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儿。”解游迟伸出手,揽住云梦兮,“因为在意,所以,为你我可以放下身为男子的那些要不得尊严和气概。”
解游迟这句话,让云梦兮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北祈战神云文翰。
他一生从不曾纳妾,对于自己的发妻也就是云梦兮兄妹两个的母亲更是遵从有加。
想着,云梦兮轻轻地戳了一下解游迟的胸口:“你说话,和父亲好像。”
“……”解游迟的眼眸因为这句话突然一黯,“兮儿嫌弃为夫老了。”
“不准胡说。”云梦兮立刻捧着解游迟的脸,“你哪里老了,等师父治好你的病,你还要活到九十九。”
解游迟当然想,所以他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云梦兮。
依偎在解游迟的怀抱中,云梦兮不免想到之前他们惹怒了皇后。
这让她不由得担心起解游迟。
同样,解游迟也思及此处,他抚着云梦兮柔顺的发丝,将她转过身来,与自己对视。
“秋分已过,皇后寿诞近在眼前,今日之事,恐怕会对你之后参加寿宴不利。”解游迟的眼中除了不舍更有些许愁绪。
“夫君今日之局是否还蕴含其他的用意。”云梦兮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先帝金刀一事既然是圣上透露,他必定有自己的目的。”
解游迟点了点头,他早就想到,云梦兮会猜到。
“失了先帝金刀,她底牌尽显,圣上心中最大的顾虑便可放下。”
“可是……”云梦兮突然抱住了解游迟,“可是这样,夫君就完全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太危险了。”
解游迟紧了紧怀抱,低声安抚道:“为人臣子,自当为国分忧,圣上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北祈兴衰。”
他这样一说,云梦兮忍不住抿住了唇。
就是这样。
解游迟就是这样的人。
梦境之中,他也是这样说。所以,他为了北祈殚精竭虑,最终油尽灯枯而亡。
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会在她眼前发生。
感受到云梦兮颤抖的身躯,解游迟也是心绪翻涌:“兮儿。”
“所以,你就让他们的矛头都指向你,你就是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了。”
云梦兮的语调很低、很轻,可她的每一句哽咽的话语都敲击在解游迟的心头。
“兮儿,我答应你,夫妻同心,绝不离弃。”解游迟抚着云梦兮的脸颊,见到了她眼中蓄满了晶莹地泪花。
云梦兮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连忙将脸埋入解游迟的颈窝道:“那,你能推测到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吗?”
解游迟一边轻抚着云梦兮的背脊,一边分析道:“失了执金吾,难以里应外合,对他们来说,眼下自然是除掉我这个心头大患为当务之急。”
云梦兮一听,全身都绷紧了。
“不用紧张,我自有分寸。”
“骞之,你要答应我,了结这件事之后,随我回归平淡可好。”云梦兮抬起头,注视着解游迟。
“离开朝堂,安心养病。以后,我们一起策马江湖,踏遍这天下每一寸土地。”
解游迟心中不忍,却因为云梦兮充满希冀的眼神而动摇了。
“傻丫头,我……”解游迟本想说自己不良于行,策马江湖他想也不敢想。
然而,云梦兮的青葱一般的玉指贴紧了他微启的双唇,阻止了他的话语。
“夫君全心信任悦华便好。”
那一刻,解游迟的心头第一次有了向往,向往着云梦兮口中的生活。
“好,为夫答应你。”
*****
白露已过,天气一天凉过一天。
落叶纷飞,片刻不扫,山河院的地面上便会留下一片枯黄。
低咳声自房内传出,阿诚立刻推门而入。
“主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徽州。”
解游迟看着阿诚忧虑的眼神,不由得避开了。
他遥遥看向屋外。
阿诚忍不住蹲下身,双手搭在解游迟的手臂上:“小迟,楼主和大家都很担心你的身体,我们早日回徽州吧。”
解游迟回过头,注视着蒋允城。
他很少会称呼他的乳名,这是当年那个将襁褓中的他带回抚养的老人所起。
“城叔……”解游迟阖上眼,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蒋允城身躯一颤,眼眸酸涩。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都不能阻止解游迟复仇的怒火。
他们也没资格去评论。
包括一直将解游迟视如己出的陆昊空。
沉默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兮儿在厨房吗?”解游迟将手中的古籍放回了桌案上。
阿诚点了点头道:“夫人随阿玲学煲汤。”
解游迟的手还按在古籍之上,随后,他转过头看着阿诚,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你们习武之人,在什么情况之下会走火入魔。”
解游迟问的这个问题,让阿诚颇为意外。
“主人怎会突然这样问?”
