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通明里暗里的宣传下来,来人就算再怎么不接受计时收费,也得捏着鼻子忍了。
今日秦山芙一口气咨询了十几个人,从早忙到晚。她保持着热情洋溢的专业态度送走最后一位,转头就钻进钱堆,眼冒精光地开始清点今日所得。
她数钱数得不亦乐乎,竟全然忘记了屋内还有人。
韩昼坐在小角落里发现秦山芙将他忘了个干净,不满地咳嗽几声,试图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秦山芙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得一个激灵。
此时已是日暮黄昏,屋内没点灯,以至于她没发现屋子里头还坐着个人。她连忙掌了灯定睛一瞧,就见韩大公子脸拉得贼长,一副被怠慢了不高兴的样子。
她赔着笑脸走上前:“韩公子还没走?”
韩昼傲娇地瞥她一眼,满脸写着反问句:你说呢?
秦山芙干笑几声,又问:“韩公子今日来,有什么事?”
韩昼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将请他喝茶这档子事给忘了。可是要韩大公子开尊口提醒,他又拉不下这个脸,磨蹭半晌,只好别别扭扭开口。
“不为别的,在下有件案子要请教秦姑娘。不想秦姑娘这里门庭若市,生意兴隆啊。”
“原来是为案子的事,这个好说。”
秦山芙笑得更加灿烂了,然后一锤手心。
“呀,韩公子稍等,我忘了件事。”
说着就赶忙跑去一边翻东西了。
韩昼轻哼一声。
这小娘子也不完全没良心,至少见他等太久,还知道给他上杯茶。
他心里舒服了不少,正闲适地等着,就见秦山芙抱着个东西朝他过来了。
韩昼定睛一看,差点气个仰倒。
哪来的茶?这见钱眼开的小女子分明是抱了个香炉过来,抽了支香线行云流水地点上了。
这下连柳全也看不下去了,赔着笑脸提醒道:“那个……秦姑娘,不知您这有没有茶水?我们在这也等了小半天了……”
秦山芙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眼力见,忙得没注意到!稍等,马上哈。”
她匆匆跑开,跑了半截又停下来喊话:“这香就别灭了啊,我很快回来!”
韩昼和柳全:“……”
第15章 二十两黄金可接
干干等了一下午的韩大公子连口白开水都没喝到,就先被精明的秦大讼师点了香计时。
他糟心地看一眼香线又扭过头去,气得扇子都摇不动了。
柳全见这小祖宗不高兴了,探着头小心翼翼道:“少爷,要不您先回去?有什么事,我自个儿问秦姑娘便是,等问完后回去再与您细说也是一样的。”
韩昼凉凉瞥他一眼,没吱声。
这就是不愿意的意思了。
柳全心中叹气,这又是何必呢。
要论案情,他知道得没他多,看这样子,秦姑娘也未必给他多几分面子。他只能在这里白白点着香烧银子,真是何苦来哉。
然而柳全只敢在肚子里翻腾这些话。他巴长脖子望去,秦山芙总算是端着茶盅茶碗回来了。
韩昼矜持地速速瞟了一眼,看这茶汤清亮,就知道她这回终于拿出来一些上得了台面的茶。
韩大公子心里舒坦了些,端起来喝一口,还真是明前的毛尖,于是方才阴云罩顶般的心情豁然明朗起来。
他端着茶碗喝得有滋有味,秦山芙也不说话,就静静等在一边看着他。韩大公子被这样盯着看,不觉喝茶的姿势都僵硬了,连耳根微微烧了起来。
这秦讼师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
一般女子见着他,往往都娇羞地别过脸,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而她却毫不扭捏,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入神地赏一幅画似的。
莫不是觉得他赏心悦目,看得痴了?
韩昼享受着她无言的注视,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又来了。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问:“秦讼师为何不说话?只盯着韩某,倒叫韩某有些无措了。”
秦山芙闻言用一种看大傻子一样的眼神望他,脑门浮现一串问号:
大哥,不是你来找我咨询案件吗?你有困难,你先提啊?
还是柳全看破问题的关键,讪笑着提醒道:“公子,眼下燃着香呢,有问题您直接问便是了。”
韩昼这才明白过来她是在等他开口,只见秦山芙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着:“是的,韩公子您直接问就行了,不必客套那些虚礼,费钱。”
韩昼的脸烧了起来,没好气地瞪了眼柳全,强行找补道:“本公子知道,要你多嘴。”然后正了正神色对秦山芙道:“我这有件棘手的案子,想拜托秦姑娘。”
可算是能谈正事了。秦山芙顺口问:“什么样的案子?有多棘手?”
