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安远嘴角抽了抽,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谢芸锦看到坐在邮电局门口台阶上的方安远,得意又生气地哼哼两声,指着他的鼻子不满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自行车是我借来的懂么?别以为你载我过来就可以随便用了。要搁以前,你就是个被雇的车夫,拉主人家的车跑是要打断腿的!”
这话放到现在有点危险,但谢芸锦气不过,一时没管那么多,好在周围没什么人经过,她声音也不算大,没引来什么不善的目光。
她本来还想砸个肉包子过去,但粮食何其无辜,瞬间歇了心思。
方安远的面色不太好看。不知道被哪个词哪句话戳中了神经,唇线抿直,浑身一股冷意,可终究是什么都没反驳。
这件事确实是他不占理,本以为能在对方打完电话前回来的。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自行车前踢开脚撑,声音紧绷:“对不住,我送你回去。”
“免了!”谢芸锦撅了噘嘴,把纸包挂在车把上,一把抢过来,俏脸板着,“你被解雇了!”
脚蹬随着轮子的滚动转了一圈,重重打在方安远的小腿上,他后退了一步,嘴巴动了动,像是还想说些什么。
“安远哥!你咋在这儿呢!”
正在这时,一个十几岁大的小伙子挥着手跑了过来。他一身粗布褂子,两只手耍酷似的揣在裤兜里,看起来有点傻气。
“呦,谢知青也在啊!”
谢芸锦今天穿了件青色的罩衫,略微修身,显出姣好的线条。因为赶了许多路,扎成蝎子辫的头发松松散散,却有种别样的气质。
方红旗说不上来,只会在心里干巴巴地感叹一句——
谢知青真好看!
走近了,谢芸锦觉得他的样貌有几分眼熟,想了想,不确定道,“你是方红星的哥哥?”
方红旗受宠若惊地睁大眼,似乎没想到谢芸锦会认识自己,连声应道:“对对对,方红星是我弟!谢知青你记性真好,怪不得那小子常念叨你呢!”
谢芸锦不理他的奉承,眼珠一转,冲对方扬了扬下巴,傲慢道:“诶!你会骑自行车么?”
方红旗愣了下,莫名瞄了眼方安远,才道:“会啊!这玩意儿简单得很,脚一蹬就能骑。”
谢芸锦:“……”
她咬了咬牙,然后颐指气使地道:“行,那你载我回村,这个肉包就是你的了!”
方红旗盯着那纸包咽了咽口水,咧开一口大白牙,还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成!包在我身上,保证骑得稳稳当当!”
像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好动,每天吃的那点饭食一早就消化完了,哪里能拒绝香喷喷的大肉包?但其实就算谢芸锦不给他好处,他也愿意载她。
方红旗年纪比谢芸锦小,身量却很高,长腿一迈就跨过车杆,单脚点在地上往后招呼:“上来吧!”
谢芸锦扶着车座跳上去,调整了会儿才吩咐道:“行了,走吧。”
全程没看方安远一眼。
“得嘞!”谢芸锦很轻,方红旗自然骑得轻松,但也不敢太快,甚至特意寻着平整些的路慢悠悠地蹬车。
这不比方安远那急着投胎的速度好?
谢芸锦抬了抬眉,也不去看背后那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心情顿时大好。
“谢知青,你刚才和我安远哥是闹矛盾了吧?”方红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忍不住道,“其实我哥那人挺好的,就是脾气坏了点,不太讨人喜欢。”
谢芸锦右手虚虚勾着车座,又长又密的睫毛上下扇动。
她当然知道方安远肯定不是个坏的,甚至因为上辈子的愧疚,有些事她都没和对方计较。
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么讲求缘分。她现在有人疼有人爱,不是那个生活在鸡飞狗跳环境下的谢芸锦,对他冷脸的包容度越来越低。
或许因为她原本就是自私的人吧,知道他本性好,不代表就能忍受得了外露的性格。
谢芸锦鼓起半边腮帮子,突然又想,如果柳荷和他真的弥补了上辈子的遗憾在一起,这样的结果真的就是好的吗?
一个城里人一个农村人,几年后高考恢复,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景象?
“……”
真烦!
谢芸锦揪了点牛皮纸下来,搓成小团砸向方红旗。
“诶,啥东西掉我脖子里了?”
……
等去药房向陈广福报了个平安,谢芸锦才把自行车还给大队长,然后如约将肉包给了方红旗,一个人回了知青点。
柳荷对她先前的反应有点担忧,吃过晚饭拉着人回了屋,温声询问:“怎么样芸锦,事情解决了么?”
