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绿萼面带苦涩,轻轻摇头,“但我知道,我若不去,她必死无疑,我若去了,她尚有一线生机。”
“林绿萼,你不要让我失望啊!”杨昭仪的眼眶中涌起泪水,“今日贤妃告诉我,她们使计害了梁美人,梁美人求子心切,在寻相关的古书,她们便收买了她身边的婢女,去宫外寻了一些不着边际的禁.书给梁美人。”
杨昭仪一字一顿地说:“她必死无疑。你去,你能做什么?你知道皇后为什么将她拉到暴室拷问,而不是直接赐死吗?便是要引你去啊!”
杨昭仪装作和贵妃拉扯,两人推搡着,似乎谁都不服谁,贵妃推开杨昭仪,反将杨昭仪推在墙上,按着杨昭仪举起的手,愤恨地高声说:“杨昭仪,你当本宫是谁?由得你放肆?”
杨昭仪又咒骂了两句,低声说:“你以为今日贤妃来听雨阁真是与我闲话家常吗?皇后说了,今日如果贵妃去凤栖宫为梁美人求情,那我便说,曾偷听到贵妃抱怨自己无宠,让梁美人为她出力,贵妃教唆梁美人作恶。”
林绿萼心中惊讶,忍着疼痛站稳,又推了杨昭仪一下,“当真?”
“梁美人的那些药物和香料,再加上她宫婢的证词,她伤害圣体,证据确凿。梁美人就算抵死不愿承认此事与你有关,那也只是显得她惧怕林相报复她父亲而已。你去了之后,你能拿出什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吗?明哲保身,以待来日,这些浅显的道理,需要我教你吗?”
林绿萼忧伤地咬着下唇,怪不得晚间小聚的时候,杨昭仪会用那种眼光看她,可那时候梁美人已经去侍寝了,木已成舟,为时已晚,“我若不去,贵妃怂恿梁美人伤害圣体,事发之后贵妃却任由梁美人枉死而无动于衷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京都。我不惧污名,但别人会如何想我的父亲?林相独女心思歹毒,对待依附之人有利则用,无利则弃,谁还敢放心为我林家做事?”
林绿萼蹙着眉头,杏眼里露出一丝寒芒,她自认和杨昭仪未有这种患难相助的交情,“杨静媛,你劝我不去,真的是为我好吗?”
乌云被微风卷走,圆月淡黄的光辉又铺洒在长直的宫道上,杨昭仪的婢女看着两人在墙角推搡,互相低声咒骂,磕头劝道,“昭仪,你若再不去凤栖宫,皇后恐会生气啊。”“她可是贵妃娘娘啊!”
杨静媛听她这样说,忽然寒了心,眼睑里流出两滴清泪,她放开贵妃的双手,红唇翕动,缓缓地说:“三年前那夜,我见过你。”
“哪夜?”林绿萼不解。
她抬头望天,低泣道:“三年前,你与燕明冶的定亲有始无终,京中又盛传你勾引皇上,险些被皇上乱剑砍死,闺中女眷们都耻笑你的攀龙附凤之心,我既不耻你的作为,又欣喜若狂,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可以嫁给他。”
“你入宫的前一夜,我带着婢女在街上游玩,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相府后门,发现你偷溜出府。”
那夜,杨静媛看到林绿萼披着玄色的披风,独自一人低垂着头从相府后门溜出,她一下妒火中烧,以为林绿萼入宫之前还要私会燕公子,让公子伤心。她忍不住跟上她,想着若是发现她往燕府去,便半路拦截她,并当众揭穿她是林家独女。
杨静媛在夜色中跟着林绿萼走了许久,发现她竟然去了城南的乞丐窟。
林绿萼对着一个浑身烂疮的乞丐丢出一锭银子,让乞丐将衣服脱下给她。杨静媛不解她何意,怔怔地看着她拿着那件布满跳蚤又臭又脏的衣服,走进一个深巷里。
杨静媛又跟上她,躲在墙角,见林绿萼脱下披风和外衫,将那件恶心至极的衣裳,直接穿在了身上,然后罩上自己的衣衫,平静地回了相府。
杨静媛震惊地捂嘴,她内心震撼不已,她深信林绿萼对燕明冶的情义不比她少。为了守住清白,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女子,内心该是多么的自尊强大,林绿萼绝不是攀龙附凤之人。
