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亏是无垢楼少楼主,确实智慧非凡。
“你说的没错,论官职,论势力确实不乏有人凌驾在你之上。”云梦兮看了看已然空了的粥碗,这才拿起一旁洁净的手巾递给解游迟,“可他们都无法迫使安定侯为侯府颜面而放弃这场婚事。”
“故意制造叔侄争相抢夺你的局面。”解游迟微微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出来,“倘若我不上钩,不来提亲,甚至甘愿退出,你当如何?”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说到“甘愿退出”四个字时,眼神一暗的模样,不忍心地垂下眼眸。
“本就是一场赌局。”
看云梦兮避开他的视线,解游迟再一次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带着自嘲:“赌总需要理由,总不至于是赌我会爱上你。”
一句“爱上”让云梦兮震惊非常,她抬起头,看到了解游迟眼中讥笑的神情。
那一刻,她没有愤怒。
反而莫名心疼。
他总是这般伤人伤己吗?
他总是这般不信任他人吗?
是因为,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吗?
云梦兮对解游迟又多了许多许多的疑惑,却一时间无法开口询问。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道:“假如,我说赌这一场,是为了我自己的理想。”
话说到这里,云梦兮停了下来,像是仔细思索着什么。
她看解游迟的眼神,充满了真挚,就那么一直看着。
直至,从他眼中看到了逐渐隐去的讥讽,这才继续说到。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自幼跟随师父,修习武道,参悟道法。所以,我向往自由,不愿被身份、地位、名利所束缚。”云梦兮一字一句,缓缓地述说着,“我想着,有朝一日能像师父一样,不问世俗,畅游天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听完云梦兮的话,解游迟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一时的沉默,令他身上再一次散发出那种极冷,像极了极北之地刺骨严寒一般冷然的气息。
这让云梦兮再一次察觉到,自己的话似乎又惹他不快了。
她不知为何,自己如实相告,他还是无法释怀。
可顾忌到解游迟的身体,云梦兮选择沉默。
突然,眼前的男子投来了冷冽的眼神,随后开口了。
“你所说的,我相信。”解游迟顿了一顿,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你的理想,看起来,还真只有我能帮你实现。”
云梦兮微微一愣。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很不开心,却又认同她所说的。
他帮她实现?
云梦兮琢磨了半天,顿时脑中灵光一现。
糟糕……
解游迟怕不是误会她,认为她是觉得他命不久矣才同意和他成亲的。
就在云梦兮试图解释的时候,解游迟脸色突然变得更为苍白,眼神逐渐狰狞起来,就像是正在努力克制蓬勃而出的怒意一样。
“骞之……”云梦兮一惊,哪里还顾得上解释。
她刚想上前安抚,手还没碰到解游迟的手臂,便被他大力挥开。
“滚……”解游迟本就因病痛脱了力,这一下动作让他更无法坐稳,整个人都倒在床榻之上。
他死死地盯着云梦兮,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云梦兮真的惊到了。
“滚,我叫你滚……”
解游迟撕心裂肺的吼叫,终于将阿诚和春满引来。
见此模样,阿诚立刻用身体挡住云梦兮的视线,抱拳行礼道:“夫人,请帮忙叫穆大夫立刻过来。”
云梦兮有太多疑问,又担心解游迟的状况。
可她很清楚,眼下什么最重要。
她对阿诚点了点头,立刻拉着吓呆了的春满快步离开她和解游迟的婚房。
第16章 016 你要闹到何时
云梦兮离开房间之后,阿诚立刻上了解游迟的床。
此刻,解游迟的意识极端清晰,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云梦兮发现了他的异常,也知道阿诚将人赶走了。
这让他更是无法释怀,内心就像是有一头怪兽在吞噬他的意志。
恐惧、狂躁、噬血、他想杀人,甚至想杀了自己。
阿诚眼看着解游迟五指成了僵直的爪状,用力插入他松散的发髻里,疯狂地拉扯头发,抠紧头皮。
他整个人蜷缩着倒卧在被褥之间,身体不断地颤动。
阿诚小心翼翼地靠近,口中轻声安抚着:“小迟,别怕,放轻松,是我。”
解游迟浑身止不住地抖动,双腿不受控制地搅在一起,牙关紧咬,下唇的位置已然被牙齿咬破,流出鲜血。
阿诚瞧见了,忧心不已,试探地伸出手,一点点先抚上解游迟的肩头。
“小迟,没事的,有我在,城叔在这里。”
看解游迟没有反抗,阿诚轻轻地抚着解游迟的背,正在阿诚将解游迟翻过身来,试图扶他靠在床头时。
解游迟猛然间睁开双眼,烟灰色的眼眸之中满是猩红。
下一刻,他自枕下抽出一物,阿诚只感眼前银光一闪,便下意识背过身。