想着兴许是家里发生的事,她不好多问,只说了这么一句。
谢芸锦坐在小板凳上,胳膊肘抵着大腿双手托脸,冲她粲然一笑:“没事啦,是我虚惊一场。”
“真的啊?那就好。”柳荷也松了口气。
“柳荷。”沉默了几秒,谢芸锦唤她,带着点开玩笑的语气,像是突然而来的好奇,“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柳荷愣了愣,脸颊晕开淡淡的红:“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说嘛说嘛!”
“嗯——暂时……算还没有吧。”柳荷被她晃得眼晕,无奈又纵容地笑起来,“干嘛啊——”
她看着谢芸锦娇俏的脸蛋,终于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该不会是自己谈对象了就想当红娘了吧?”
手感真好,细皮嫩肉跟刚出生的娃娃似的。
“才不是。”谢芸锦有点心虚地努努嘴,然后故作不高兴地拉下她的手,傲娇道,“我只是怕你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开心也不说,委屈也不说。”
“有什么呀,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可藏的。要是你喜欢谁,你就直接告诉他,最好别互相猜来猜去谁都不说破,事后后悔。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我们也不输什么,自己开心最重要!”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把柳荷给听懵了,小心翼翼试探地问:“芸锦,你和解放军同志,是……有矛盾了?”
“怎么可能!”谢芸锦跟炸了毛的小动物似的立马反驳,末了也觉得自己现在说这些话有点无厘头,却还是忍不住。
“我是在提醒你!”
她一直以来都默认要帮助方安远和柳荷两人,即使想着不过多干涉,也会不自觉去帮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但为什么他们的选择一定会是彼此呢?没了自己这个“阻碍”,还有现实、还有家境,还有可能出现的很多很多阻碍。
她为什么要把这俩人框死?
对方安远来说,她只需要让他避开那个局就够了。而对于柳荷,她可以像上辈子一样喜欢方安远,当然也可以喜欢别人,只要不再因为没及时说出口而留下遗憾就好了呀!
谢芸锦顿悟了,不禁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她好笨!
谢芸锦回过神来,睫毛眨了眨,然后瞪大双眼看人:“你听到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柳荷觉得她故作老成的样子很是好笑,但到底也听进去了几分。
她确实是那种不会捅破窗户纸的人,可能喜欢一个人只会默默看着,等到对方有了心仪的对象才死心。但那只是以前了。和谢芸锦待久了以后,柳荷发现她渐渐开始在意自己的感受,开始去尝试不勉强也不独自承受委屈。
于是她弯起唇角,轻声道:“要是有合适的机会,我会试着去争取,就算结果不如意也好过后悔。”
“到时候一定跟你说,成不成?”
……
“路副营,前天下午有你的电话,是一个叫谢芸锦的同志,说是你对象。”
军事演习结束,通讯员尽职尽责地将情况报告给路昉。
路昉摘下军帽,听见这个名字,眼底就浮现出了笑意,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没有,我说你不知道啥时候有时间,她就马上挂断了。”通讯员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忐忑。
他只是按规章办事啊!
“小姑娘可能是生气咯!”周团长解开领口的扣子,一脸幸灾乐祸,“就她那娇娇模样,还不得和你发脾气啊!”
做军属时常会有联系不到另一半的情况,而且部队特殊,有的时候连问都不能问。
周团长虽然这么调侃,同时也是在提醒。
“那是您不了解她。”路昉挑眉,不赞同道。
谢芸锦是骄纵,可不是无理取闹。她精着呢,知道什么时候撒娇讨乖才最有效。
“得得得,算我白操心成吧。”周团长好笑地摇摇头,等通讯兵走了,又道,“不过你确实可以找个时间联系联系人家,马上就要出任务了,说不定几个月呢,别回来媳妇儿都没了。”
上回任务他们损失惨重,但敌人也元气大伤,最近前方来信,说那块留下的残余似乎是起了内讧,如今人心涣散,可以趁其不备,将其清扫干净。
部队早就修整完毕,接到消息连夜讨论,然后开始做新的部署。
接连的军事演习就是为这次的任务做准备。路昉恢复的很好,他们几个领导观察又商量了几天,才同意让他加入这次任务。
“结婚报告我都打好了,回来就交给您。”年轻的战士身姿始终挺直,锋利的眉眼因笑意柔和了些许,却仍是意气风发,像亟待展翅的雄鹰。
周团长欣慰地笑了笑:“好啊,我可等着呢!”
