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翎好不容易见张娘子有好转,当然还想留下多待一会,于是道:“殿下先回去,长翎过会再走。”
闵天澈早料到她不会跟自己走,很生气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尽管生气也只能自己先离开。
他等了那么久,耗费了如此人力物力终于在一整片荒废的城西开下了这么大一片地,就连山上都遍植了稻谷,可不是单单为了接济南边的灾民的。他有更重要的事,而现在,终于可以开始着手做了。
只是,在此之前,可能还得花些心思清理一些障碍。
闵天澈从张娘子的院里出来,在偏殿的游廊遇见了楚贵妃。
楚贵妃正要去看张娘子,身后只带着两名心腹宫婢。
母子二人单独这样在没有别的人在的情况下遇见,分外地尴尬,相互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闵天澈则对母妃行礼之后就径直低头不语,想等楚贵妃先行离去。
楚贵妃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喊住他:“澈儿,东昭皇的线眼如今已经全线撤除了,你搁在母妃这的兵符,也该还你了。”
闵天澈并没有停止转动轮子的手,只一路慢悠悠地往前,头都不回:“放母妃这,无妨。能让父皇更放心些。”
楚贵妃皱着眉沉思了一会,还是觉得应该说:“澈儿,还有...”
她欲言又止:“母妃觉得,你放皇后那的兵符...也该找机会要回来,近日,母妃听闻...皇后不时地出宫,还有人亲眼看着她带上了兵符...”
闵天澈这时才停了下来。
“怎么...父皇立了别人当皇后,母妃这时候才后悔过来,不该与父皇置气?”闵天澈嘲讽地道。
楚贵妃皱了皱眉,“澈儿,母妃知道,皇后是你心爱之人,你可以动用自己的一切,满足她,包括登上后位。但是,兵权你若不收回,恐怕真的会惹上大麻烦。”
楚贵妃一直都有听闻自己儿子恋慕赵月娴弄得沸沸扬扬的事,此时也只当他仍放不下。
“长翎她,是个好姑娘啊...你要好好珍惜。”楚贵妃叹息道。
“儿臣当然知道。”
闵天澈这回很快就顺从地点头,倒让楚贵妃始料未及地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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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娴那次被闵天澈充当肉盾中了一剑,所幸伤着的位置并不深,也没有要命,回宫中好生调养的这几个月后,终于能下床活动了。
她一能下床,就利用皇上对自己的愧疚,给他灌了不少迷魂汤,并且从他口中得知,现如今退守直观海的部将,正正是上回随东昭皇撤离时,把她一并掳走的那个。
赵月娴在皇上面前装可怜,哭得着说万顺为什么不趁机直入观海杀死那个部将。
因为那会儿赵月娴被东昭皇发现不是想要的人,盛怒之下她差点死去,后来她靠委身给那个部将,才好不容易活命,逃跑出来。但她被拘禁的那段时间,她在那部将的膝下承.欢,承受的侮辱让她想将那男人杀死。
当然,这些事情她没有让皇上知道。她仍然要维持万顺皇后的玉洁冰清和端庄高贵。
皇上苦笑着同她解释,“战局不能冒险,只要一招不慎,对方就很有可能抓住我们的把柄,进而有了理由对我们堂而皇之地攻伐。”
赵月娴见说服不了皇上,自己还握有六皇子给的兵符,便打算自己去报这个仇。
却不料,用兵符让那些私兵列阵操兵什么的可以,一让他们发兵,竟然全都像木头似的,充耳未闻。
然后赵月娴才发现,这些私募兵恐怕认得是人,而并非她手里的一块兵符。
她觉得自己被六皇子骗了,同时又不死心地想,既然他能成全她的心愿,让她当上皇后,连兵符都能给她,那么,只要她稍加努力一点,应该也能让他,去替她复仇吧?
于是,她打听到六皇子如今每隔几天便会到楚贵妃的行宫去,今天她一早起来就换下了宫装,换上第一次遇见六皇子时穿的衣裳,到六皇子待会一定会经过的路上等待。
今天她出来的时候早了一点,她打听到,一般六皇子在午时左右才会出宫,于是她让宫人给她一边打着伞,一边不时地给她补充脂粉。
其中一个丫鬟像赵长翎一样,唇边一抿就有两颗很可爱的酒窝,她顶着热头有些受不了,给赵月娴擦汗补胭脂的时候不小心一晃,把脂粉洒在她玉白仙气的裙子上。
赵月娴顿时来气了,揪着宫婢的头发死劲打骂:“贱人一个!老是笑得跟那贱蹄子一样!也一样的无用!这也能洒,打你就打你了!还敢哭!”