“啪”一声,阿诚后背的衣衫顿时裂开,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可阿诚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任由解游迟挥舞着手中的利器,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背脊之上。
“小迟,放松,别伤着自己。”阿诚不断安抚着情绪失控的解游迟。
他很清楚,每当解游迟犯病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弑杀的冲动,而且解游迟浑身的肌肉会因为情绪而抽搐,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端亢奋的状态。
这对本就瘫痪多年的解游迟来说,无疑又是一种伤害。
这种伤害不仅仅是对解游迟的肌肉,更会对他的脏腑形成很大的压力。
这也是近些年来,解游迟的病始终好不了,身子也越发虚弱的原因。
所以,阿诚顾不了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也不在意新伤再一次加注在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上。
他只能寻机会,在不伤害解游迟的前提下,制服他。
房内的这一幕云梦兮没有看见,可屋内断断续续的安抚声,鞭打声却没有逃过她的双耳。
春满不安地原的转圈,刚才她看到解游迟那个样子,整个人都吓傻了。
可现在回过神来,她立刻明白了什么。
想了半天,春满依旧不安心,她轻轻拽了云梦兮的衣袖,低声问道:“姑娘,姑爷他是不是……”
云梦兮眉峰紧蹙,眼神犀利道:“住口。”
春满抿着唇,看了看四周,她明白云梦兮的意思,是让她小心说话,以防隔墙有耳。
穆星洲是跟着阿语而来,因为云梦兮不想与之冲突,故此嘱咐了阿语去喊人。
果不其然,她能从穆星洲的眼中,看到炽烈的怒气。
看来,上一次和这一次,解游迟出状况都与她有关。
云梦兮不由得回忆那次,在金玉满堂之外所发生的事情。
想了许久,云梦兮回过头看向屋内,搁着窗户纸,她只能隐隐约约瞧见站在床边的人影。
看那个体格,当是阿诚。
云梦兮懊恼至极。
若是她猜的不差,解游迟之所以两次都出现这种状况,应该源于对她的误会。
上一次,她想借卫王逃避与他单独相处,被他洞察了心思。
联想到纳征那日她落荒而逃,解游迟应该是误会她不喜与他接触,甚至怀疑她接近他的用心。
而方才,他误会她选择他的原因,竟然是盼着他早些死。
她的疏远让他误以为,他再一次被抛弃。
她的目的,令他无法接受。
云梦兮明白之后,难受极了,脑海中皆是梦境之中的景象。
解游迟是如何会油尽灯枯。
他死之时,整个北祈国举国悼念。
她不想他死,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希望。
她想他活着,可却不知道如何救他。
第一次,云梦兮感到自己有心无力,挫败和心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可她不能放弃,解游迟不理解她,甚至误会她都不要紧。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兴许渐渐地,她可以用事实证明。
只是……她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改变他的想法。
云梦兮一直都在廊下等待,直至阿诚离开房间,带上门,向她走来,身边的春满这才俯身行礼。
看着春满离开的背影,云梦兮才开口问道:“骞之,他情况如何。”
阿诚看着云梦兮只是摇了摇头。
云梦兮本就难受,这一下更是难掩心痛,以至于她感到眼眶都湿润了。
她竟然,是因为解游迟而有了眼泪。
阿诚早就察觉到,云梦兮对解游迟有不一般的情感。
不是男女之情,也不是单纯的同情。
故此,之前他看云梦兮的眼神总是有些歉疚,是因为解游迟而歉疚。
“夫人。”阿诚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看向远处的池塘。
云梦兮吸了吸鼻子,一抬眼,就看到阿诚背上破损的衣衫,以及若隐若现的白色纱布。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强行忽略眼前的一幕,轻轻地“嗯”了一声。
“主人他自一出生便被抛弃,幸得一老农好心收养,可他依旧备受欺凌,过着有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
云梦兮知道这些,可再一次从阿诚口中了解,却让她更是心疼解游迟的遭遇。
“夫人聪慧,想必已经看出主人的病症。”
阿诚没有明言,但,云梦兮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主人很难信任一个人,但,一旦他放下防备,便会全心全意对一个人。”阿诚转过身,注视着云梦兮,“属下由衷希望,夫人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阿诚没有责备云梦兮,他的信任让云梦兮更难自处。
良久,云梦兮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对阿诚说道:“春满为人谨慎,她一直伺候我多年,我将她留在这里,以防骞之这边需要人手。”
听云梦兮这样说,阿诚不由得有些担心。
“夫人要去哪里?”
