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她马上说服自己时,却被如此猝不及防地拎出来,仿佛扒光了衣服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在诸多同僚面前,被他们的眼光鞭笞,言语羞辱,情何以堪!
佟司膳不过二十多岁,正处于面薄易冲动的时候,一时承受不住,呜咽着恨恨瞪了俞司膳一眼,掩面奔走。
她失态地往住所跑去,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颇为熟悉的呼喊:“佟司膳!”
她本不想理,可叫声持续了好久,且声音熟悉,她便努力擦干眼泪,回头见到宁贵嫔殿中的百合。
百合见她眼眶微红,面露关心:“佟司膳,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被如此一关心,佟司膳的眼泪就像关不掉闸的龙头,哗啦啦下来一片,呜咽着道:“都怪纯月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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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夏近日不在状态。
自圣宸宫回来后,纪挽棠便沉思着要不要给家中写封家书,然而在书桌前坐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头,反倒坐的腰酸背痛,便招来络夏疏通筋骨。
往日的络夏仿佛纪挽棠肚子里的蛔虫,指哪打哪,今日却思绪飘散,轻重不知,让纪挽棠好一番酸爽。
直到匀春不乐意了,一把拉过络夏,怒目而视:“你弄疼小主了,跟你说了好几遍了,你怎么回事啊!”
络夏这才回神,白着脸仓皇跪下。
“无碍。”纪挽棠松松筋骨,虽然力道不是她喜欢的,但效果一样,便叫她起来,“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病了吗?”
络夏咬着唇摇摇头:“谢小主关心,是奴婢失职,并无病痛。”
匀春气鼓鼓地道:“小主你可不知道,昨日我让络夏打个百福结,她给我打成蝙蝠结了,还有平秋姐姐让她清扫殿内地砖,她倒好,连水都不撒,整个侧殿被她搞得乌烟瘴气。”
络夏听了,头重重地低下,细瘦的身子颤抖着,十分招人可怜。
纪挽棠心有不忍,见匀春还要说什么,赶紧摆摆手让她俩退下:“人总有出错的时候,下次注意就成了,你先出去吧。匀春,看看御膳房晚膳做的怎么样了,可有按照我说的将切好的菜扎签冷泡。”
“是,小主。”
匀春活蹦乱跳地出去了,络夏两步一顿,三步一怔,眼看着就要出门了,忽然攥紧了帕子,抹着泪奔到小主身边,呜咽着求她:“小主,络夏有一事相求……”
……
日落西头,天色渐暗,见时辰差不多了,瑶华宫各处都忙了起来,御膳房也已备好纯月仪所说的“串串”,就等着皇上驾临。
瑶草想去前殿伺候,便主动接活,可春秋二人将前殿看得极紧,她转的腿都要断了,也不见她们放她进去,顿时气得将抹布一扔,回自己屋子了。
谁知一进门,琪花竟早就坐在榻上,优哉游哉哼着小曲晃着腿了,叫她十分不忿:“琪花,你怎么如此不仗义,竟不叫我一同回来!”
琪花身形一晃,忙将身下的木盒遮住,不自在道:“我忘了,下次定叫你。”
瑶草哼哼两声,突然疑道:“你方才做什么活了,一直都没见到你,平日里这种时候你不都是最积极的嘛。”
“谁说的!”琪花连忙反驳,“我才不像你,整日想着躲懒,只是今日肚子疼,才早早回来了,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琪花这幅样子有些反常,比往常激动几分,瑶草本来还挺生气,但吵了两嘴后见她眼神飘忽,身体半趴着,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顿时起了疑心,走近道:“你身下藏着什么?”
还没等她走近,琪花便怒瞪道:“别过来!只是我的首饰盒罢了,你走那么近做什么,是想偷东西吗?”
