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是解释,又像是只说给他自己一个人听。
云梦兮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轻轻地取走他手中的酒杯,转身准备离开时,她却停下了脚步。
解游迟看着她沉默了半响的背影,心里才升起一丝丝期待。
可下一刻,云梦兮竟然说道:“你身子不好,今日辛苦了,早些休息。”
之后她的脚步毫不犹豫地走了。
解游迟忍不住紧了紧双拳,将到口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之后,云梦兮做什么,他都不闻不问,只是无法忽略鼻尖萦绕着属于她的淡雅之气。
像是兰花一样那般高洁,那般不染纤尘。
解游迟不敢睁眼,云梦兮不敢说话。
屋内在云梦兮停止动作后,彻底归入了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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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过浓密的林叶之间洒落。
空气中已然没有早些日子那样热气蒸腾,在满园绿植的氛围之下,就连空气中也带着松柏竹叶的清香味。
云梦兮自幼习武,从不曾偷懒,今日算起来醒得已是晚了些。
她自贵妃榻上坐起,本想叫春满,乍一眼看清屋内景象时才恍然大悟。
她已经嫁人了,此刻已经不在大将军府,她的闺房之内。
吁出一口气,云梦兮自行下了床。
她没有让春满和秋绪进入,毕竟,此刻她还要考虑解游迟。
云梦兮想着,待解游迟清理和洗漱完,她再让自己的贴身丫鬟进入,也好避免他的尴尬之境。
想到这些,云梦兮透过珠帘向内间的卧室看去。
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解游迟的身影。
只是,让云梦兮吃惊的是,解游迟依旧维持昨夜半靠着床的姿势,竟然一丝都不曾改变过。
她心头一惊,脚步不免加快了些许。
来到床边,云梦兮彻底看清了解游迟此刻的状态。
他一袭纯白的亵衣亵裤,发髻已然松散了,遮挡了他的容颜,他的头微微耷拉着,像是睡得很熟。
可云梦兮却察觉到异常,她试探地轻轻呼唤了一句。
“骞之……骞之你醒醒。”
解游迟依旧没有丝毫反应,云梦兮顿觉不对,就在她要伸手之时,屋外传来春满的声音。
“姑娘,你醒了吗?穆大夫来给姑爷送药了。”
屋外值夜的是春满,此刻她身边站着穆星洲。
云梦兮立刻站起来,去拿了外衣披在身上,赶忙回应道:“穆大夫,请进。”
房门被春满推开之时,云梦兮的心跳还异常激烈。
方才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知道此地对解游迟来说,危机重重。
他一定不希望安定侯府的人知道他此刻的状况。
可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按理今日,她和解游迟一早就应该给安定侯敬茶。
如今……云梦兮不免沉思起来。
穆星洲一进入厢房,就察觉到云梦兮神情不对。
他疾步赶到床边,这才一伸手,解游迟直接就倒在他怀中。
穆星洲顾不得云梦兮,立刻为解游迟施针治疗。
云梦兮很快就明白了,昨晚解游迟喝了酒,他定不是喝酒的。
“穆大夫,昨夜我与骞之饮了合衾酒,当时,我便察觉他所说的有些不妥,可……”云梦兮话未说完,穆星洲便瞪了她一眼。
春满就在云梦兮身边,自然是瞧见了。
这不她忍不了云梦兮被这样对待,却还知道此地不是大将军府,故此压低了声音指责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姑娘也不愿姑爷病重,是姑爷自己要喝的。”
云梦兮立刻伸手按住了春满的肩头,随后道:“别打扰穆大夫医治,我们先出去。”
春满咬了咬唇,这才随同云梦兮离开卧室。
直至云梦兮洗漱完回来,解游迟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穆星洲神色凝重,而卧室之中,隐约还能闻见一些药味。
云梦兮对解游迟的病情只是稍有了解,如今,也是她第一次面对一直替解游迟医治的穆星洲。
本该是详细询问的好机会,却没想到因为解游迟的举动而让她成了穆星洲眼中的祸害。