“此案牵涉人命。犯人已被县官判了斩刑,眼下正关在知府衙门里,等知府衙门复核案情。”
秦山芙一时没听明白自己的客户是凶手还是苦主,“人命官司……那要请托我的这位当事人,是杀了人的那位,还是被杀的那位?”
“是杀了人的那位。”
秦山芙又问:“那,这人是何罪名?谋杀,斗杀还是过失杀?”
韩昼一愣,“可能是……过失杀吧。”
怎么这种问题都答不利索?秦山芙按下疑惑,又问:“那凶杀当天发生了何事,韩公子可否简述一二?”
韩昼眨巴两下无知的大眼睛:“这就不清楚了。”
秦山芙无力。
这位兄台,你莫不是花钱来找我逗闷子的?
秦山芙瞟一眼快燃到底部的香线,并不着急。反正韩昼是个有钱的主儿,他爱当冤大头,她何乐而不为?
韩昼没想到问个案子竟要这么多细节,当下也不管了,直接问:“总之,这件人命官司秦姑娘能否接下?”
秦山芙没着急一口应下,战术沉吟片刻,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
“接是能接,但这案子……啧,确实不好办。”
“哦?”
“这案子已被县衙门定过一次案,此番又是知府衙门复核,翻案的难度极大。更何况又关乎人命,案子又在外地……”
她微微思索,伸出两根纤纤玉指:“二十两黄金可接,来回车马费、住宿费、膳食费另算,不讲价。”
柳全唬了一大跳,没忍住惊呼出声:“二十两?!黄金?!”
连韩昼这个锦衣玉食堆起来的贵公子,也被这报价惊得瞪圆了眼睛。
“秦姑娘,二十两黄金,过分了吧?京城里的侯府抬个良妾也值不了这么大的价钱,更何况捞个死囚?”
秦山芙不以为意:“韩公子,此言差矣。一件东西值多少钱,不是这件东西本身价值多少,而是要看人愿意花多少价钱去换。”
见他还一副转不过弯的样子,秦山芙耐心道:“就好比一杯水,搁在寻常街巷撑死也就值两文钱,但若放于沙漠途中给口渴已久的旅人,怕就值千金了。”
韩昼无法反驳。道理他听得明白,但这价钱也委实太离谱了。
更关键的是,秦大讼师这样漫天要价,摆明了是将他当只肥羊宰,哪跟他有什么交情?分明是有仇吧!
韩昼气得不想讲话,而一旁的柳全再也支持不住,哭丧着脸扑通一声跪下。
“秦姑娘,你可怜可怜小的吧,二十两黄金,小的实在凑不够啊。要不……要不小的给你当牛做马,以后慢慢还你,成不?”
这回轮到秦山芙诧异了,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怎么是你凑钱?这案子与你有关?”
柳全重重点了点头,抹了把鼻子瓮声道:“实不相瞒,真正有求于秦姑娘的,其实是小的。这次犯了事的,是小的在白临县的旧识,名为蕊环。蕊环心地纯良,刚正不阿,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动手杀人,里面必定有什么隐情。可是这案子已经递到贺州府台,我们寻常老百姓去喊冤,怕也无济于事。所以小的这才想到秦姑娘,只愿秦姑娘为蕊环争上一争,可千万别让她枉死了呀!”
秦山芙一听有人可能枉死,表情一肃,连忙将柳全从地上拉起来。
“枉死的案子不是小事。我且问你,这位蕊环,是什么时候被押往贺州知府大牢的?案子的来空去脉你可清楚?”
柳全摇头:“小的也不清楚内情。这案子有些日子了,据说这两日知府衙门就要安排复核,若无差池,贺州知府正好赶在立秋前往京城报送死囚名单,届时可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秦山芙皱眉:“那可真是等不得了。”
她略微思索一下,又对柳全道:“案情到底是什么样,现在我们都不清楚,无论如何这两日我需要尽快往贺州知府那跑一趟。”
柳全感激地连连拱手,“多谢秦姑娘,多谢秦姑娘,那银钱——”
秦山芙一摆手:“银钱的事好说,可以缓缓。等我了解完案情,掂量完工作量再给你报个价,这几日你先承担差旅费即可。”
柳全一听,瞬间感激涕零,刚要跪地,又被秦山芙拦了下来。
柳全站着抹眼泪:“秦姑娘,你真是大好人。”
秦山芙淡淡笑了下:“毕竟人命关天。”
韩昼在一旁看着眼前没他主导却分外顺利的进展,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于是韩大公子闹上了脾气,紧闭尊口,只听他们在一旁商量出发行程,再也不发一言,只默默喝着自己的茶。
然而茶喝完了,行程也谈妥了,那一旁的二人依旧没注意到他不高兴了。韩大公子摆了个告辞的姿势就冷着脸往门口走去,行至门口,终于听到秦山芙唤他。
“韩公子请留步。”
韩昼马上停下脚步,转身却是一脸被狠狠得罪了的傲娇样,像是等着谁给他脚下递台阶。
“何事?”