瑶草皱眉,总觉得琪花在说谎,想上前查看一番,但万一是她多心怎么办呢?一时有些踌躇,就在这时,她俩同时听见小禄子在外边喊着的声音:“两位姐姐,用膳啦。”
“来啦!”两人异口同声,见琪花依旧十分护食的样子,瑶草“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赶紧去用膳吧,要不然我可就吃完了。”
待她走了,琪花才狠狠松口气,起身间,露出一个木盒,一抹金晕映照在她脸上。
第26章 芍药宴 芍药宴
五月,正是花神芍药盛开之季。
芍药宴定于月中,自半月前就开始准备,选百花园一处宽阔的空地,在其设亭台楼阁,依次摆座,身边花团锦簇,香气萦绕,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这一次的芍药宴万众瞩目,因两位怀有龙裔的宠妃都会出席,宁贵嫔本就是爱热闹之人,她解禁出席不足为奇,倒是娴妃,对此胎甚是看重,从不轻易出门,不知为何此次竟会同意出席,故时辰还未到,便有大半嫔妃都坐在了席位上。
“娴妃娘娘到!”不远处太监唱响,顿时无数双眼睛往入口处望去,只见一袭粉衣配紫霞帔的女子缓缓走近,面若桃花,深深印在众人眼眸中。
惊艳之余,众人视线往下挪,却遗憾地发现娴妃身上一层叠一层,压根看不见腰间的起伏。
真漂亮。纪挽棠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美女入席。娴妃一张瓜子脸十分精致,一双大眼睛仿佛时刻含着一汪泉,嘴唇薄又翘,只是气质使然,总是有股怜怜之意。
论精致,其实纪挽棠比不过娴妃,娴妃那张脸仿佛是能工巧匠雕刻而成,每个细节都毫无破绽,但纪挽棠的容颜更有灵气,一颦一笑仿若仙子,两个人分不出谁高谁低,只能说平分秋色。
就在她发怔时,身边有人坐下,她侧头看,发现竟是一月不见的吴月媛。上一月她还只是眼带哀愁罢了,而今日出席,却身材消瘦,面色憔悴,盖了不知道多少层粉,见了她僵硬一笑,便转了视线愣愣看向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挽棠心跳漏了一拍,娴妃竟如此明目张胆,吴月媛与她同住一宫中,还是闺中密友之妹,如今却被折磨成这幅模样,娴妃当真不怕出事吗?
另一边,看着娴妃那神气样子,窃窃私语渐甚。
“皇上还真给娴妃派了两位一等侍卫护着,这福气……”
“娴妃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如今又怀了龙裔,能不重视嘛,倒是宁贵嫔,即便是身怀龙裔,却连娴妃一个指甲都比不上,呵……”
“谁说不是呢,人家娴妃怀孕各种补品珍宝往殿内送,宁贵嫔那处也就皇后还记得吧,皇上都没去过一次,你瞧这次,人家娴妃已经坐在了惠妃之上,宁贵嫔还坐在杨婕妤之下呢。”
宁贵嫔只比娴妃早来一步,屁股还没坐热,她本是抱着炫耀的心思来的,明明才四个多月,却着一身宽松,十分显孕味,谁知羡慕的眼神还没见到,倒是听了一肚子火气。
她侧头朝金袁两贵人狠狠瞪去,谁知那两人根本不怕,还是自顾自聊,气得她肚子都疼了。
两个贱人,她定不会饶了她们!
但最让她恨的,还是娴妃!
她双手使劲捏着椅把手,青筋爆出,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它掰碎,呼哧大喘两口气,连忙叫过百合耳语两句,这才露出个得意的笑。
纪挽棠坐在她正对面,将她狰狞的面部尽收眼底,眉头微动,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待皇后到后,宴会正式开始,先是众妃与命妇共同赏花逛园,然后由御膳房上流水宴,谈笑一番,再作几首诗,选出魁首,得赏彩头,芍药宴才算圆满结束。
能受邀参加宴会的命妇皆在三品之上,其中不乏后妃外家,皇后外家更是首当其冲,既然来一趟,自然会叙旧见亲,所以说起来,芍药宴是没什么秩序的,大家一处一处各自散落着。
纪挽棠三人外家还不到那个品级,进不了宫,为了避免麻烦,三人宴会之初便相携到了偏僻之处,就几盆开的规规矩矩的芍药观赏一番。
孔小媛陪了一会,见不远处亭中笑声不停,忍不住质疑:“纪妹妹,你真要待在此处嘛,那些命妇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之妻,此次芍药宴是多好的结交机会,若是错过了,可就难遇上了。”
纪挽棠有一搭没一搭点着一朵粉色芍药,头都不抬道:“她们身份如此尊贵,可看不上我们。”
孙良人拉住孔小媛的手,示意她往园中看,只见钱答应与袁贵人在命妇中左右逢源,却只得了几张敷衍笑脸,更有冷眼相对的漠视,孔小媛顿时沉默不语。
但看到归看到,孔小媛还是心有不甘,她的性子与嘴甜是从小被夸到大的,还没几个人不喜她,袁贵人钱答应都是蠢笨之人,自然讨不得喜,她出马,或许会不一样呢?
这么想着,她有些坐不住了,扯了个小解的谎,带着茉莉往另一边去了。
纪挽棠没注意,她也有些无精打采,本以为是场精彩的宴会,说说笑笑看看戏,谁知道如此无趣,本来二十来位妃子就足够无趣了,还非得加上更无趣的命妇,唉,无趣啊!
就在她百无聊赖时,一着三品命妇服,看着却不过二十多岁,发髻简单,面无脂粉的飒然女子忽映入眼帘,冲她福了福身道:“纯月仪好,臣妇名为林皎夕,可否在此一坐。”
她举止干脆利落,叫纪挽棠看的呆了一呆,点头道:“自然可以,坐吧。”
纪挽棠本来还纳闷,难不成是来跟她套近乎的?她这么有名了?
