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兮不由得担心解游迟,以至于她下意识地捏住了春满的衣袖。
良久,解游迟才微微仰头,看着身边似乎也在看他的云梦兮道:“不用担心。”
云梦兮微微松了一口气,感受到手上的牵红有了拉动感,是解游迟拉着另一头吧?
果然,喜娘的吆喝声再一次响起。
云梦兮的心再一次变得紧张起来了。
马上他们要拜天地了,安定侯会是怎样的心境?
没有等到解文来和柳玉茹,他会暴跳如雷,不接受解游迟这个儿子和她这个新儿媳吗?
云梦兮在解游迟的引导下慢慢地向前移动,透过喜帕,她能看到棕红色的木轱辘就在自己的左侧。
除了自己的脚尖,她还能看到解游迟那身喜服的衣摆。
衣摆很长,几乎盖住了他整个脚面。
很快,解游迟的轮椅停下了,云梦兮也跟着停下了。
这一刻,四周除了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似乎所有一切的动作都被什么阻止了。
云梦兮盖着喜帕不能判断当下的形势,难免担心。
特别是,在听见解游迟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之后,她的心跳也变得更快了。
而此刻,解游迟冷冷地扫视了大厅之内,这一屋子的人满脸错愕,令他非常愉悦。
甚至可以说是激动。
故此,他的呼吸声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方才一路过来,整个侯府随处可见前来道喜的京城官员,侯府亲友。
到这会儿,能坐在大厅内的,那都是大郾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甚至就连宣帝的两个异母弟弟,都应了安定侯的邀请,前来参加小世子解文来的大婚。
只不过,没有人想到,先行进入的会是他解游迟和云梦兮。
看到老侯爷一脸怒意却无法发作的模样,解游迟不由得笑开了。
他轻轻地牵了牵手中那根红色绸带,低声说道:“兮儿,堂上坐着的便是父亲了。”
听解游迟那么一说,一旁的喜娘顿时汗流浃背,她瞧着大厅里的形势不太对,所以一直都不敢开口。
如今,怕是再也不能忍着了。
“新人拜堂。”
可就在喜娘高声嚷道的这个时候,安定侯却站了起来。
他冷冷地说了两个字。
“等等。”
解游迟眉峰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老者。
然而,安定侯还没来得及继续说时,大厅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
这种尖细,云梦兮一听顿时脸色微变。
“安定侯,还不速速出来接驾。”
是宣帝来了,云梦兮下意识得捏紧了手中的牵红。
她没想到,解游迟竟然能让宣帝亲自来参加他们的婚礼,难怪那日,他敢给她的父亲,当朝大将军下这样的保证。
他这是胜券在握,决计不给安定侯翻身的机会。
解游迟似乎察觉到云梦兮此时紧张的心绪,他的视线顺着那朵大红花……
听人说这叫做结发,是寓意男女结发之情的,而云梦兮就是他的发妻。
最后,解游迟的视线落在云梦兮被衣袖掩盖的手。
也就是这个时候,云梦兮忽然感到自己的左手被握住了。
是解游迟!
他的手势,是在让她俯下身吗?
云梦兮顺着解游迟的手势向着他的方向俯下身,搁着喜帕,她能感受到男子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廓。
“他,没资格让我们跪拜。”
说完,解游迟就松开了手。
云梦兮乍一听有些云里雾里,可在大厅之外传来宣帝的声音时,她忽然领悟了。
“安定侯,怎么,难道是朕来的不是时候吗?”
