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敏感地抿住唇,拉着柳荷往前挪了一步,正要回头,下一秒却听到男人高声的痛呼。
“啊——疼疼疼!快放开我!”
周围人的视线齐齐往这儿聚焦,谢芸锦也被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就见那个高个子被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擒住手,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嗷嗷叫唤。
“咋了这是?”
“解放军同志,这人干啥坏事了?”
高个子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要折了,连声哀求道:“啥坏事啊!同志,我啥也没干啊,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啊——痛痛痛!”
这个年代的人对军人都是无比崇拜又敬重的,当然不会听信他的话,不少人都朝高个子投来鄙夷的目光。
路昉面无表情地使劲儿,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他被特批了三天假期,几个领导和战友怕他阳奉阴违,愣是不让留在军营,正巧碰上一个战士准备结婚,便让他跟着出来帮忙采买。
一进门,便看到了那天在山上遇见的小姑娘。
她似乎买到了什么好东西,一蹦一跳地走到好友身边,雪肤红唇,跟小兔子似的,惹眼的很。路昉的视线不自觉被她吸引过去,瞧她财大气粗地买了一堆点心,恨不得一头扎进展示柜里,沉寂的眸子里闪过星点笑意。
然而片刻后,眼神倏地一定,路昉看见她身后的男人装模作样地往上蹭,几乎快要贴上去,手还慢慢伸向……
他狠狠皱起眉头,长腿迈了几步,利落地将人擒住。
谢芸锦看到他也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是多想,娇声喊道:“解放军同志,就是这个人刚才耍流氓!得把他送到派出所去!”
人群哗的一下炸开。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耍流氓啊!看着还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个下三滥!
高个子猛地涨红了脸,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因为羞愤,扯着嗓子道:“谁、谁耍流氓了!小姑娘家家长得不咋心地更坏!”
嚯——
就谢芸锦的长相,怕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一个比她更好看的,这小流氓是眼瞎么?
这话说的围观群众都不乐意了,纷纷啐道。
“你咋不撒泡尿看看自个嘞,这么大个老爷们敢做不敢当啊?”
“就是!耍流氓还有理了?解放军同志抓的好!就该让这种人进去接受改造!”
第19章 019 解放军同志
群情激愤下,高个子被路昉和他的战友送到了派出所。
调戏妇女在这个时代不是小事,又有解放军同志亲自“押送”,所里的公安对此很重视,还专门让一位女公安来询问谢芸锦。
“我好好买着东西,那人排在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上来,还……”谢芸锦一双桃花眼似蒙了层水雾,湿漉漉的,娃娃领将她衬得稚气了几分,像是被气红眼的小动物,蹦跶着告状。
“他居然还有脸说我冤枉他!说我长得不好看!”
路昉从里头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小姑娘义愤填膺地向公安同志阐述事情经过,似乎还带着些羞恼,尤其是讲到这句时,眼里溢满了不可置信。
“我长得好不好看要他鉴赏吗?再说了,他耍流氓和我长成什么样有关系吗?!坏胚子就是坏胚子!脑子坏心也坏!”
她的生长环境应当十分单纯,骂人的话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词,叫人听了哭笑不得。路昉正要收回视线,就见小姑娘察觉到动静看过来,愣了愣,然后仰起下巴冲他道:“解放军同志,我说的对吧!”
声音清亮,配上她那副傲娇求认同的表情,甜得人心头发颤。
路昉睫毛垂落,不动声色地错开对视。
空气静了几秒,谢芸锦觉得有些尴尬,想打哈哈岔开,那头男人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对。”
……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到了正午,热辣辣的阳光炙烤着空气,在地面上投下一块块建筑阴影。
柳荷怕其他知青找不到她们,提议先去与大家伙汇合。
“都这会儿了,冯知青他们应该早就到了。芸锦,我们先去供销社找他们吧。”
不远处停着辆军用车,谢芸锦眼尖地看见车前立着的高大身影,青松似的,往那儿随意一站便气势十足。
柳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她有些看呆,想了想,温声道:“芸锦,你要不要去和解放军同志道个谢?”
道谢?谢芸锦眨了眨眼睛。
按理说当然应该,对方都帮了她两次了,还让给她一枚蛇胆。
可这不符合自己的脾气啊?她蹙起眉头。
其实这些天来,谢芸锦已经渐渐开始习惯恢复她原本的性子,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考虑,本能就反应出来。她在心里打趣过自己,说是骨子里的脾性。
但毕竟重生了一回,那些不识趣和损己的锋利角落,早就被打磨光滑。
她歪着头,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一遍,没有搜寻到对方一丝一毫的片段。
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角色,影响应该不大吧?
