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云梦兮则在那一刻,看到解游迟的马车帷幔掀起后的一幕。
一身月白色的男子趴在阿诚的肩头,隐约瞧见他唇角带着血丝。
再观阿诚衣衫凌乱,颈间处的衣衫像被什么什么利器割开一般,依稀能见到脖颈之间的血痕。
云梦兮有些震惊,原本前进的脚步因此而停。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看着马车的帷幔随风而落。之后,解游迟的车夫跳上车,接着又下了车,看着那名车夫走到跟前,她才晃过神。
“小的给悦华县主请安,蒋侍卫让小的来通知县主,大人身子不适,就先行回府了。”
云梦兮看着行礼告辞的车夫,视线再一次落在解游迟的马车上,只见马车缓缓地启动了,不大一会儿便进入了人流之中。
此刻,马车之上,一片肃穆。
穆星洲正在给解游迟施针,可即便如此,解游迟的神志依旧清晰。
他一双灰眸像是浸透了鲜血一般,就连眼眶之内都红得仿佛要滴出血一样。
最为让人不忍直视的,便是解游迟此刻的表情,他满脸都是难以抑制的狂躁与痛苦的神色。
若不是此刻,他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了,阿诚身上怕是会更加狼狈。
然而,阿诚依旧握紧了解游迟的手,他不善言辞,唯有用自己的温度去安抚解游迟。
直至穆星洲最后一根针下在解游迟的头部的通天穴上,阿诚感到解游迟原本抠紧自己手背的指甲终于松开了。
他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穆星洲擦拭了双手,抬眼便看到阿诚依旧隐血的脖子开口道:“我先替你包扎。”
没想到阿诚只是摇了摇头,将解游迟的手捧起:“先替主人疗伤吧,我不碍事。”
穆星洲轻叹了一口气,解游迟方才犯了疯病,这着实令他有些诧异。
方才他在车上,瞧着也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发生。
而且,说起来有好些日子,解游迟都没有犯过疯病了。
以至于他险些忘记了,这个战无不胜,用兵如神的徽州刺史,曾经因为不堪回首的过去而彻底崩溃过。
至此之后他便时而疯狂得令人无法靠近,时而又冷静自持。
温柔的解游迟犹如阳春三月,可陷入疯狂的他却比凛冬的北风更为让人惧怕。
每当他犯病时,轻则伤人自残,重则甚至想要了却余生。
如果不是阿诚。
穆星洲小心翼翼地替解游迟治疗手指的伤势,他知道,对酷爱抚琴的解游迟来说,手是何其的重要。
处理完解游迟手上的伤,穆星洲才替阿诚清理伤口。
到这会儿,他才问道:“方才你出手了,可看清是谁想要靠近马车?”
阿诚微微一愣,垂眸看了看昏睡中的解游迟。
良久,才开口道:“是……县主。”
穆星洲也有些吃惊,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是说夫人要来试探主人?”
阿诚摇了摇头,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认为,县主应该是察觉主人有异,想要过来关心一下。”
“这……”穆星洲颇为为难。
解游迟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除了他和阿诚,了解详细的人不超过五个。
这要是让云梦兮发现了异常,可不是一件好事。
“另外,我察觉到,县主学过武。”
听阿诚这样说,穆星洲更为吃惊了,他差一点跳起来。
“你说什么?”
接着,穆星洲看了看解游迟,有些担忧道:“此事可如何是好?将军府竟然有此隐瞒,我们要不要让主人知道?”
阿诚也是犹豫不决,眼看着大婚之日将至。
而此刻,他们竟然察觉原本被当做棋子的云梦兮会武。
如此一个和解游迟最为接近的女子,倘若她有任何异心,解游迟岂不是命悬一线?
第10章 010 我想看看他
云梦兮对于阿诚他们的忧心丝毫不知,她依旧沉浸在早先震惊的情绪之中。
那日马车中的一幕深深地印刻在云梦兮的记忆中。
不用怀疑,那日出手阻止她接近解游迟马车的人就是阿诚。
可倘若是解游迟病体有恙,阿诚为什么不让她接近?
他们是不是还在替解游迟隐瞒着什么?
春满瞧着云梦兮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古书,只能出声安慰道:“姑娘,还有七日便是姑娘和姑爷大婚之日了,此刻我们应该养精蓄锐。我听府里嬷嬷说,成亲之日礼节颇多,很是费精神呢。”
听春满说到费精神,云梦兮到是回过神来。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解游迟的身体状况,很显然,他不能像其他男子那样,这会不会又影响他的病情?
