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陆言拙回答,苏木随手抓了抓睡得蓬松散乱的发髻,自言自语道:“换作是我,肯定早就将真正的判词扔掉了,根本不会带回来,更别提丢在院子里了。”
陆言拙迟疑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蔡暻?”
苏木连连点头:“对,就是他。蔡夫人变卖嫁妆,私下贴钱给周县令,这事做得再隐秘,我不信蔡暻毫无察觉。
蔡夫人想要嫁给周县令,必须先跟丈夫合离,然后再抵住德清县里的闲言蜚语,才有可能嫁给周县令当填房。
此事说起来好像有律可循,没什么难度,但真正操作起来并不容易。蔡举人和周县令承担的压力可不小。
周县令还好些,他是受益方。即得钱,又得人,怎么看都不吃亏。说不定,坊间流传,还能成就他对蔡夫人情深似海至死不渝的好名声。
而蔡家身为德清的大户人家,自己的妻子合离再嫁,嫁的还是当地的父母官县令大人,怎么看……
作为一个大男人,心里都不会舒服吧。
自己不喜欢是一回事,自己的女人嫁给别人是另外一回事。观其面相,蔡暻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么大度的人。
蔡夫人之所以人还没嫁过去,就急着把钱都偷偷塞给情郎,一点余地都不留。恐怕是担心蔡暻拿嫁妆的事刁难她,不肯轻易与她合离。也有可能是因为,蔡夫人名下还有两个女儿未出嫁,她怕自己的嫁妆没那么容易带走,会被蔡暻扣下,留给女儿做嫁妆。
当然,蔡暻那么有钱,倒不见得会在意这些。我觉得……主要还是面子问题。
所以,对蔡暻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蔡夫人死了!
这样,既能给自己爱的女人腾位子,自己的儿子也不用记在不喜欢的女人名下,仰其鼻息成长。
最最重要的是,自己不用头顶呼伦贝尔大草原,忍受街坊领居的嘲笑,心中奔腾着千万头草泥马,还要记得保持微笑!”
听苏木这么一分析,陆言拙觉得甚是有理。
“所以,你觉得那张真正的判词是蔡暻故意扔在院子里,让蔡慕兰捡到的?”
苏木直言不讳:“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贴切的理由。”
陆言拙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忿,道:“若真是如此……那蔡暻可真够卑鄙的,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处心积虑地利用。这蔡慕兰也真是惨,遇上这对自私自利的夫妻当父母。”
就在陆言拙一声叹息,为蔡慕兰短暂的一生鸣不平的时候,“咯噔”一声,马车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突然摇晃起来,行驶得不是很平稳。
苏木盘膝而坐,也随之左摇右摆,摇摇欲坠。
陆言拙爬起身,想要去车头看一下情况。不料,刚一站起来,又是“咯噔”一声,马车剧烈地晃了晃,任凭陆言拙下盘再稳,脚下也是一个踉跄,苏木生怕他被惯性甩出去,摔个半身不遂,影响自己下半生幸福,就手贱地拉了他一下。
然后……
某人高大的身躯如山倾般压了下来,那一瞬间,苏木感觉自己就像是大闹天宫的死猴子,被如来佛祖拍了一掌,扣在了五指山下。
陆言拙被摔了个结结实实,不过有苏木这个小白在下面充当人肉垫子,倒也不觉得有多疼。
就是可怜了苏木……
第196章 我也就是随便客气两句的
喘着大气,蹙着眉头,苏木被某人压在身下,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冒金星。
“大……大人,你说我们俩的八字是不是犯冲啊!”
不能怪苏木如此想,仔细回忆两人相识相知的经历,不是苏木掉下悬崖为陆言拙所救,就是陆言拙替她挡箭挡刀挡爆炸。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是苏木受伤,就是陆言拙遭殃。
思及至此,苏木忍不住捂脸。
自己的八字是不是真有问题啊!怎么感觉,一直在走背运呢?
软玉温香抱满怀,苏木似颦非颦的样子,令陆言拙只想抱着她,就此天长地久,再也不要起来。
“怎么会呢?我们两个的八字早就合过了。你娘说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合得不能再合了。”
苏木这才想起来,陆家是正儿八经上门提过亲的,两人的八字自然是合过的。只是自己鸠占鹊巢,也不知道这八字还准不准?若是不准,那这算不算是……
天谴啊!
想多了容易抑郁,不符合自己爽朗的人设,苏木抬头,瞪了眼压自己身上还不晓得快起来的混蛋,怒道:“大人!你若是想要个肉垫,我建议你回家养两头母猪比较现实。”
听某人一气之下,都口不择言了,陆言拙忍笑不止。
可机会难得,就这么起来,什么便宜都没占到,岂不是吃亏了?