祸害解游迟重病昏迷的罪魁祸首。
云梦兮没有解释,反而主动承担了:“穆大夫,我保证,日后绝不会再有同类的事情发生。只希望今日,穆大夫能详细将骞之的病情如数告知。”
穆星洲已不是年少气盛的年纪了,比起解游迟,他还虚涨了两岁。
可一想到,解游迟竟然是生生地痛晕了过去,到如今完全失去意识,他的心就无法平静。
解游迟有多能忍,他知道,阿诚也知道。
整个无垢楼没有不知道的。
他能在身中两箭,且两箭都在要害的情况下,将战局扭转。
简直超乎了常人的想象。
穆星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云梦兮良久,这才缓缓地开口:“县主可知,主人他是生生痛晕了过去。”
云梦兮大吃一惊,昨天她取被褥之时,确实知道解游迟并没有睡着。
可她没有想过,当时的解游迟竟然忍着疼痛。
然而,要让一个人生生痛晕,他得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穆星洲开始取下解游迟身上的银针,他的动作很缓慢,看得出十分小心。
云梦兮能感受到穆星洲是压抑着怒气,故此她沉默不语。
“主人出生之时便是先天不良,身子骨底子本就差,又没有得到好的调理,直至……”穆星洲顿了一顿,“起初是家师替主人医治,而后主人的身子渐渐地好了不少,若不是那一场战役,当不会……”
云梦兮静静地听着,她能明白穆星洲掩藏的目的,也听得出被他隐瞒的故事。
他是在说,解游迟直至被陆昊空收养,这才过上了像人的日子。
“主人的心肺皆受过重创,不可饮酒,必须以清淡的食物为主,更不能动气伤心。”穆星洲说到这里停下了。
因为,解游迟的禁忌又何止这些。
之所以他如今的情况这般严重,除了为国操劳。更重要的是,近年来他的疯病似乎每犯一次,身子就更为虚弱。
他能感受到解游迟的生命力不断流失。
而他似乎抓也抓不住,无力感让他都感到有些绝望。
穆星洲收了银针,这才轻轻地将解游迟藏在被褥中的双手拿出。
“县主请看。”
云梦兮垂眸一看,这才发现,解游迟隐没在衣袖之中的右手,掌心血迹斑斑。
他们习古琴之人于寻常人不同,他们的手被称之为阴阳手。
右手惯留一些指甲,而左手却必须将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就连云梦兮自己也习惯以不留指甲的左手舞剑。
而此刻,正是因为这些指甲在解游迟极度用力的情况下,深入他掌心的皮肉。
云梦兮更看见,解游迟手上又岂止这一些伤痕。
有些是练琴不可避免的,而大多数都是额外的伤所导致的。
到这一刻,云梦兮想问解游迟究竟是哪里疼痛,却已经不忍心问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却传来了争吵声。
“柳玉茹你不能进去,你想做什么!”
是秋绪焦急的声音,云梦兮神色一凛,她陪嫁的丫鬟带的并不多,平日里也不习惯太多人伺候。
故此比起柳玉茹很显然人数上是劣势。
加之,柳玉茹是嫁给解文来,对比解游迟,小世子自然是有更多人伺候。
云梦兮立刻站直了身体,随后对穆星洲说道:“骞之就劳烦穆大夫照看,我去去就来。”
就在秋绪被柳玉茹的丫鬟们合伙推倒之际,阿语及时出现。
云梦兮打开门时,恰好看到小姑娘揽着秋绪的腰,虎着脸盯着眼前那些人。
“哪里来的疯婆子,咋咋呼呼,若是吵了我家主人休息,小心我将你们一个个都剥皮拆骨,去喂阿旺!”
阿语这连珠炮一般的话语,顿时就将一干人等都震住了。
给了云梦兮足够的时间介入。
第14章 014 我们扯平了
柳玉茹见云梦兮出现,脸上不由得露出趾高气扬的笑容。
她缓缓地自人群中走出,可眼前那名火红衣衫的女孩依旧毫不退让。
阿语看着柳玉茹,漂亮的眉峰都拧了起来,忍不住指着柳玉茹道:“你这人,怎么把脸画作这般模样,好生吓人。”
听阿语那么说,年纪不大的秋绪顿时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看着抚着胸口的正瞧着云梦兮的阿语,不由得露出十分赞同的神情。
“还是我家夫人生的犹如仙女姐姐。”阿语忍不住再一次赞叹云梦兮的容貌。
可她这样说,更是激怒了柳玉茹:“吴妈妈,立刻给我把这两个不分尊卑的野丫头拿下,带回去我好亲自发落。”
柳玉茹身后的婆子立刻就走了出来,带着两个丫鬟就要来抓阿语和秋绪。
为避免阿语出手伤人,云梦兮厉声阻止道:“放肆。”
云梦兮这一声,让吴妈妈等人的动作难免窒碍。