谁知人家坐下后嘴动都不动,直接阖上了眼,若无旁人般假寐了起来,纪挽棠这才失望地在心中叹气——好吧,漂亮姐姐真的只是坐一坐而已。
眼看着日头渐甚,流水宴却还不摆出来,纪挽棠忍不住发了句牢骚:“肚皮都要饿穿了,还不给吃的,这要等到什么时辰啊?”
孙良人在一旁嗤嗤笑着,林皎夕毫无预兆地睁眼,突然道:“是啊,上一年我记得午时便上桌了,今日都快未时了吧。”
纪挽棠连忙点头:“可不是嘛,还有两刻便未时了。”
林皎夕忽的一笑,叫纪挽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完了之后,美女又沉默了。
她的外表与性情看起来都不像是个合格的命妇,但很对纪挽棠的胃口,她起了兴趣,不甘心话题就此终结,主动问道:“你上一年便来芍药宴了吗?”
林皎夕点头:“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参加芍药宴了,还如同从前那般……”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硬生生憋了下去,表情很是纠结,很有喜感,叫纪挽棠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是想说,无趣?还是乏味?”她饶有兴趣猜道。
林皎夕听到这话,立马就慌了,连忙站起来道:“纯月仪恕罪,臣妇不经常回京,对京内规矩还不熟悉,如有冒犯,还望大人有大量。”
“无妨无妨,这里又没别人,实话告诉你,我也是如此觉得的。”纪挽棠赶扶起她,林皎夕面上带着十分显眼的“真的假的?”,呆萌地让人十分想要欺负一番。
为了避免把人逗过头,纪挽棠又问了她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才得知林皎夕出身武夫之家,没错,不是将门,而是武夫,父亲仅仅是一位普通的百夫长,任职于镇国将军旗下。她年纪确实还小,不过二十三岁,在一众四五十的命妇中尤为耀眼。
她的夫君,是镇国将军的独子,子承父业,三十岁就受封卫国将军,如今已三十有二,常年守卫边疆。
就从两人的身份地位和年龄看来,其中必是有一段非一般的故事,纪挽棠十分想知道,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只是就在这时,各宫人来报,流水宴已备好,可以入席了。
第27章 嫁祸 嫁祸
众人各聊各的还不觉得,等坐在一起,那才叫一个精彩。
虽说在场妃嫔都是皇帝的女人,但没宠没品级的那几个,对命妇来说也就是家中的丫鬟,并不放在眼里,半时辰之前还信心满满的孔小媛,此时也如同袁贵人钱答应之一般,被高贵的命妇们打击地面色晦暗。
除惠妃家世不显,高位妃嫔中,就只有张妃母家没来,虽说她父亲对皇上有救命之恩,但张妃的所作所为抵了一半恩,故张家也没资格参加芍药宴。
按理说,张妃是该收敛些,她也不是十足的蠢货,一开始还假笑着,努力装出皇后那虚伪的模样。谁知命妇们不仅用鄙夷的眼光打量她,对她的主动搭话爱答不理,还十分热络地去讨好皇后,叫她觉得脸疼,忽又想起从前皇后万般阻挠她进府,若不是皇后,她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气怒之下,手一个不慎,水花四溅,皇后首当其冲,溅了一身。
“放肆!”皇后的母亲章氏怒目而视。
张妃并不放在眼里,竟还嗤笑一声道:“皇后向来宽宏大量,想来不会同嫔妾计较这些小事吧?”
皇后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差点没绷住。从前就罢了,宫里的打打闹闹,她忍了也就忍了,可如今是大宴,如此多命妇看着,这里代表着大越朝的半壁江山,叫她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人忽的站起,从花间摘了朵最耀眼的芍药,双手献给皇后:“皇后娘娘,此水自芍药花间流过,芍药素有花神之称,这是不是表示,连老天都在赞誉您呢!”
纪挽棠与孙良人听到熟悉的声音,侧脸看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人竟是孔小媛。
“是啊,娘娘,孔姐姐说的有理!”白答应第一个赞同,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反应过来的人。
顿时,气氛松快起来,皇后的脸色瞬间好转,面带笑意接过芍药,用赞誉的眼神看了一眼孔小媛,面对众人的夸耀,谦虚道:“孔妹妹一番戏言而已,哪能当真呢……”
而张妃的脸却全然变了色,面对众人更加不屑的眼神,竟直接起身,不顾尊卑拂袖而去。
但已经没人在意她。
戏中人心思百转千回,看戏人则是津津有味,不少人对这画面早有猜测,娴妃便是其中一人,此时捧着从甘泉宫带来的补血益气粥,内心嗤笑张妃一句“真是愚不可及。”
无趣地随处看了两眼,却被纯月仪搭在桌上的手吸引了视线,只见那双纤纤玉手上,竟戴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与白肤相得益彰,极为雅致。
然而娴妃的心却一紧,那枚宝石戒她记得,当年外藩进贡,珍贵异常,其实她也很是喜爱,但碍于颜面,自然只能等表哥与她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