想到这,向来冷冷清清生人莫近的陆大人,忽然低头,轻轻在苏木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趁某人傻乎乎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立马起身,跑出车厢,一本正经驾起了马车。
车厢内,空留一人。
虽然被压得胸口生疼,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但额头上却是暖暖的,似乎还留有某人的气息,苏木茫然地摸了摸,然后……
幡然领悟。
你大爷的,又被吃豆腐了!
可是,好像也没那么生气。苏木从车厢的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又摸了摸温暖的额头,忽然笑了。
“大人,大人!晚上吃什么?前面快到嘉兴了吧,我要吃嘉兴大肉粽!!”
一想到吃的,苏木就口不择言,完全忘了地理方向,嘉兴在德清东北,而杭州在德清正南,完全两个方向。
马蹄“嘚嘚”地响,溅起尘土飞扬。
陆大人坐在车头,手忙脚乱,生疏地驾驶着马车。看着官道两旁的繁花似锦,听着身后的叽叽喳喳,忽然觉得这条路好生热闹,希望永远都走不完,就这么吵吵嚷嚷地走下去。
直到天荒地老……
直到海枯石烂……
陆言拙和苏木回到杭州后不久,就到了蟹肥菊黄,大雁南飞,一年中最适合登高望远,赏菊品酒的金秋时分。
这日,苏木守在西湖湖畔一通忙碌,赶在黄昏日落之前,手提两大篓螃蟹,收获满满地回到了闻莺小院。
“大人,大人!今天吃蒸螃蟹还是醉螃蟹?”
苏木毫无形象地用脚踹开厨房门,灶台边的陆言拙同样毫无形象地系着围裙,正在切姜碾蒜的忙碌着。
听到某人大呼小叫地回来,陆言拙回头,温柔地冲苏木笑了笑,指着她手中的鱼篓,说道:“放着吧,我来洗。你别碰了,别又像上回那样,被螃蟹夹伤了。”
苏木虽然不是江南人士,但林渊是。所以,林渊不怎么会做饭,但蒸个螃蟹,做做湖鲜之类的,还是会的。
因为也就这个拿得出手,所以前世的时候,只要到了金秋,适合吃螃蟹的季节,林渊就会时不时地做给莫醉吃。
看着陆言拙熟练地避开蟹钳,捏着蟹背刷蟹壳,苏木一边玩着调好的葱姜蒜,一边看着灶间的火候。
就在两人等着水开,准备放螃蟹下去蒸的时候,屋外忽然飞来一道黑影,在空中稍作停留后,一个猛子扎了进来,稳稳地停在陆言拙肩膀上。
“嗬,小样!眼睛倒是挺尖的嘛,这都能见着?”见是阿飞,苏木就忍不住手痒,食指蘸了点醋,时不时戳它一下,引得阿飞频频回顾。
最后,见她玩的不亦乐乎,没完没了,一脸肃穆的阿飞终于忍不住嚎了一嗓子,仿佛在说。
这人怎么一如既往的幼稚?
有没有人来管管啊!
陆言拙由着苏木欺负阿飞,转身擦净手,从阿飞脚上取过塞在竹管里的信件。
信很短,只有寥寥几个字。
“浪人,三岩。”
苏木凑上前瞄了一眼,发现信笺上的字歪歪扭扭的,非常丑。还丑的别出心裁,让人见了就印象深刻,轻易忘不了。
“这字可真是丑的有特色啊,跟徐越写的似的。”话到嘴边,苏木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靠,这不会真是他的字吧。”
接过陆言拙手中的字条,苏木对着光线一通细看,不可思议地叫道:“真是他的字!大人,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徐越那家伙怎么会跟你通信?”
陆言拙摇摇头,看了苏木一眼,认真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并不知道这是你家竹马的笔迹。”
听到从某人嘴里吐出酸溜溜的“竹马”两字,苏木蓦然心虚,闭上大呼小叫,怯生生地看向某人,寻思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醋坛子藏得再深,也掩不住陈年醋味啊!
陆言拙见逗她逗得差不多了,忽然叹了口气,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跟苏木说道:“还记得不久前我收到的调令吗?”