第51章 051 坚决服从命令
陈广福见谢芸锦又鼓捣她的小玩意, 已经开始习惯了,只是看她拿的那些药材,又忍不住问:“你从哪儿找来的方子?”
“就您藏柜子的那几本手记里写着的呀!”谢芸锦哼哧哼哧地搬来一小堆柴火, 摞在一旁, 熟练地点燃炉子。
陈广福是个勤奋的人,手头上的医书不知道读过多少遍, 里头的药方几乎都已融会贯通, 那几本杂闻手记他当然也翻看过不少次。
只是他对晒黑美白这些事没什么研究的兴趣,所以关于这部分的印象不深,但谢芸锦一提, 他也就想起来了。
“你在这方面倒是挺有钻研劲儿。”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可惜。
“那是!”谢芸锦低着头煽动柴堆间的火花, 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毫不谦虚地应了。
手记上没有具体的配方, 谢芸锦只好自己琢磨用量, 她取了一些吴茱萸, 又捻了一点金银花枸杞等做辅。
吴茱萸散寒燥湿,还可以镇痛, 手记上写它里头有一种特殊的物质, 能够保护皮肤少受阳光的伤害。虽然有些微毒性, 不过供销社卖的都是已经处理好的成品,且她剂量少, 问题不大。
而金银花和枸杞本身就是养颜方子里的常客,外用内服皆可, 以前甚至还有用金银花洗面的宫廷秘方呢!
加水浸泡,大火煎汤,大约二十分钟后再把药渣过滤, 剩下的药汤做外洗或是湿敷用。制作过程简单,但使用起来其实不太方便。
要想达到效果,最好是全身浸泡在药汤里,但农村没有浴桶,只能用纱布浸湿了敷在皮肤裸/露处。
谢芸锦有些不满意。要是有黄岑的话,可以搭配着做出更方便的药剂,煎好后装在瓶子里,涂抹或喷洒在皮肤上,可以随取随用。
也是她那天忘了交代,下回去供销社,一定要叫营业员留一点黄岑给她。
等到了下工的时候,药汤晾凉,谢芸锦用一个小陶罐装好。因为有点重量,她不想抱着走那么远的路,又借了药房里的小推车。
小推车是大队的共有财产,前头刚好有个防掉的木板,谢芸锦怕摔,还特意让陈广福帮她绑严实了。
路上遇见刚劳动完的村民,每个人都会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有婶子问她:“谢知青,是不是拿了什么好吃的啊!”
谢芸锦停下来缓了缓,插着腰回她:“苦药你吃不吃啊!”
婶子本就是逗她玩,听了也不生气,笑着应了句:“诶呦婶子可没病!”
“谢知青要不要我帮你啊!”大小伙子拎着镰刀殷勤地笑。
谢芸锦刚想拒绝,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身影。一瞬间,惊喜像是天边的日光,落在脸上,叫周围的人看了移不开眼。
“路昉!路昉!”谢芸锦用力挥了挥手,然后抛下小推车,迫不及待地跑过去。
她今天扎了个双马尾,长长的辫子自耳后垂下来,随着动作一跳一跳地摇晃,像是耷拉着耳朵的兔子。
小兔子蹦起来搂住男人的脖颈,垫着脚尖,眼底溢满了欢喜。
“你怎么从这头来的呀?”
路昉稳稳地接住她,听到周围人发出一阵惊呼。
“居然真的是谢知青对象咧!”
“肯定是联欢会那时候看对眼的吧?”
“不知羞!光天化日搂搂抱抱,真是一脸狐媚样!”
路昉耳力好,掀起眼皮看了那位大娘一眼,然后放开谢芸锦,温声道:“我从山那边过来的。”
他本来打算直接去药房找人,但耽误了些时间,正好遇上下工的点。
淡淡的眼神扫得大娘后颈一凉,不知怎么缩了缩脖子,借口要回家做饭,赶忙走了。
谢芸锦也反应过来,放下手臂,扯住他的衣袖:“我们回去再说。”
路昉走过去帮她推小推车,高大的身影慢慢逼近,刚才说要帮忙的小伙子竟往后退了一步,讪笑道:“解放军同志,你来你来……”
男人宽肩窄腰,上衣束进腰带里,双腿又长又有力,站在娇俏活泼的小姑娘身边,说不出的登对。
村民们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人赞叹、有人嫉妒、有人羡慕。
……
俩人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了,谢芸锦走到他前头,边倒退边说话,看得路昉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