云梦兮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回头看了看屋内的景象,接着才道:“蒋护法可以放心,我与骞之所求一样。”
阿诚一怔,眼神之中带着些许不可思议。
云梦兮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就等于,她已经知晓了解游迟就是无垢楼少楼主的身份。
能知道无垢楼主父子真正的身份,她那个世外高人的师父,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
还有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安定侯府因为小世子的婚事更显热闹。
随处可见正在打扫和布置的下人。
云梦兮离开山河院,漫步在侯府偌大的花园之中。
如今边境平和,没有战事。可她知道,解游迟并非京官,只是宣帝怜他病体准他酷暑之日回到京中养病。
过了中秋,不日便要回归徽州。
只要离开安定侯府,云梦兮再想深入调查就难如登天。她自然要未雨绸缪将一切可能导致大将军府被牵连的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
云梦兮有梦境作为提示,深知这会儿,安定侯心中早已确定了太子的人选。
之所以选择大将军府联姻,要的便是云家军的实力。
只不过云梦兮百思不得其解,依照她父亲云文翰的品性,当不至于为了她一个人会不顾大郾城百姓的安危。
毕竟逼宫这件事,会涉及到太多无辜人的性命了。
她深知她父亲的为人,绝不可能仅仅为了救她脱离侯府,便会率军攻入大郾城,打着勤王的旗号,行那谋反之事。
毕竟她身怀武艺,真想要逃脱并不难,而且,她的父亲也不是一个会被要挟的人。
这中间究竟有什么细节,是她不曾发现的。
云梦兮身后跟着的是秋绪,春满被她留在山河院,以防解游迟有什么事,也好及时通知她。
可能是因为清晨发生在山河院的事,云梦兮发现侯府的下人似乎都有些惧怕她。
这到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有不相干的人影响她收集线索。
云梦兮想的是,要预防自己的父亲落在安定侯的圈套内,最为直接的办法便是收集安定侯的罪证。
正走着,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有不少人偷偷摸摸,探头探脑地像是在围观什么。
云梦兮脚步一顿,秋绪自然也就停下了脚步。
“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秋绪虽说年纪不大,但依旧聪明伶俐。
今日一早所发生的事情,她还历历在目。
她知道,山河院对他们来说是皇帝的庇佑,可这一离开山河院,指不定就会遇到柳玉茹,甚至于会得罪安定侯。
到时候,她一个下人吃点亏没事,断不能让云梦兮吃亏。
故此,从离开山河院开始,她就有些惴惴不安。
云梦兮大摇大摆地带着秋绪目的就是要掩人耳目,倘若大白天的她独自一人,身边没有婢女伺候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何况,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目的,给解游迟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寻一些物件。”云梦兮轻轻地回了一句。
秋绪想了想,依旧不明白,要说山河院应该什么都不缺。
从今日的早膳如此丰盛来看,就连她们这些下人的吃食都有专人负责,而且那么美味,那主人家必定更好。
秋绪想着当奴婢这些年都没有过这样好的待遇。
若不是跟了云梦兮,随便一个主子都不会有她们家姑娘这般好,甚至会让她上桌子与主子吃一样的好东西。
秋绪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姑娘可是要替姑爷寻物件?”
毕竟,她娘说过,女子嫁了人,心里自然都要装着夫君。
所以,他们这些下人没有发现的,她家姑娘却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