这宫婢是赵月娴特意留在身边,当成是赵长翎的影子来肆意打骂出气的。
“娘娘!娘娘!原谅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那小宫婢哭哭啼啼的。
“小贱人!当年在陇南山的时候,就该先用石头把你砸死!再推下河去的!”
赵月娴自从回来后性情变得比以前还恶劣,将那宫婢打得遍地滚,她打着打着,就把人当成是赵长翎来出气了。
恰在这时,闵天澈转动轮椅经过,听见了赵月娴的这句打骂。
“陇南...山?”他眉头紧了紧,望向赵月娴的方向。
他记得,自己派人查过赵长翎,三年前他在陇南山遇见赵月娴并且深深迷恋上她的眼睛时,同一天,赵长翎也在陇南山。
并且,还据说,那个时候,赵月娴和荣阳侯是打算去陇南山给当时认为已经死去的赵长翎烧祭品的,没想到那天竟能找回个大活人。
第55章 二更
赵月娴用脚踢着小宫婢的时候, 突然发现六殿下就坐着轮椅在廊道上看她。
她赶忙收回了脚,用眼神示意宫婢们赶紧架起地上那名宫婢离开,她则整理了一下仪容, 往廊道处走。
“六殿下。”她来到闵天澈跟前时,已经彻底换了一副哀戚的表情。
“刚才那小宫婢公然侮辱本宫,说本宫是...是个水.性.杨.花的嫖.子, 还说本宫...说本宫连六殿下这个瘸子的感情都欺骗,本宫一时听不得她这么说六殿下,才打她的。”
说着,她垂了眼眸定定地站在那里, 夏日的微风轻拂她雪色的衣裙,看上去有种淡淡忧郁的仙气。
闵天澈失笑了:“你,不是吗?”
赵月娴一听,以为他仍怪自己的负心, 觉得他对自己有怨, 就一定有戏, 遂又握了握拳,作出一副闵天澈喜欢的隐忍又哀愁的模样:
“殿下果然...还是怪我的吧...”
“其实...那时候, 若不是爹娘他们...”赵月娴急着想解释,结果就被闵天澈打断了:
“陇南山,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在那里吧?”
赵月娴愣了愣, 随即装作女儿家略微的娇羞态:“那个时候, 殿下突然追在我后面,说要谢谢我,我还吓了一跳,吓得赶紧跑呢。”
“不对, ”闵天澈摇了摇头,“那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被掉到一个洞穴下方,里头黑漆漆的,外面的人压根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大概是因为这样,赵月娴才没有认出他来吧。而他,当时也只能眯眼冒着上方刺眼的不适,看见赵月娴那双漂亮的眼睛,那一眼看过去,他便喜欢上那双眼睛,和眼睛的主人。
赵月娴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但闵天澈如今并不在意这些,他又把话头带走:“我听赵长翎说过,她大概三年半前在陇南山失足坠河,长达半年,你们又在那里找回她,是吗?”
赵月娴奇怪他怎么会问起这些事,也没往深里想,只当这怪咖不善与人交谈,随便找些话由接近她罢了。
未等她回话,他又问:“赵长翎她,当年是如何失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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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天澈出了宫,带着李公公和陆凛等人去巡视第二度的开耕。
“李公公,从开度河运回来的稻种,可已经到了?”
“到了!到了!昨日就运回藁城了。”李公公躬下身子,靠近轮椅的位置恭敬道。
“让他们把旧稻种,和新稻种一起种。”
李公公愕了愕,“殿下,这些要储备来救灾用的,和开度河运来的稻种一起,要是混淆了,让灾民吃了可咋办?”
“不会混淆的,等今年秋,这批收成以后,就秘密地通过我们的商圈,由东昭北邻的洛萨国,运进东昭去。”
李公公点了点头,闵天澈看完人开耕,又问他:“李公公,早前你把以前宫中对食的红儿姑姑接进府中做零工,听说她最近身子不好,她的活要另外找人干了?”