这三年,杨静媛总是回想起那个瘫在地上,皮肤溃烂欲死的乞丐和平静地将脏衣穿在身上的林绿萼,她打心眼里佩服她。
入宫之后,她主动寻了听雨阁居住,便是想要与她交好,暗中照顾和保护她。后来,杨昭仪又得知林绿萼是为了早已逝去的前朝太子而决心孤独终老,她更是敬佩她的深情。
她深信,这宫中若有一人能将杨路依从皇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那人必是坚毅果敢的林绿萼。
“我求你,不要去。”杨昭仪拉着林绿萼的衣袖,轻声乞求道,“不要把自己陷入险境。”
林绿萼看着她这幅深情的模样,有些迷茫,招手道:“云水,把杨昭仪拉开。”
云水上前拉着杨昭仪的胳膊,将她和姐姐分开,杨昭仪顺势摔在地上,她见劝不住贵妃,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只好做戏做全,尖声咒骂道:“贵妃!你竟然指使婢女袭击臣妾!臣妾要告到皇后那里去!”
“你尽管去告好了。”林绿萼挑眉,对着地上低泣的杨昭仪说,“杨静媛你听好了,任何事本宫都不会逃避。本宫的人生充满了险境,但本宫绝不是胆怯退缩之人!”
林绿萼昂首挺胸,扶着云水走出百步后,她又翘起右脚,佝偻着问:“皇后竟然想整我,该怎么办?”
云水方才听着姐姐的豪言壮语,心中激动不已,这就是我最爱的姐姐,她永远那么自信从容!此刻看着她纠结的模样,他内心的崇拜急速退去,轻声问:“还去吗?”
“去!”她想了想,“不去凤栖宫了,去明珠宫。淑妃既然想要林相为她出力,她在皇上身边替梁美人美言几句,总不难吧。”
他弯下腰,“我背着姐姐吧。”
“好。”
……
林绿萼到了明珠宫,才知淑妃已经去紫宸殿照顾皇上了,她又连忙去紫宸殿。
她刚走到殿外,便听到淑妃的哭诉:“皇上,一定不能让梁美人就这么死了!皇上的龙体受损,她却这么轻松的死了,臣妾心里难受不已……”她声音幽怨,又显得温柔婉转。
莫公公在殿前对贵妃摇手,示意她不要进去。林绿萼与云水对望一眼,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皇上轻咳了几声,声音略微沙哑,“那你说该当如何?”
“臣妾心痛皇上。臣妾认为,必得让梁美人去冷宫待着。皇上别怪臣妾小气,日后臣妾每每想到她的歹毒作为,便去冷宫为皇上出气!”淑妃的声音又有些俏皮娇憨,似小女儿撒娇般,“臣妾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林绿萼哆嗦了一下,淑妃若去学口技,必会成为艺界能人。
淑妃见皇上并未答应,想着皇后已传了命令,皇上恐怕是想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惹皇后不快,于是又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法度严明,出了这种事,她此刻却在凤栖宫,召集贤妃、杨昭仪、赵充仪等人议事。她到底有没有关心皇上的龙体,还是一心只想借机铲除更多的妃子,臣妾不知,臣妾心惊。”
皇上身心俱疲,想起皇后方才风风火火地来了,带着梁美人就走了,何尝有一句对他的关心之语,他再细想,皇后这么急着处置梁美人,会不会就是她借梁美人生事,“由你吧。”
“谢皇上,臣妾小家子气,幸好有皇上疼爱……”淑妃美言了几句,她又侍奉皇上服用汤药,待皇上睡了,她才悄声离开。
淑妃走到殿门,命莫公公去给皇后传话,皇上留梁美人一条命,幽禁冷宫至死。说完她便离开紫宸殿,路过宫门时,她看到站在门边的贵妃,她并未多加停留,淡淡地说:“小心些吧。皇后指不准还有后招。”
林绿萼点头致谢。月上中天,她拍着胸口,放心了些,拖着疲软的身体对云水说,“去冷宫吧,我还是想问问珍意,她为何如此糊涂。”
第28章 算计 去冷宫吗
子时的梆子敲过, 温雪站在摘芳殿前,望着空无一人的笔直长街,暗暗着急。她捏着衣袖, 来回踱步,娘娘没回来, 那么得意的杨昭仪去了凤栖宫也没有回来,娘娘会不会出事啊?
