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暻满脸愤懑,陆言拙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他这是要自证清白呢。
虽然不知道流言从何而起,为何而生,但想来给他造成了不少麻烦。否则,向来对妻子的死漠不关心的他也不会找上门来。
苏木向来对花心的男人没什么好感,趁此机会,怼了两句。
“蔡举人可是有所误会?我家大人是正五品的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此行只是路过此地,会见故人而已,可不是随随便便给人破案,排忧解难的。”
“晚生知道,晚生……”蔡暻态度不错,一见苏木发怒,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显然衡量过得失,他也不是真的想让如狼似虎的衙役上门抄家,只是迫于无奈,才选择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如今周县令卧病在床,德清县无人做主,还请大人成全,帮晚生一把,早日查清内子的死因,抓到真凶。”
陆言拙本就想今天和苏木再次上门,查明蔡夫人死因。眼见机会送上门,当然不会因为要为难为难某人,就故意不去。所以,只假意迟疑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蔡家离得不远,趁四人步行过去的时候,苏木杏眼流转,一把拉过走在后面的瓶儿,悄声问道:“你家老爷到底听到了什么流言?”
苏木曾一身女装去过蔡家,当时就有人猜测过她的身份。刚才瓶儿见她大大咧咧坐在陆言拙下首,那架势,绝不可能是丫鬟之流。虽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绝对是陆大人身边极为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瓶儿倒也没有瞒她的意思,反正对方要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于是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坊间流言,夫人拿自己的嫁妆贴补情人,老爷一怒之下,打死了夫人。”
苏木:“……”
你看看!
坊间流言都传开了,说明这并不是自己想象力丰富,而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第192章 这串比较有特色
蔡暻想要自证清白,所以配合的很彻底。
苏木带着德清县的捕快把蔡家上上下下搜了个遍。一番辛苦查证,收获也是不少,苏木一一登记在册。
“大人,我把在蔡家搜到的珍珠项链和手链都登记了,有嫌疑的就是这几串。”
苏木面前放着两条项链,三条手链。
“我比对过,这五串珍珠,不光是色泽还是大小,都跟散落在蔡夫人寝室地上的珍珠差不多。这五串分别是蔡家大小姐,二小姐,春姨娘,秋姨娘,还有瓶儿的。据说是同一时期买的,所以大小颜色差不多。”
陆言拙验尸可以,鉴定珠宝首饰可不行,盯着五串珍珠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半晌,实在是没撤了,陆言拙胡乱出了个主意。
“你都戴上试试看。”
苏木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傻乎乎地拿着项链套在头上,又把手链戴上,这东一圈西一挂的,搞得自己跟街头卖珍珠首饰的小贩似的。
陆言拙盯着她看了半天,只见她杏眼桃腮,肤如凝脂,光滑圆润的珍珠将人衬托得明艳亮人,忽然指着其中一条项链,很肯定地说道:“这串好看,这串比较有特色。”
苏木“啊”了一声,惊讶地望着他,折腾半天,就得出这个结论啊。
陆言拙说好看的那条项链,上面的珍珠并不算特别大特别圆,色泽也很一般,不是珍稀罕见的黑珍珠,而是平平无奇的淡水珍珠,白色带着一丝泛黄。之所以说好看,可能是因为上面镶着数颗绿松石做点缀,在一众珍珠饰品中显得比较有特色。
苏木取下全身上下叮叮当当的项链和手链,拿过陆言拙说好看的那条项链,拨弄着上面的绿松石,沉默半晌,忽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苏木找来一个盒子,拿过剪刀,“咔咔”两声,就把珍珠项链的线给剪断了。然后,又找来一根线,不耐其烦地剔除掉绿松石后,将剩余的珍珠重新穿了回去。
做这一切的时候,陆言拙即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笨手笨脚的苏木才把珍珠都重新串了回去,然后又套回了头上。
呃……
然后,就尴尬了。
去掉绿松石后,珍珠项链的长度变短了一些,虽然勉强也能套上,可那长度……
跟狗圈似的,苏木若是再“汪汪”两声,倒是跟二哈挺像的。
“大人,你有没有觉得奇怪?”苏木深怕把项链弄断,小心翼翼地摘下后,递给陆言拙。
“你是指它的长度吗?”
陆言拙量了一下,去掉绿松石后,珍珠项链就只剩下一尺两寸了。当项链太短,当手链绕两圈都嫌长。可若是把绿松石加上,那就有一尺三寸多一点,当项链堪堪正好。
“是的,去除绿松石后,这长度太尴尬了。若是把蔡夫人寝室地上找到的珍珠加上,那长度又变得正好。”
苏木严重怀疑,这根就是凶手行凶时所戴的珍珠项链。
陆言拙也有同感,问道:“记录下这根项链所属何人了吗?”