“那日见柳玉航,我发现兮儿神情有异,然而,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解游迟缓缓地述说着那天所见到的。
“杀意?”阿诚沉默了片刻,“主人或许过于担心了,对我们来说,杀意可以收放自如。有必要时,杀意也是一种威吓对手的方式。”
“是这样吗?”解游迟不仅沉思了起来。
中秋之夜,云梦兮同样愤怒,同样心怀杀意,然而却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问你,你对清静散人的武功了解有多少?”解游迟抬起头。
阿诚想了想才道:“这……最多不过三成。”
“三成都不到吗?”解游迟颇为吃惊。
阿诚的内家修为可是在无垢楼的天下能人异士榜上多年。
连他都不了解清静散人的武功。
“我想,楼主应该更为了解。”
“义父。”解游迟轻声念叨了一声,随即便沉默了。
看解游迟这个模样,阿诚心中叹息。
“阿诚,早前我让你派人通知老师,可有消息?”
“乐先生听闻主人要前往探望,心中十分欢喜,属下也让人打探了一下,关于乐遥这个名字。”
阿诚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解游迟偏过头,看向屋外。
窗棂处映出一个曼妙的身影,是云梦兮回来了。
见云梦兮就要进屋了,解游迟重新拿起桌案上的古籍道:“你先下去吧。”
阿诚抱拳告退。
同时,云梦兮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手捧汤盅的春满。
“夫君。”云梦兮进屋便向书房的方向走来。
解游迟的手才放在轮轴上,云梦兮便阻止了他:“让我来。”
春满放下手中的汤盅,行了礼,立刻就退出了房间。
“今日学了什么汤?”
解游迟侧着头,云梦兮很自然就俯下身,在他的耳边低语。
“黄芪鱼旦炖豆腐。”云梦兮将解游迟的轮椅推至圆桌一旁,“张婶说,这道汤补益安神,适合夫君。”
解游迟看着正在替自己舀汤的云梦兮,一阵阵抽痛的心房竟然得到了舒缓。
“夫君尝尝。”云梦兮端着碗,舀起一勺奶白色的汤。
青葱浮在白瓷碗中,点缀着嫩滑的豆腐。
鱼旦的已经去骨,细碎的肉末夹杂着小块的豆腐淹没在浓郁的汤汁中。
解游迟尝了一口,鲜香的滋味在唇齿之间流淌着。
随后是绵密细滑的口感,令人不由得有些沉醉。
“夫君感觉怎样。”云梦兮期待的看着解游迟。
细细品味之后,解游迟才感叹道:“兮儿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说着,解游迟想要接过碗自己喝。
没想到云梦兮神色喜悦,身子却往后一退。
“夫君喜欢便好,穆大夫说了,夫君脾胃虚弱,需要少食多餐,不能吃得过快。”云梦兮依旧一口一口慢慢地喂给解游迟,“还是悦华来喂夫君。”
云梦兮的情意,解游迟看在眼中,暖在心头。
虽然,他心中猜测,乐遥也许是他与云梦兮之间的隔阂。
但他相信,很快就可以化解。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簌簌而掉的落叶声。
云梦兮再一次感到熟悉的气息,是上一次那个人。
果然,解游迟抬手阻止了云梦兮喂汤的动作,低声问了一句。
“情况怎样?”