“副营,单子上的东西还没买齐,要不咱俩先去填个肚子?”
阳光有些晃,路昉眯起眼睛,想说随你,下一秒,睫毛颤动,疏懒的眸子慢慢掀开。
肤白如玉的少女踩着她的小皮鞋快步走来,藏蓝色的裙边荡开好看的纹路,唇边挂着笑意,一时间分不清和阳光哪个更晃人眼。
“解放军同志!”
一旁的瞿铁钢眼睛都亮了,可瞧见人小姑娘的目光直直看向副营,习惯性地瞥了路昉一眼。
祸水啊祸水,自副营来了之后,所到之处就没有旁人的桃花,钱大虎那货都抱怨好多次了。
幸好自己已经有媳妇了。
金白的日光落在少女身上,令她脸上的纠结一览无遗。
既然都决定道谢了,索性就真诚一点。
谢芸锦犹豫了会儿,深吸口气,抬起头,桃花眼灼灼发亮:“谢谢你帮我,还有山上那次,谢谢!”
“山上?姑娘你见过咱副营啊?”瞿铁钢惊讶道。
“是啊,就前段时间。”
路昉眉头微挑,对她的道谢有些意外,缄默片刻,道:“不用。”
他没有再看她,目光错开,余光却察觉到那抹身影突然倒向自己,他本能地伸出手握住那双纤细的胳膊,将人扶正。
温香软玉,冰肌玉骨。路昉正欲收回手,却不期然被对方更用力地抓住。
谢芸锦微低着头,双眸倏地睁大,瞳孔紧缩,胸腔中回荡着巨大的惊讶。
为什么自己对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又为什么一碰到他,所有的难受劲就消失了?
“芸锦?你还好吧?”柳荷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柔声问道,“是不是上回病了还没好全啊,要不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瞿铁钢也劝道:“刚才被吓到了吧,快找个凉快点的地儿缓缓。”
谢芸锦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解放军同志的手,掌心下的胳膊肌肉紧实,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她慌乱松开。
“没、没事。”
“没事就成,那小流氓要在里面待上好一阵呢,别担心啊。”瞿铁钢拉开军用车驾驶座的门,道,“那我俩先走了啊。”
路昉见她脸色还好,紧拧的眉心微松,转身欲走。
“等一下!”谢芸锦开口叫住两人,张了张嘴,在男人古井无波的表情中匆忙找了个借口,“你们是不是要去吃饭啊?一起吧,我请你们去国营饭店!”
语气娇蛮,是出身带来的底气和自得。
瞿铁钢倒不觉得冒犯,嘿嘿一笑:“不用了,我俩……”
“走吧。”路昉突然出声打断,沉湛湛的眸子看向瞿铁钢,“你带她俩,我坐后面。”
后头是露天车斗,太阳一晒铁皮烫得能煎鸡蛋,自然不能让小姑娘们坐那儿去。
瞿铁钢愣愣地啊了一声,半晌后反应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哦,那姑娘你们上来吧。”
谢芸锦侧过头,看着男人抓住车斗的一边跳上车,手臂肌肉微微绷紧,动作轻巧又利落,俊朗的侧脸背光藏在阴影中,勾出好看的线条。
不知怎么,她突然就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抿了抿唇,连忙上车不敢再看。
路昉曲起一条腿坐着,单手撑着脑袋。
他当然不是馋小姑娘一顿饭,只是日头太烈,站在外面容易中暑,她那么娇气,干脆把人送过去算了。
嗯,军人就应该帮助人民群众。
路昉说服了自己,闭上眼假寐。
第20章 020 路见不平的路
县里的国营饭店黛瓦红砖,前身是建国前颇负盛名的酒楼,雕花门窗只保存下几扇,据说当时连盛菜的碗碟都颇有来头。如今改头换面,门顶挂着个硕大的红五角星,以及板正的国营饭店四个大字。
敞亮的大堂摆着十来张四人方桌,隔断后还有几张大圆桌,楼上全是包间。青白的水泥墙贴着语录,几架大风扇在头顶呼啦啦地转悠。许是前些年水患被淹了,整个大堂被粉刷过一次,看起来干净又亮堂。
前台写着今日菜色,谢芸锦往上面扫一眼,开口点菜:“要一个红烧肉、酱炒肉丝、熟牛肉、黄豆排骨汤,还有……”
营业员在这工作当然见过世面,但也少有净挑着肉菜点的顾客。毕竟这会儿每人一个月粮票肉票就那么点,偶尔能来国营饭店下次馆子都算手头宽裕的人家了,哪能像谢芸锦这么大手大脚。
什么家庭啊,祖上是印票的吗?