秦山芙莞尔一笑:“你的账还没结呢。”
韩昼一愣,“什么?”
秦山芙指了指案上的香炉,条理分明道:“今日这场咨询,从方才到现在,统共燃尽了四炷香,你和柳全各自花了多少时间,你们内部自个儿去算,我这不做区分。一炷香四十文,总共一百六十文,刨去我为你沏茶那点时间,算你一百五十文。韩公子,给钱吧。”
第16章 一手拿钱,一手拿刀
秦山芙与柳全定好两日后一早就出发。
柳全驱着马车来接她,秦山芙一愣,心想这马车也着实华贵了些。
车身是暗褐色的,木质的纹路极美,已然胜于刻意雕琢的花纹。车顶四角则镶金嵌玉,显得分外雅致。整辆车干干净净,出发前像被特意洗涤过。
这要是搁现代,就算不是一辆迈巴赫,也得是辆奔驰S级。
秦山芙瞪大眼睛问柳全:“你该不是把你家公子的车给偷偷顺来了吧?”
柳全瞥了眼马车,讪笑道:“秦姑娘说笑,哪还用得着偷偷顺呢。”
秦山芙心里有了谱,一掀帘子,果然看见韩昼骄矜地坐在车内。
韩某人对她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秦姑娘快上来吧,不是要在落日前赶到贺州去?”
秦山芙也不再客气,干脆利落地登上了车。
这车不愧是韩昼的物件,秦山芙一进去,就被车内的奢华震惊了。
车内空间开阔,绣锦软塌将四壁裹得严严实实,脚下还铺着柔软的毯子。桌案上的食盒里全是琳琅满目的吃食,一旁还燃着香——不是她计时的那种线香,是正儿八经的高级熏香。
秦山芙穿越来这么久,这才第一次见识有钱人的世面。
韩昼坐在桌案对面,压根没有跟秦山芙寒暄的意思。
韩大公子这几日一直在生气。
他以为凭他与她之间的交情,柳全的案子只要他开口,她就干脆应下。没想到她不仅下他面子,跟她说句话她还一丝不苟地计时收钱,当真好没意思。
所以眼下他才不愿主动与她讲话。
不是跟她说话就要收钱么?那他这一路都不说话,孤男寡女挤在一处,看谁不自在。
韩昼暗暗下了决心,彻底闭上眼睛,老神在在地准备养神了。
然而秦山芙一点也没不自在。
她看他两眼,心想这金贵公子许是起太早累着了,在这补觉。这倒也好,省得她听他聒噪个没完。
于是秦讼师欣然掏出自己随身带的几本材料,一边研究,一边将抓起一把瓜子,磕得不亦乐乎。
韩昼等了半天没等到对面的人主动找他说话,嗑瓜子的声音一下一下顶着他的脑门,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秦姑娘,你平时对着外男,也是这样不拘小节?”
秦山芙瞪着他半晌,“韩公子,我要是真在意这些事,方才早就将你请下车了。我坐车是为了办正事的,你呢?”你个凑热闹的,会不会事情太多了点?
韩昼无言以对,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风景,满脸都是“我吃瘪了,我不高兴,你快说点什么给我个台阶下”。
秦山芙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根本懒得伺候。
她还得抓紧吃透这个朝代的审级制度,要给死囚翻案,从程序法的角度下手也是很重要的。
这几天她也了解了一下,这个朝代的审级制度与现代颇为相似:县级基层法院一审(县衙),部分案件会上报上级法院(府衙)二审,如遇需要判处死刑的案件,则会进一步将案件上呈最高人民法院(大理寺)审允,最终由皇帝画个朱批走个形式,做最后的核准。
而落到这个案子,显然是已经有了一审判决,在等二审的定论了。她得先了解一下案情,再翻一下一审判决的漏洞,如果这案子在一审当真被办成了铁案,恐怕二审结果也只是维持,谁也无力回天了。
她这样盘算了一路,很快就到了贺州。
贺州下辖玉卢县与白临县,是大宪朝极为富庶的一块地方。这算是来到了古代的大都会,秦山芙下了马车后,对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吃了一惊。而更令她惊异的是,这路上许多人竟有不少异邦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