苏木做事还是很小心的,拿到首饰的同时做好了标记,翻看了一下,苏木“咦”了一声,诧异道:“怎么是她?”
陆言拙凑过去一看,标签上清清楚楚写着“蔡慕兰”三个字。
“蔡家二小姐?”
陆言拙也显得很惊讶。在他记忆中,那是个温温柔柔,说话轻声细语的小姑娘。若硬说有什么印象,那就是她跟周隽八字不合的事了。
苏木也是吃惊不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钱罐……钱罐……”
陆言拙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助她迅速回神,同时问道:“什么钱罐?”
苏木挨了他一下,堵住的思绪蓦地畅通,大叫一声:“我明白了!”
紧接着回头,激动地拉着陆言拙的手,道:“大人,我知道凶器是什么了!”
“是什么?”
“是一罐子铜币!”
苏木生怕陆言拙不理解,连忙掏出自己的荷包,从中倒出来十几枚铜板。感觉远远不够,正欲寻找更多,陆言拙适时递上自己的荷包。两人身上的铜板加起来,足有几十枚。
苏木找了根结实的绳子,将铜板一枚枚叠好,串了起来。长长的一条,拿在手上挥了挥,苏木表示不是很满意。
“太少了!若有几百枚,用绳子串起来后,再绕上两圈,就能做成一个铜球。这样,分量也足够了,完全可以打死一个人。
我在蔡慕兰房间看到过一个陶罐,里面装满了铜板。据说是她存的零花钱,因为没有换成银子,我当时还好奇来着。”
陆言拙也想起了一事,道:“这么说来,蔡夫人伤口中的绿色不明物质,应该就是铜板上的铜锈了。”
苏木连连点头:“不错!所有的一切连起来,就说得通了。”
“蔡慕兰和周隽虽然情投意合,但两人八字相克。蔡夫人反对他们两人继续交往,所以周隽才会偷偷摸摸跑人家后院装布谷鸟,与佳人‘月上柳枝头,人约黄昏后’。
看周隽收到蔡小姐扔出来的荷包那喜上眉梢的样子,说明他们两人并没有因为父母的反对,就斩断情缘。相反,他们仍处于热恋中。
也就是那晚,蔡夫人在房中惨遭不幸。
我猜……
蔡夫人定是看见了蔡慕兰与周隽隔墙传情的事,一怒之下,将小女儿拽到了寝室训斥。蔡慕兰不堪母亲责骂,就趁蔡夫人不备,等她转身的时候,用自制的铜球打死了母亲。
因为是第一次杀人,手法不纯,情绪也不稳定,所以慌乱中,蔡慕兰扯断了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她怕惊动熟睡的莺歌,又怕燕舞突然回来,所以不敢在蔡夫人寝室长时间逗留。捡起地上散落的大部分珍珠后,有些实在找不到了,那个时候,她灵机一动,打翻了蔡夫人的首饰盒,又扯断了蔡夫人的珍珠手链,与自己掉的珍珠混在一起,企图造成贼人入室抢劫的假象。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大人,你看,我推断地对不对?”
苏木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嗓子冒烟,太阳穴突突突地直跳,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陆言拙贴心地递上茶水,让她润润喉,自己则在一旁理了理思绪,悠悠然道:“只有一点说不通。”
苏木一口气喝完救命茶水,认真求教:“哪一点?”
“几百枚铜钱做成的铜球,不光大,也很重。蔡慕兰不可能随身携带,引人注意不说,也太不方便了。”
苏木觉得有道理,没人会傻到随身携带几百枚铜板的。系在身上,就算裤腰带不断,人也早就累死了。
“所以……”
陆言拙看着忽明忽暗,随风摇曳的烛光,悠悠地下了结论。
“蔡慕兰不是一时义愤,误杀了蔡夫人,而是……
蓄意谋杀!”