谢芸锦不以为然。她想着大小伙子本来就很能吃,解放军战士天天训练消耗肯定更大,不得多吃肉补补?只可惜菜色太少了,要是在京市,她能点满一桌子。
柳荷本想出言阻止,但想着谢知青是打算请客酬谢,又把话咽下了,只默默算着自己手里还有多少粮票能还。
瞿铁钢听得咋舌,忙道:“可以了可以了,再点我们就吃不完了!”
谢芸锦:“吃不完你们可以打包回去啊!嗯……再要一个清炒油麦菜,然后……”
正说着,后头男人伸出手敲了敲台面,干脆利落地冲营业员道:“就这些,再加四碗米饭,多少钱?”
声如磬玉,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场,谢芸锦像个嗅到危险气息的小动物,嗫喏两下,识趣地闭上了嘴。
可看见男人掏出自己的钱票,她又忍不住出声:“说好了我请你……们的……”
最后两个字在对方深邃的目光中越来越小声,谢芸锦撅着红艳艳的嘴唇,秀气地耸了耸鼻子。
“心意领了,不用。”他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叫小姑娘请。
谢芸锦悄悄撇了撇嘴,也把自己的钱票拍在桌上:“那我也不用你们请,咱们一人一半!”
路昉压着钱票的手往前推:“你们吃得比我们少。”
谢芸锦也往前推:“再少也要花钱啊,别拿蚊子不当肉!”
这是什么比喻?路昉笑了,冷肃的眉眼都柔和下来,想了想,拿回几张钱票,道:“成,米饭和清炒油麦菜的钱你付了吧。”
末了,还对营业员嘱咐道:“别多收她的。”然后也不等谢芸锦反驳,转身走向一处方桌。
瞿铁钢震惊地瞪大他的圆眼睛。
他看见了什么?天哪!钱大虎,你的桃花有救了!
谢芸锦切了一声,回过头冲营业员阔气地说道:“不要清炒油麦菜了,换成西红柿炒鸡蛋!”
好歹鸡蛋也算个荤菜!
饭店临江而建,路昉挑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一大片江景,热烈的日光下,水面被微风吹起涟漪,颇有“浮光跃金”之感。
谢芸锦欣赏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她看向对面两人,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认识一下,我叫谢芸锦,她是柳荷。我们都是江渡村的知青。”
瞿铁钢尚未从自家副营的“不寻常”中回过神来,闻言愣愣地应:“哦哦,我叫瞿铁钢,叫我钢子就成,营里也有兄弟喊我老铁。”
“你呢?”谢芸锦双手托着脸,目光灼灼地看着路昉,带着某种期待。
“路昉。”简洁明了的两个字。
陆?鹿?谢芸锦眨着眼睛思考,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捕捉。
“哪个lu呀?”
路昉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沉湛湛的眸子里划过不易察觉的笑意:“路见不平的路。”
谢芸锦噎住,觉得对方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愣是想不起来自己和姓路的有什么特殊关系,能导致她对他的反应那么强烈。
不一会儿,菜陆陆续续好了,国营饭店自然不可能把饭菜给你端来,需要自己到窗口取。
两大男人也不需要谢芸锦他们起身,来回几趟,面前便摆满了一桌菜。
每道菜的量都不小,海碗装的米饭冒出高高的尖,扑面而来的香气让人食欲大振。
能在国营饭店颠勺,大师傅的手艺当然没话说。红亮的红烧肉像裹了一层蜜,酥烂不腻,一咬就在嘴里化开。熟牛肉是卤的,稍微有些老,但卤料下了功夫,一点儿也不膻,咸香的滋味刺激着味蕾,能就着这味道下一碗饭。
这是谢芸锦重生以来吃的第一顿好的,算起来约莫有十几年了。她尝了一口酱炒肉丝,熟悉的味道几乎要令她热泪盈眶。
酱炒肉丝是甜咸口,不像当地的口味,倒是和京市的京酱肉丝有些相像。谢芸锦想起小时候妈妈第一次下厨就是做的这道菜,她手忙脚乱,结果把糖当成了盐,连她这个爱吃甜食的人尝了以后都齁得慌。
忆起旧事,眼前氤氲一片,谢芸锦垂下长睫,筷子又伸向那道酱炒肉丝。
几乎同一时间,路昉的筷子也落在上面,两双筷子碰到同一个地方,皆顿住,然后路昉率先撤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