听雨阁前有一片梅花林,温雪伸出了脖子眺望长街,眼角余光见到林中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起, 发出“嘎嘎”的叫声, 又听到不知哪儿传来的猫叫,声音低愁绵长, 惹人胆怯。
她望着林子出了神,忽然听到一声温婉的呼唤:“温雪?”
“德妃娘娘。”温雪回过神来, 对着德妃行了一礼,她焦急地问, “娘娘深夜前来, 可是我家娘娘出了什么事?”
“贵妃不在摘芳殿吗?”燕语然往里看了一眼,殿中灯火阑珊, 她略疑惑地皱了眉, 她不在凤栖宫, 也不再摘芳殿, 她去哪里了?
温雪站在门边焦虑地说:“娘娘因梁美人的事, 漏夜出去了,还未回来,奴婢十分担心。”
“本宫也正是因梁美人的事,来寻贵妃商量。”德妃面色苍白, 她扶着步儿的手,晚风吹起她的衣裙翻飞。
温雪想起昨日偶然听到德妃身子不适,秋夜晚风寒凉,从披香殿过来又这么远,德妃定是累着了,她说:“德妃娘娘进殿中等贵妃吧。”
“也好。”她淡淡一笑,走进殿中,“你知道贵妃去哪里了吗?”
温雪端上热茶,“奴婢不知。听檀欣的意思,娘娘是准备去凤栖宫为梁美人求情。”
燕语然端起茶杯,闻着茉莉花香片茶的清香,用茶盖轻刮表面的浮茶,“檀欣没随娘娘去吗?”
温雪轻轻摇头,“娘娘命她去传步辇,她回来的时候娘娘和云水已经走了,于是檀欣又追去了凤栖宫,她怕娘娘惹皇后娘娘不快,很担心呢。”
燕语然点头,“哦,贵妃为梁美人受罚的事心急,应是先去凤栖宫了。只是本宫从披香殿一路过来,也没有遇见她,不然还能随她一同去凤栖宫求情。”
宫灯照耀下,温雪身上的衣裳发出柔和的光泽,德妃不禁赞叹,“贵妃对你们很好,你这身上的缎子,不比御女采女差。”
温雪摸着衣裙,羞涩地笑了笑,“贵妃娘娘说摘芳殿偏远,也没人会故意来寻她的错处,奴婢们穿戴好些,她看着也高兴。”
温雪摸着耳上的玉坠,袖上的花纹,忍不住显摆道:“娘娘对奴婢们极好,前几日还赏了云水一匹妆花缎,云水日常衣裳素净,不爱打扮,她也未将妆花缎拿去做衣裳,只是小心地放在床头,偶尔盯着傻笑。”
德妃淡笑,缓缓摇头,“皇上寿辰那日,云水打扮娇贵,穿了一条浅桃色的烟罗裙,一身行头比李充媛还好些。瞧着不像是不爱打扮之人呢。”
温雪想起那夜吃西瓜的时候,好像是见云水穿得很漂亮,不过隆重的场合,穿得好些也很正常。
德妃温柔地看着她,闲话家常般问:“你与云水是住一间屋吗?”