第193章 于情不合,于法不据
风轻轻地吹,吹去了夏日炎炎,吹走了心头涟漪。
桂花树下,蔡慕兰一袭月白色襦裙,头上挽着松松垮垮的坠马髻,上面插着一枝镶着绿松石的银簪。雪白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上面同样镶着数颗绿松石,宛然和发簪是一套。
苏木找了个借口,将她喊了出来,将珍珠项链还给她,并示意她戴上。虽然苏木什么都没有说,但蔡慕兰隐隐察觉到了一些,接过项链的手指泛白而微颤,脸上虽神色不显,但低头的那一瞬间,苏木见她眼角隐隐泛着泪光。
“你这又是何苦呢?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明人不说暗话,苏木把人喊出来,是不想事情揭穿后,令她过于难堪。且蔡夫人之死,她还有些疑团未解,需要这个当事人指点迷津。
“苏姑娘,此话何意?我听不懂。”
蔡慕兰虽有预感,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败露,但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甘心束手就擒,自绝其路。
苏木原也没指望,蔡慕兰见了自己,会不打自招,坦白一切。看着温柔贤淑宛若净室兰花的蔡慕兰,苏木一边替她惋惜,一边说道。
“你把陶罐里的铜钱串起来,做成铜球,砸死了你的母亲蔡夫人,铜钱上面肯定会溅到血迹。
就算你很细心,把铜钱都擦洗干净了,可你知道吗?北镇抚司里有一种试剂,就算你把血迹清理干净了,但只要沾上一滴这种试剂,仍然会起反应。”
苏木说的这种试剂确实存在,名叫鲁米诺试剂,又叫发光氨,化学名称3-氨基-苯二甲酰肼。在常温下,它是苍黄色粉末,是一种比较稳定的有机化合物,化学分子式C8H7N3O2。
在犯罪现场,肉眼无法观察到的血液,鲁米诺试剂可以令其显形。不过,这玩意北镇抚司里可没有。要等几百年后,才被外国的某个化学家合成出来。
所以,别看苏木现在说的头头是道,似模似样,其实她只是在忽悠蔡慕兰。
长在深闺的蔡慕兰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下子就被苏木唬住了。她眼中的犹豫,苏木看在眼里。
“你不信也没关系,陆大人跟北镇抚司的关系非比寻常,他要拿到这种试剂非常简单,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都无济于事。”
苏木早已打定主意,要是蔡慕兰不吃自己这套,她就准备在铜钱上弄点淀粉,然后再往上滴点碘酒,不怕两者不起反应。
到时铜钱变成蓝色,吓不死她!
蔡慕兰虽然有胆子打死自己的母亲,却没脑子分辨苏木说的真话假话,被她这一通连哄带骗,顿时惊得慌了手脚。
茫然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蔡慕兰抑制不住心慌,苏木见了,微微一笑,再接再厉。
“你用铜球打死你母亲的时候,不小心扯断了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珍珠散落了一地,你没有足够的时间捡起来,所以才打翻首饰盒,故意将你母亲的首饰撒了一地,试图鱼目混珠。
我们把地上捡起来的珍珠串起来,发现当项链太短,当手链太长,大概是一根半手链的长度。若是没有估计错,你应该是弄断了你母亲的一根珍珠手链,那多出来的珍珠则是你项链上的。
因为丢了几颗珍珠,你手上再次串起来的项链就变短了,你怕旁人看了引起怀疑,就奇思妙想,用绿松石做点缀,和珍珠混串,这样项链的长度就恢复了正常。
你聪明倒是挺聪明的,可你知道吗?绿松石是不能和珍珠混穿的。珍珠的成分是碳酸钙,长期和绿松石穿在一起,磨损很快。所以,虽然两者穿在一起挺漂亮,挺有特色的,但是却很少有人这么做,因为……
太败家了。”
听了苏木的话,蔡慕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阴晴不定,心里的紧张情绪很快被她的手指出卖,苏木望着她手中那快被绞成破布条的手帕,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我知道……你跟周公子情投意合,但你们两个八字相克,老一辈的人就迷信这个,不同意你们的亲事也情有可原,你也不能因为这点……
就对你的母亲痛下杀手啊!母女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干嘛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父母,总是希望孩子幸福的。”
这一套话说下来,苏木感觉自己像调解节目里的老阿姨,苦口婆心地说着大道理,劝着冲动不懂事的小年轻。
就在苏木自我感觉良好,等着蔡慕兰被感动地潸然泪下的时候,只见平时温温柔柔轻声细语的蔡慕兰,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横眉冷对,不屑地冷哼一声,大声道:“她能为了我好?她会希望我幸福?哈哈哈!你好天真!”
苏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怼,有点懵。
蔡慕兰一改之前惶恐不安的样子,对着苏木一字一句,讥讽道:“你都没见过我的母亲,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呵呵,恐怕我父亲跟她相处了二十年,都不了解她,更何况是你一个外人?
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为了她自己的幸福,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子女……呵呵,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和姐姐都尚未出嫁,你知道她的嫁妆,那几百两纹银都去哪了吗?你知道我和周郎的八字其实一点都不犯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