“主人,他们打算救人了。”
云梦兮一听,忍不住看向解游迟。
“明知是个圈套,他也甘愿入局,还真是慈悲为怀。”
“主人,那属下是否要阻止他进入侯府?”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他明白,云梦兮并不希望他有如此多的负累,可这件事,他却不得不完成。
他的仇只在安定侯。
对于解元青和解天翰这两个兄长,反而有着向往已久的血缘亲情。
看解游迟一直没回答,云梦兮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臂,随后摇了摇头。
“让他们进入,有机会,便协助他们将人救出。”
“属下遵命。”
屋外很快只剩下一片风声。
云梦兮瘪了瘪嘴,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如果要她出言阻止,说起来,她真的不忍心。
不忍心阻止解游迟报仇。
可看他病体难愈,这几日反复发作,她又无法安心。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的神色,伸手调节了轮椅的方向,随后撑住轮椅扶手,伸手去够云梦兮。
看他这个样子,云梦兮立刻站起来,解游迟顺势将人一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夫君,小心。”
坐在解游迟怀中,云梦兮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我也不是纸扎的,不会坐一下就坏了。”解游迟紧紧地揽着云梦兮的腰,“是不是怪我又操心他们的事情。”
云梦兮没承认,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说的救人,是救什么人?”
“解天翰的母亲。”解游迟倒也没隐瞒,直接说出了答案。
倒是云梦兮有些意外了。
她看着解游迟的,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
第49章 夫人太过聪明
解游迟抱着云梦兮, 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解天翰的母亲,与我的母亲原本都是奴隶之后, 他们本该世代为奴。却因容貌美丽而被刻意调教。目的就是为了收买世家子弟或高官侯爵。”
云梦兮伸出手,抱住了解游迟, 她不止一次听过,那些人鄙夷的口吻, 辱骂解游迟不过就是舞女之子。
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些故事。
“安定侯看上了当时盛极一时的胡女姐妹花,她们舞姿矫健, 风姿绰约, 媚态丛生, 与汉族女子的柔美大相径庭。”
解游迟说着, 语调越发低沉。
云梦兮俯下身, 轻轻蹭着他的发髻。
“她们是为了摆脱奴籍,为了有朝一日,她们的子嗣不再被奴隶的印记折磨。”
解游迟说到这里, 停住了。
云梦兮轻轻地抬起他的头, 柔声接话道:“所以,是安定侯为他们洗脱了奴籍,故此, 她们感怀在心,即便是没名分, 也愿意留着他身边。”
解游迟没有否认,他收拾了心情,继续说道:“解天翰的母亲比我的母亲大了两岁,当时先行入府, 得宠之后便怀有子嗣。”
云梦兮想到了解天翰,难怪,他的眉眼之间,与解游迟极为相似。
原来他们的母亲还是同族姐妹。
“安定侯尚未满足,所以便找到了我的母亲。”
云梦兮抱紧了解游迟:“我都明白了,你将解天翰的母亲视为亲人,故此,你希望解救她离开侯府。”
解游迟点了点头。
“但,我听你们所说的,难道安定侯对解天翰的母亲不好?”
“原本,我的母亲死后,侯府之内也唯有解天翰的母亲有他所中意的风姿。然而,女人的年华终会老去。加之,解天翰得知我的经历,生出了反抗他的心思,所以……”
云梦兮似乎完全明白了,解游迟之所以对解天翰与众不同,不仅仅只是血脉亲情。
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
“所以,安定侯用解天翰的母亲作为要挟,令他不敢背叛,不敢与你亲近。”云梦兮轻抚着解游迟的胸口,“你是不是早就见过他了。”
解游迟抬起头,看着云梦兮,她是这样聪慧通达。
“在我第一次回到大郾城之时,便见过他。”
云梦兮忍不住抱住解游迟,她能想象解游迟当时见到解天翰的感受。
他们的容貌如此相似,任何人看了,都能明白,他们是兄弟。
“那是什么时候,你是独自一人来到这的吗?”云梦兮心中不舍,幼小的解游迟要怎么一个人在大郾城生存下去。
解游迟看到了云梦兮眼中的不舍,便以脸颊蹭了蹭她的鬓发:“已经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义父还有你,包括阿诚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那,你要为了我,为了义父,为了大家保重自己。”说着云梦兮小心翼翼地自解游迟身上下来,还为他整理好腿上的毛毯。
“我答应了你,就绝不会放弃。”解游迟握住了云梦兮的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口,“对了,我已经让人传信给老师,明日,我便带你回去拜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