那日只是纳征,她便瞧着他虚弱了不少。
想到这些,云梦兮不免犯愁,为了杜绝梦境中大将军府悲惨的结局,她可是操碎了心,就差没有把解游迟供起来了。
感叹完,云梦兮抬头看着春满,问道:“这些天,他怎么样?”
春满抿了抿唇,这才摇头道:“这些天,侯府一直在替小世子准备婚事,暂时打听不到姑爷的消息。”
云梦兮不意外,解文来婚事将近,侯府下人谁还有时间去搭理解游迟。
同为侯府子嗣,只是出身不同,便有如此区别对待。
云梦兮不由得叹了口气,左思右想之后,做了一个决定。
她对春满招了招手,附耳叮嘱道:“今夜,我亲自去探一探侯府的情况,你注意秋绪的动向,切莫叫她发现我不在屋中。”
春满越听越心惊,眼眸都瞪大了,她掩着唇压低声音问道:“姑娘当真要去?”
“我不放心,那日的情况,你也瞧见了。”
“可是,姑娘嫁过去便了解清楚,奴婢认为,实在不该冒这个险。”春满踌躇道,她搅动着衣摆又说道,“何况那个阿诚看起来武艺高强,倘若她发现姑娘……”
云梦兮深知阿诚的能为,可她从小便是如此,心中有了谜团若是不解开,当真是吃不下睡不着。
何况事关解游迟,他的命可是牵连了整个大将军府。
她绝不能坐视不理。
“你不用担心,论内家修为我不是他对手。但是,论身法兵器,我未必会输。”
春满知道,云梦兮的性子向来就是非常有主张。
而且,她自小陪伴云梦兮,虽不曾习武,却还是有些见识。
云梦兮师从清净散人,那是道门得道高人,仙风道骨武学医术皆是世人望尘莫及的。
就连清静散人都夸赞云梦兮颇有慧根,根骨奇佳,所以她说的一定是对的。
“那,姑娘一定要小心谨慎,至于秋绪,姑娘不用担心,奴婢都会安排好。”
打定主意去偷偷看一看解游迟,云梦兮这些天攥紧的心,总算是松快了一些。
入夜之后。
春满先找了个理由将秋绪哄睡着,自己则好留在云梦兮的房内守夜。
秋绪原是不愿意,今日当是她当值上半夜,却被春满亲手做的卤牛杂配手擀面宵夜收买了。
瞧着秋绪睡得极熟,春满这才来到云梦兮的房内。
见云梦兮早已收拾妥当,一身黑色夜行服,就连长及脚踝的乌发都已经完全盘入头巾之内,蒙上脸,就露出一对漂亮的眼眸。
在看云梦兮腰间则是缠着一条长鞭,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就像是难觅踪迹的灵蛇。
春满立刻走过去,打开卧室的偏窗,探头出去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这才对云梦兮点了点头。
而后,一道黑色的倩影如风如雾一般,一闪即逝。
云梦兮一头扎进了夜色之中。
今夜无月,子夜时分,大郾城除了灯红酒绿的风月场所,其余街道都是静悄悄的,偶有打更的路过。
侯府与大将军府隔开两条街道,恰好不用经过大郾城最为有名的烟花之地。
云梦兮身法极快,几个起落便从侯府后门的围墙翻入。
她的目标是山河院。
但,侯府与大将军府不同,守卫极其森严。云梦兮才一进入,便察觉到有一队守卫自左侧的抄手游廊巡查走过。
云梦兮顿时借游廊廊柱翻身而上,匍匐在廊柱之上隐去身形,待守卫离开,她立刻朝记忆中的山河院而行。
好在,三年前,侯府宴请时,她随母亲出席宴会,对于侯府的地形尚有一些了解。
花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找到了山河院的位置。
不同于侯府其他的院落,山河院名字气势磅礴,可给人的感觉却因为那些怪石松柏而变得苍凉无比。
云梦兮不做逗留,院内只有一件厢房亮着昏暗的烛火。
她猜想解游迟身子不便,阿诚必定会守夜,那这间厢房想必就是解游迟暂居之所。
云梦兮渐渐地接近了亮着烛火的屋子。
五丈、三丈、一丈,很近了。
云梦兮屏息凝神,试图避开阿诚的注意力。
房内有一道呼吸声,很浅听着却有些不顺畅。
云梦兮完全接近了屋子,整个人贴墙而行,向着那道呼吸声的方位逐渐靠近。
这样的呼吸声,云梦兮只能想到解游迟。
他曾经心肺受到重创,故此,才会时常咳喘。
想到一墙之隔就是解游迟,云梦兮不由得抬手,只要打开窗子,她就能确定解游迟是否安然。
至少她要确认,解游迟能顺利和她成婚。
可就在她试图想要打开窗户时,耳内却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阁下夜探侯府,想必早已做好被发现的准备了。”
男人的声音像是直接闯入了云梦兮的脑海之中,这让她不由得浑身一震。
是传音入密!