云梦兮猛一扭头,明黄色的靴子已经迈着大步子,跨过了门槛,之后是一众黑色的靴子跟随。
而宣帝在进入侯府正厅后的第一句话却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愣。
“朕到认为,朕来的恰是时候,骞之,你说是不是。”宣帝站在解游迟身前,瞧着眼前的男子,满脸慈祥。
那一刻,云梦兮脑子里嗡嗡地。
一时间,思绪都变得混乱起来。
“臣,解游迟,参见陛下。”
“不用多礼,别误了你和悦华的吉时。”
一看皇帝都到了,喜娘顿时身板都直了起来,要说这这个天下谁最大,那必须是天地,和天下之主了。
“新人拜堂。”喜娘的声音变得洪亮起来,“一拜天地。”
云梦兮在春满的协助下,和解游迟一起转过身,那一刻,解游迟看到安定侯依旧站在门口一脸阴郁地看着自己。
形势忽然又有些僵持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云梦兮听见宣帝开口了。
“安定侯这是怎么了,怪朕抢了你的位子?”宣帝略带疑惑地开口道。
这一下,安定侯似乎回过神,立刻弓着身快步越过解游迟他们,来到宣帝面前。
“臣不敢。”
听安定侯这样说,宣帝恢复了一脸喜气,连忙吩咐道:“小顺子,还不赶紧地给侯爷看座。”
这一幕,云梦兮没有看到,却都听见了。
“二拜高堂。”
喜娘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那一刻,云梦兮看到在自己的正前方唯有一个座位,坐得人一身明黄色衣袍,就连靴子上都绣着五爪金龙。
普天之下,也唯有当朝天子会这幅打扮。
原来,解游迟是这个意思。
原来,在他眼中,安定侯根本不配成为他们的父亲。
“夫妻对拜。”
喜娘的吆喝声,打断了云梦兮的思绪。
随着角度的转换,云梦兮透过喜帕瞧见了解游迟。
她能看见他的衣摆,他的腰封,甚至连喜服上绣得祥云纹路都是那么清晰。
不知怎地,那一日鲜红的血迹烙印在月白衣衫上的画面,再一次跃然眼前。
梦境之中,她浮于上空,亲眼看着解游迟出殡的画面,那景象此刻在她的脑海之中犹如走马观花似得。
云梦兮浑身一震,牵红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那一拜她顿了一顿,也正是这一顿,恰好落在解游迟的眼中。
第12章 012 乖乖在房中等我
隔着大红喜帕,云梦兮依旧可以感受到解游迟额间微微地凉意。
她知道,解游迟伤病在身,身子骨虚得很,体温难免有些偏低。可这样的凉真正接触起来却让她思绪翻涌。
突然,男子轻柔的安抚声在她耳边萦绕。
“乖乖在房中等我,婚宴之后,我便来寻你。”
解游迟的语调很轻很柔,就像一只呵护珍宝的手一般,轻轻地抚着云梦兮的心。
方才的彷徨与担忧,梦境与那一天的记忆逐渐地淡去。
解游迟还活着,一切未必不能改变。
云梦兮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应了一声。
新人之间的互动,在所有人看来是那样琴瑟和鸣,这一幕更刺得老侯爷心头烦躁,可碍于皇帝在场,他只能赔笑点头。
“送入洞房。”喜娘高声嚷道,紧接着满屋子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解游迟不像解文来,方才在侯府门口都没有众多前来观礼的朋友,他唯有阿诚他们三人陪在身边。
只不过,宣帝这样一出现,原本来参加解文来婚礼的官员都不好意思不捧场,随着云梦兮离开,这些人纷纷跟随当朝天子而行。
不大一会儿,侯府正厅便只剩下了一脸怒气的安定侯与他的随从。
再说解游迟从认祖归宗至今已有三年了,这也是他唯一一次在侯府住了些时日,他和云梦兮的婚宴设在山河院。
山河院,这个院子说起来大气磅礴,然而树木怪石嶙峋,故此略显苍凉。
但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便是大,侯府其他子嗣不选这里,只是懒得打理这园中那些难以处理的灌木。
可解游迟却与众不同。
众人随着宣帝与解游迟的脚步进入之时,本没有抱有希望。
毕竟,一个连父亲都不愿承认的孩子,能有怎样宏大的婚礼?