温雪向来活泼,突然有人关心她,她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嗯,正是。只是云水性子内敛,她从娘娘的库房里搬来一个旧屏风,将我们俩的床榻隔开了。”
燕语然点头,浅浅一笑,“本宫还以为她把妆花缎放在床头,是故意惹你妒忌呢。”
“不会不会。”温雪连忙摇手,“云水很好的,娘娘器重她,她却从不骄傲,粗活累活也不挑剔,时常帮奴婢跑腿,摘芳殿里的宫婢内侍们都很喜欢她。”
燕语然眼眸下垂,不解地问:“她时常帮你跑腿吗?本宫记得以往,都是你在贵妃身前伺候啊。”
“啊……”温雪挠了挠耳朵,将耳边散乱的鬓发抚在耳后,“奴婢啊……可能……现在是云水在娘娘身边伺候得多些,奴婢也乐得自在。”她娇憨地笑了笑,心里想起自己确实不太受重用了。
檀欣在娘娘身边十几年了,她又帮着林相传递府中、宫中的消息,娘娘信任檀欣也很正常。而云水才来三月,怎么把她的活都给揽走了,温雪收了笑意,“娘娘,茶凉了,奴婢再倒一壶吧。”
“好。”燕语然望着她忙碌的身影,与步儿对视一笑,关切地说,“温雪快二十岁了吧。”
温雪新沏了一壶茶端上来,“是呢。”
“云水才十六岁,就这么讨贵妃的欢心。若是日后林家有适龄的交好儿郎娶亲,贵妃也会先安排她吧。”她接过茶,烛火在她的眼中点起一簇亮光,“再过几年,温雪想嫁也难嫁了呀。”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温雪抿着嘴,“许是奴婢前几年太懒惰了,奴婢日后不会再偷懒了。”
“是啊,总得为自己多考虑一下,本宫与你相识三年,总不愿见你吃亏。”燕语然端起茶水掩过唇边的笑意,忽然被一声清冷的声音吓到,茶水险些泼在自己身上。
“德妃娘娘怎么在这儿?”云水迈进殿中,定定地打量她。
燕语然心里发麻,云水那双不染尘的清澈眸子,让她平日里看着是个纯净的小姑娘,但她那双眼睛冷着神色盯人的时候,却让人不自觉地内心慌乱。德妃忧愁地皱眉,“因梁美人的事,来寻贵妃娘娘商量。”
“不必了。”云水行了一礼,径直走向东梢间,掏出袖中钥匙打开一个木柜,从里面拿出一盒银子,又往外走去。
步儿忍不住指着她的背影,呵斥道:“云水,你胆敢对德妃娘娘不敬?”
云水停住脚步,回头平静地望向她们,燕语然拉住步儿的手,匆忙站起来走到云水身边,关怀地问:“你这么着急是去哪里?”她又往院里张望了一眼,“贵妃呢?她去哪里了?”
方才云水和林绿萼去了冷宫。
冷宫在皇宫的北边,偏僻又荒凉破败,四周古树参天,一些前朝受排挤的奴婢也居在北边的宫室里。
梁珍意被剥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冷宫。梁氏才被送到冷宫,林绿萼就来了。但梁氏被押送了进去,贵妃却被几个侍卫拦着不让进。
侍卫面沉如水,用佩刀拦住她们。林绿萼瞪圆了双眼,不屑地吼道:“你们知不知道本宫是谁?敢拦着本宫,本宫命人打断你们的腿!”
领头的侍卫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臣等受皇后之名,在此看守冷宫。贵妃?你能求来皇上皇后的旨意,臣等立刻放行。你若不能求来旨意,即使杀了我们几个,也会有新的侍卫拦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