拜苏木逃婚所赐,陆言拙于年初突然连升两级,一举成为正五品的提刑按察使司佥事。
本来,他负责的是南直隶的事,可不知道为何,在金陵突然收到一封调令,让他赶赴浙江,暗中配合锦衣卫行事。
虽然提刑按察使司和锦衣卫的职责大相径庭,但调令上的印鉴却是真的,鉴定无误后,陆言拙也只能听令,带着苏木来到了杭州待命。
来了之后,一直没有再收到任务,陆言拙也乐得带着苏木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地混日子。就如苏木所言,公款吃喝玩乐,实乃天下最好的美差,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没想到,好日子到头了,事情来了。
苏木翻看着字条,短短四个字,却言简意赅,倒也不难猜测。
“浪人,应该指的是东瀛人。在金陵的时候,徐大哥就跟东瀛人关系暧昧,不清不楚的。想来,是他发现了一些关于东瀛人的情报。因为怕消息走漏,打草惊蛇,所以他没写的很详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所以能少些几个字就少些一点,至于三岩……”
“那是浙江临海的一个小县城。”
陆言拙边说边把洗好的螃蟹放上了蒸笼,盖好盖子后,转身对苏木微微一笑,道:“赶紧吃吧。吃完,我们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
苏木点点头,坐在桌边,乖巧地应了一声。
拿着筷子轻轻地戳着酱料,苏木忽然想到一事:“大人,你到了三岩,知道怎么联系锦衣卫吗?”
不能怪苏木如此问,陆言拙接到调令的事她是知道的,但只见调令,却从未见过有人跟他接头,陆言拙根本不知道锦衣卫的秘密联系方式。
难不成到了那,再去大街上张贴布告,满大街地找锦衣卫密探不成?
这不科学啊!
陆言拙听了,怔了半晌。
苏木无意间问的一个问题,却是问出了一个破绽。
苏氏父子早已知道苏木在他身边,苏木自小在北镇抚司混的,自然熟知锦衣卫密探的联系方式,所以他们默认陆言拙也知道了。为了谨慎起见,他们就不再多此一举,特意派人来接头了。
只是,他们忘了一件事。苏木以为自己的形迹藏得非常好,父兄根本不知道她竟会藏在逃婚对象身边,所谓大隐隐于市,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于是,陆言拙就尴尬了。
如果他说自己不知道锦衣卫密探的联系方式,那苏木就会起疑,父兄怎么会粗心至此,竟然不告诉他这个,就让他深入险境,帮着查探东瀛人的消息。
如果他说自己知道,那苏木问起来,他又根本答不上来。或者,苏木不问,紧要关头,他没有联系方式,最后还是要问苏木。
陆言拙挠了挠头,使出了最笨的一招。
装傻。
“我说你哥怎么临出京城的时候,塞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写满了乱七八糟的人名和地点。走的匆忙,我也没来得及细问,就随手塞进了口袋里。
结果,当晚洗衣服的时候,忘了拿出来,被洗烂掉了,我就随手扔了。若我没估计错,那字条应该就是锦衣卫密探的联系方式。你哥可真是老谋深算,在我离京的时候,就开始算计我了哈。”
陆言拙的一番话说得丝丝入扣,可谓天衣无缝。或者说,完全符合苏谦在苏木心中老奸巨猾的形象,所以苏木听了,并没有起疑,相反还有心情打趣,笑道:“想不到大人也有如此粗心糊涂的时候。这次,幸亏遇上了我,否则现在就尴尬了。”
陆言拙见苏木上当了,微微一笑,不再作声。
傻乎乎的苏木自动跳入坑中犹不自知,还豪气万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慷慨道:“放心吧,联络锦衣卫密探的暗号我都知道。你要找他们,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陆言拙感激万分:“那谢谢你了哈!”
苏木挥挥手,大方道:“这么客气干嘛,大人见外了。”
陆言拙摸摸某人的脑袋,仿佛在摸哈士奇的狗头似的,笑道:“我也就是意思意思,随便客气两句的。”
苏木:“……”
第197章 真特么是乌鸦嘴啊!
烟波浩渺,碧波荡漾。
海天一色间,一艘大船缓缓从天边驶来,随着碧波起起伏伏,似乎在随遇而安,又似在乘风逐浪。
船只很大,光甲板上的船舱就有三层,上层船舱较小,有一多半是露台。站在露台上,凭海临风,惬意无比。
露台上放着一把竹椅,竹椅上躺着一个懒散的少年。黑衣玄发,唯有头上扎着一根张牙舞爪的红色发带,迎风飘扬,甚是招摇。
少年的右手边放着一个茶几,上面有个果盘,里面放着洗干净的葡萄和切好的西瓜。少年头顶阳光,迎着海风,手捧琉璃碗,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往里吐着葡萄皮,一脸的逍遥自在,任凭谁见了,都要为他的悠闲自得忍不住鼓掌道好。
实在是太会享受了!
“怎么样?跟你心目中楚香帅的船一样吗?”
说话之人看似冷冷清清沉默寡言,但细细观察,你会发现他的嘴角轻轻上扬,眼睛里藏着光,含着柔情,带着温暖,虽然神情仍是淡淡的,但眼神早已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三岩镇是浙江临海的一个小地方,若是从杭州出发,沿着官道坐马车,大概要走十天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