解游迟不过就是依靠赐婚抢夺了名头,借皇帝给安定侯施压。
可一进门,众人却被眼前的华丽与热闹惊呆了。
山河院中的婚宴早已到了不少人,似乎整个侯府都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进入的,又是什么时候,解游迟竟然早早地将婚宴安排妥当了。
一看解游迟和宣帝出现,早已留在席间的人们纷纷集中了过来。
为首之人一袭青蓝色衣袍,墨发如瀑以一支青竹发簪固定。
最令人瞩目的是,此人双眸覆着约莫三指宽的青蓝色缎带,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损了他俊逸的容貌与儒雅出尘的气质。
“草民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此人下跪行礼,一众前来道喜之人也纷纷跪拜,接着送上自己准备恭贺解游迟大婚的礼物。
待这些人起身之后,解游迟的轮椅才被阿诚推上前。
在一众官员讶异的眼神之中,解游迟抱拳俯身,神态恭敬至极道。
“骞之见过义父,今日是骞之怠慢了义父,不能当堂行礼。”
一声义父叫得众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此时,早已进入山河院主厢房的云梦兮却像是明白了什么。
方才她经过园子时,便已察觉到,这里聚集着不少人。即便他们没有开口,她还是感受到不少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人里,有一些便是那日隐没在解游迟马车附近的人。
她没有猜错,他们就是暗中保护解游迟的人。
看来,她那日推测解游迟另有身份,并没有错。
“能喝上你这杯喜酒,为父已经老怀安慰了。”男子轻轻抚着解游迟的肩头,随后才道,“陛下请,诸位大人请。”
众人虽然没有弄明白前因后果,却也知道,眼前这位应当就是将解游迟养育长大的人。
由他来替身子孱弱的解游迟主持婚礼,那是再合适不过的。
只是,此人见了宣帝竟然是这幅打扮,不免让众人好奇。
像是感受到在场之人的疑惑,男子略带歉意地笑道:“抱歉,在下双目有疾,未免冲撞天颜,故此以缎带覆眼。初次与诸位大人相见,多有怠慢。”
众人一听,顿时领悟了,想不到将解游迟教导的如此出色之人,竟然也是身残之人。
“陆先生言重了,骞之蒙阁下悉心教导,才能成为国之栋梁,他的赫赫功绩有陆先生的付出。”
此时的宣帝已然入座,他这一开口,在场的官员更是惊诧非常。
想不到,他们的皇帝陛下早已知道此人的存在。
云梦兮也听见了这些,顿时也就明白,宣帝之所以对解游迟如此器重,显然是将他的来历成长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皇帝是什么人,岂会随随便便只是花了三年,便将一个臣子重用到如此地步?
这中间,恐怕还有许多事,是外面这些老谋深算的官员想不到的。
看来,她果然选对了。
此时,房门被轻扣了两声,云梦兮低声问道:“是谁?”
大婚之日,婚房之内只有她一人,春满、秋绪以及喜娘都只能留在屋外等待。
“姑娘,是姑爷吩咐,怕您饿着,让人送了红枣桂圆银耳汤先暖一暖肠胃。”
云梦兮听得出春满的声音,便道:“进来吧。”
秋绪立刻替春满开门,而春满则端着甜汤来到云梦兮身边。
大红喜帕是不能动的,唯有新郎官用喜秤才能挑起。
“姑娘,奴婢喂您。”
春满透过喜帕下的空隙一勺一勺,将温热的甜汤喂给云梦兮。
一边喂一边将院子里所见到的景象复述给云梦兮听。
“姑娘,方才奴婢瞧见了姑爷的义父,你说,我们以后该怎么称呼。”
云梦兮一顿,她早已深知解游迟根本不当安定侯是父亲。
在他眼中,屋外那个目不能视的男子才是将他养育成才之人。
“骞之的父亲便是我的父亲。”
春满点了点头,她明白云梦兮的意思。
屋外那个是父亲,而安定侯这个亲生父亲的名头也不是轻易能抹杀的。
“姑娘,说也奇怪,奴婢觉着,姑爷与公爹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意外地相像。”
“相像?”
“没错,倘若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认为姑爷是公爹的亲生儿子。”春满将丝帕递给云梦兮,又收拾了碗碟。
“你是说,骞之与屋外那名男子长得有些像?”
“奴婢认为,陆先生和姑爷比姑爷和侯爷,从容貌上来说,更像是父子。”春满将东西都收拾好,又补充道,“可惜瞧不见公爹的眼睛。”
“你说什么?”
云梦兮到底不在婚宴现场,她只能听见对话,却看不见当时的景象。
“姑娘不知道,公爹双目有疾,所以一直都用缎带蒙着双眼。”
“缎带?”云梦兮惊讶非常。
她知道在北祈国,有一个人是这种打扮,这个人是从她师父口中得知的。
那便是无垢楼主。
无垢楼主陆昊空生来便带有眼疾,双目无法见光,唯有黑暗之中才能睁眼,而他也是唯一一个在黑暗之中能拥有常人都没有的视力。
他的眼疾就连她的师父都觉得十分怪异。
曾经她的师父评价过陆昊空,他似乎就像是一种唯有在夜间才能行动的动物。
云梦兮突然问道:“你说,他姓陆?”
“对啊,奴婢听见陛下就是这样称呼公爹的。”
到这一刻,云梦兮忽然都懂了。
原来,解游迟就是无垢楼少楼主,也就是当年和宣帝偶遇,随后成了忘年之交的那名被世人传颂的神乎其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