔。
“你先前跟我说有心仪的姑娘,是她吗?”
宝鸢叹了一声,柔声问道。
男人一直低着头,声音沙哑道:“我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我就是觉着看到她我就高兴,能跟她说上两句话我就欢喜,我知道她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而我只是一介草民,可是我就是想待在她身边。”
“她一个人在太子府里太孤单了。阿姐......”
聂忱抬起了头,直直的看向了宝鸢。他握住了宝鸢的手,急切道:“阿姐,我发誓我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想,我就是想守着她,偶尔看看她的笑颜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
男人的眼睛红红的,高挺的鼻子也红红的。
宝鸢回握住他的手,“姐姐信你。”
情爱一事,本就非人力所能控制。况聂忱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她深知他的为人脾性,知道他并非是那种登徒浪子,觊觎旁人的妻子。
只碰巧他喜欢上了秦婉,恰巧她已是太子妃罢了。
聂忱执拗的看着她,不肯收回目光。
宝鸢在他切切的眼神里,垂下眼眸,“你我都清楚,我们这样的人与他们本就是有如云泥,既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便也不必强求。你既对她有心,就不该让她为难。”
男人在她的话语里松了手,原本还有光的眼睛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哦!”
接下来的时间,聂忱都不发一语。
他总是盯着马车外的沿途风景看,一看便是大半日,宝鸢让他吃饭让他喝水,他也配合,只是不说话,神情恹恹的看着外头,仿佛魂丢了似的。
宝鸢心里也不好受。
又行了半日,趁着休息的空档,她劝了聂忱下马车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四月的天,日光很好,景色秀美。
碧空万里,云朵飘飘,可这样大好的春景,姐弟二人都无心欣赏。
她的计划原本就仓促,到处都是破绽。
也是等离开京城后她坐在马车里无事,暗自思量才惊觉到处都是漏洞。秦婉虽帮着她去义庄弄了具女尸来,可当时太过紧急,竟也忘了静静的。
依着姜行舟的心计,绝对会察觉出来的。
况聂忱好好的在太子府当差,人突然又失踪了,姐弟二人一“死”一失踪,未免也太巧合了。再有便是她趁机将纵火的事栽在了忠肃侯府的身上。
自然可瞒得过一时,若是细查定也能查出并非是他们放的火。
眼下她只盼着姜行舟并不在意她这个连王府都没住过几日的侍妾,草草了事最好。
当然,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心里想着也不要全然没有一丝丝的伤心,伤心个三五日就好了。
“阿姐,我还是想回去!”
聂忱倚在树上,抬头看着天,树叶的缝隙将原本广阔的天分割成了无数细小的块。
宝鸢没再挽留,只道。
“你现在是大人了,只要你想清楚了,姐姐不会强迫你的。”
聂忱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谢谢,阿姐。”
他作势就要往回走,走了两步才又折身回来,笑的一脸孩子气。
“阿姐,给我些银子。”
宝鸢又好气又好笑,去马车给他收拾了包袱,又给了他银子,临分别的时候,她郑重的跟聂忱说,“忱儿,有句话我得提醒你。对你对秦姑娘都好,秦姑娘是太子妃,是姜郁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且就算她是普通人家的妻子,咱们也不能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
聂忱红了脸。
“阿姐,你说什么呢?”
宝鸢又道:“她的身份不同,你要克制些,切莫被旁人瞧出端倪来,免得连累了她。秦姑娘与你我有恩,你想回到她身边,我不拦着,只一样千万要珍重自身。”
聂忱点了点头。
“阿姐,你一个人去荆州府我着实有些不放心,等得了空我便去看你,可好?”
宝鸢嗔了他一眼。
都道女生外向,她瞧着男生才外向呢,眼下有了秦姑娘,他几时还记得她这个姐姐了?
“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就是了。”
宝鸢立在小山坡上,看着聂忱骑马离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到人影了,才回了马车。
“继续赶路吧!”
无论姜行舟会不会找她,会不会生气,她都要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她抬手轻轻的在小腹上摩挲了几下,神色格外的温柔。
“你乖些,娘亲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娘亲的。”
......
同宝鸢风餐露宿赶路的辛苦比起来,在京中的姜行舟也不遑多让,自打大火那一夜他被曹旭打晕后睡了会儿,这一连好几日都未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