阿语扬了扬拳头,仰着头得意地看着那些婢女和婆子。
至于柳玉茹挑了挑眉毛,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到想看看,在安定侯府,云梦兮能有什么能耐救人。
“阿语、秋绪,退下。”
秋绪是云梦兮的贴身侍女自然是听话的很。
然而,阿语自小就没有被当做下人过,在解游迟身边也可以说是无法无天,何曾受过这般对待。
不过阿语受解游迟教导,聪明伶俐,只是片刻就瞧出了云梦兮是要保护她的心思。
这会儿,她要是不听话,就会给云梦兮招惹麻烦。
想到解游迟之前的嘱咐,阿语略有挣扎,最终却还是选择退至云梦兮身后。
云梦兮缓缓地走向柳玉茹,神情依旧平静,她这样却让柳玉茹心头那种毛躁感又一次蓬勃而出了。
“瞧婶婶的模样,也该知道今日一早要给爷爷敬茶吧,这时辰也不早了,怎地不见叔父呢?”柳玉茹暂时按下心头的怒火,毕竟她还有别的任务。
故此,说着话,她就向云梦兮身后看去。
此刻,厢房的门早已被关上了,房内静悄悄地,也不知是何种状况。
云梦兮知道,解游迟根本没有承认安定侯这个父亲。
就算要敬茶,那也是对陆昊空敬茶。
只要解游迟醒来,他一定会带自己去见那个视他如己出的父亲。
因为昨日的婚宴,就是他费尽心思替她筹谋的,他想让她了解他,从而信任他们之间曾经的约定。
“世子夫人怕是不知道。”云梦兮说着,视线环顾了柳玉茹带来的这些人。
有几个较为面熟,应该都是柳玉茹的陪嫁丫鬟。
至于那些陌生的,应当是侯府下人,解文来拨给柳玉茹使唤的。
今日这一出,云梦兮认为,是安定侯利用柳玉茹来试探解游迟的。
“知道什么?”柳玉茹看了看云梦兮,随后又看向秋绪和阿语两人。
接着,柳玉茹突然笑了起来。
她没想到,像解游迟这样一个废人,还有个如花似娇的贴身丫鬟。
真是讽刺,不过对她来说倒是可以利用。
云梦兮回过身,同样看了看阿语,良久视线又回到柳玉茹的身上。
她瞧出了柳玉茹的心机,只不过不以为意,倘若柳玉茹当真不知死活,那她亦不会对她手软。
阿语被两人瞧着,顿时有些茫然。
也不知云梦兮会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之前她的父亲离开时嘱咐过她,一定要守好主人,不要给主人惹麻烦。
最重要的是,若是有人使坏,只要在山河院内就可以任她处理。
阿语却有些分不清,如果,有人对云梦兮使坏,她该怎么选择。
“我与骞之的婚事,乃是圣上所赐,今日……”云梦兮故作停顿,转过身,走向了阿语的位置,随后伸出手轻轻地抚在女孩的肩头,给了她一个浅笑,“今日,我与夫君自然是要进宫谢恩的。”
云梦兮的话,让阿语眼眸一亮,神情顿时喜笑颜开起来。
楼主曾经说过,少楼主天资聪颖,非寻常人能比。可她却看云梦兮亦是同样,难怪连她母亲都说,少楼主与夫人是天作之合。
方才她还担心来的丑女人会欺负云梦兮,如今却是不怕了。
“你……”
柳玉茹压根没有想到这一点,甚至根本没有考虑过云梦兮怎么会知道要进宫。
云梦兮也是在解游迟昏迷之后,才突然想到这一点。
这会儿,她将双手轻轻地抚在阿语的肩头,面向柳玉茹道:“方才,你想让人抓阿语,可知险些就要害你那些婢女丢了性命。”
此时的阿语开心极了,小脸之上都是嘚瑟的神情,反倒是一旁的秋绪有些许吃味。因为,云梦兮居然对才认识的阿语如此亲近。
柳玉茹一听,脚步微微一退,忍不住问道:“云梦兮,你什么意思。”
她才不信,在安定侯府,解游迟还敢滥用私刑不成。
“山河院内,没有侯府任何的守卫,那是因为我夫君身边高手如云。”云梦兮轻轻捋了一下阿语的发辫,小丫头看着自己的眼神亮晶晶的,显然十分欢喜她这样说。
“阿语便是我夫君的护卫之一。”
云梦兮一边说,一边眼神带着惋惜地看着柳玉茹。
“难道,文来没有告诉你,就连他都没有资格靠近山河院吗?”
云梦兮的话,听得柳玉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她依旧忘不了,今日她之所以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安定侯默认了她前来挑衅的举动。
甚至还要借她探一探解游迟的境况。
至于解文来,柳玉茹仔细回忆了一下。
今天一早,解文来确实反复推却,不愿与她一起来山河院。
起初,她还误会,以为解文来不想和云梦兮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