蒋允城果真强大,能有如此内家修为的人在北祈国可是屈指可数的。
据她所知,无垢楼所出的天下能人异士榜上,她的父亲,北祈国唯一的大将军不过是内家排名第二。
就在云梦兮思考时,蒋允城的声音再一次传入她耳内。
“倘若阁下避而不见,那在下为了主人安全,势必全力以赴。”
这些日子,云梦兮瞧得出,阿诚对解游迟的忠心程度,而解游迟也亲口说过,他们之间实则是亲人关系。
故此,她稍稍犹豫了片刻,便选择推门而入了。
看着踏入厢房的身影,阿诚扎一瞬间还是有些意外,而后才缓和了情绪。
“想不到,竟是县主。”阿诚俯首行礼,随后站起身抬手指了指屋内的圆凳。
云梦兮走了过去,她没有意外,也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
选择进入房间,完全是因为云梦兮不想真的和阿诚动手,毕竟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何况,此刻解游迟正在沉睡,她不想吵醒他。
更不想去解释自己费尽心机,半夜来探的目的。
她深知一句谎言需要无数句谎言去圆,她不擅长,也不希望这样对待解游迟。
看云梦兮沉默不语,只是视线集中在卧室的方位,阿诚斟酌了片刻才道:“县主难道没有想过,倘若主人得知你身怀武艺,会作何感想?”
云梦兮一愣,她确实没有想过。
只不过,她同样没有想过,对解游迟有心隐瞒。
这不过是个巧合。
“隐瞒我曾经学过武艺,不过只是不想多生事端。”
“事端?”阿诚重复了一边,细细咀嚼了这两个字。
那日过后,他一直没有告知解游迟关于云梦兮会武艺这件事,原因有二。
第一,他尚不曾和云梦兮交过手,更对她武学修为完全不了解。
其二就是他认为,如果云梦兮并非有心隐瞒,那日后对解游迟来说,反而多了一个助力,有云梦兮更为贴身的保护。
“京城形势复杂,隐瞒身怀武艺之事,乃是家师叮嘱。”
阿诚有些意外,他怔怔地看着云梦兮。
眼前的女子虽然容貌被掩盖了,可她的眼神清透,确实并未撒谎。
“不知县主师承何处。”
云梦兮摇了摇头,直接说道:“抱歉,家师不涉尘世,恕难奉告。”
“既然如此,小人也不作强求。”阿诚站起身,走向了卧室的方向,“县主夜探侯府,想必是为了主人。”
阿诚这样说,云梦兮不由得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她脑中依旧是那日所见的画面。
“骞之情况如何?”云梦兮站在卧室之外。
阿诚看了看床幔之后,解游迟若隐若现的身影,良久才道:“县主大可放心,七日之后,主人定当如约而至。”
云梦兮今日来的目的没有达到,又岂是如此好打发。
她很自然的向内走去,阿诚没有阻拦。
“我想看看他。”
阿诚有一瞬间犹豫,然而,最终他掀起了床幔,解游迟沉睡的容颜毫无遮拦地映射在云梦兮的眼眸之中。
他风华依旧,双手交叠在胸前,神情平静,只是容颜稍显苍白,身形比早些时日更显单薄了。
云梦兮到这一刻才松了一口气。
阿诚全程都在观察,他发现,云梦兮竟然是发自内心的担忧解游迟。
这让他感到颇为意外。
阿诚是过来人,她看得出云梦兮的担忧并非出自心仪解游迟,反而带着与他有些类似的情感。
她怕解游迟突然撒手归西。
可她为何会怕?
之后,阿诚送走了云梦兮,再一次回到解游迟身边,他静静地瞧着沉睡中的男子。
“主人,你一定要醒来,不然,属下只怕瞒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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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将至,整个大郾城喜庆气氛逐渐浓烈起来。
定远侯府小世子的婚事,与徽州刺史的婚事竟然在同一日。
这自然就成了大郾城子民津津乐道的趣事。
叔侄二人同一日大婚,而且,叔叔的新婚妻子竟然曾经还是侄子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