“多谢殿下关心。”李公公一听人在他面前提起红儿姑姑,就笑得分外温柔:“内人不是身子不舒服,只是听说侄子家生了小女儿不想要,内人她不忍心小姑娘被卖掉,所以自己捡了来养,这几天小丫头生病,奴又在忙着稻种这事,所以忙坏了内人。”
闵天澈点点头,“既然是李公公的闺女,本宫回头让府里给红儿姑姑多开一份月例,找个奶娘来,让红儿姑姑不用那么辛苦吧。”
李公公连忙拒绝:“不用不用!皇子府的月例已经够多的了!殿下不必如此。”
闵天澈向来给自己亲信的东西都不容人拒绝的,李公公只好感激言谢。
尔后,闵天澈又对陆凛说,他这段事件的为了瞒着新稻种的过境,也立了功劳,也要给陆凛相当的嘉赏。
闵天澈向来就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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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昭国,东昭帝闵宴北接到了来人的线报,冷笑了一声,随手将线报扔进鲛菱纱的纱帐内。
闻说鲛菱纱一寸值千金,是用极其矜贵的鲛皮剥出其筋条织成,有药用效果,而且鲛皮这东西,只有东昭国有,别的国家便是有钱也是买不到的,因为这东西向来只属东昭国君,东昭各地若然得了鲛皮也是必须得上交国库的。
纱帐内一个绰约的美人倩影咳嗽抖动了几下,倒映在纱帐上。
“万顺那个疯子,开始大手笔朝北海南岸的国家买入鸦壳米种,你说他心思何在?”
闵宴北看向帐内的那个倩影,目光带有些柔融。
“看来是时候了,你不是很想看着他倒霉?朕会如你所愿。”
闵宴北很是狂妄道。
帐内那个美人剧烈地咳完一顿,沙哑着声音,虚弱地道:“那小子奸诈、命硬,掉下悬崖也死不了,上回陛下还不是以为自己能成功夺得他的兵,还掳回陛下一直心心念念的楚静瑜?结果...咳咳咳...呢?”
说着美人又开始无休止地咳嗽了,差点将心肺都咳掉:“陛...陛下您确定还...咳咳咳...还要这么做?”
“那小子可能已经看穿您了。”
闵宴北嗤了一声:“小不点,你就别给朕操心了吧?顾好你自己些,难道朕还真的眼睁睁等着坐以待毙吗?”
“放心好了,朕当然知道他肯定会埋伏的,朕偏不会入他的圈套,你知道什么事情最打击人心?这次...朕会一点一点把他的心揉碎,让他彻底崩溃疯狂。”闵宴北捏起一块镇纸的翠玉,掐在手心一点一点地掐碎。
帐内美人又开始漫无边际地咳嗽起来。
闵宴北以为自己能猜透疯子的心,殊不料,疯子的心思,又岂是正常人能窥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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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昭帝又能知道多少事,是最容易击溃疯子心的呢?
看着赵长翎进出厨房,一会儿端了炖好的鸡汤,一会儿又是花胶人参的,颇是舍得。
闵天澈坐在轮椅看着她进出,眼神都快迸出火花来。
“赵长翎,你昨天才进过宫了,有必要去那么频繁吗?”那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而且,人还昏迷着,要怎么喝你的这些汤?”
赵长翎白了他一眼,“那不然药是怎么喝的?姨母她现在好了不少,不多补补身子怎么能快点儿醒?”
“汤能喝,那这些呢?这些你让她嚼吗?”闵天澈又指了指那碗用花胶人参炖的入味的海参肉。
“那些是给周大人准备的,他现在每天忙顾着姨母的事,又得跑衙门,每一次都眼见的变瘦了,是给他补身子的。”赵长翎坦率道。
只听“咔”的一声,好像有某扶手被掰断了。
闵天澈强撑着不让轮椅的木扶手掉下,黑着脸道:“赵长翎,本宫都还没吃过你炖的一口参汤呢...”不是说好本宫是你喜欢的人?
“你会为本宫不爱你而伤心,能接受本宫不时地朝你发疯,可以为本宫哭,可以为本宫犯险,可以为本宫的过错...去讨好和分担,也能为本宫做面条,那你为什么不能...”
“不能也给本宫炖一次汤...”疯六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殿下说什么?没听见!”赵长翎忙着把汤盖好放提篮,没怎么注意听他说。
“算了!”闵六一甩袖,转动轮子调头离去,木扶手“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赵长翎小声嘟哝了一声,“哼,参材是我自己掏银子的,又不用你的钱,想吃自己叫人炖去啊!还蹭我这点便宜!”
弄好了补品,她原本是要拉闵六一块进宫的,谁知那家伙连门都不让她进,“砰”一声让人关闭了门。
李公公出来解释道:“奴才派人护送皇子妃进宫吧,殿下昨日得了皇令,一会要到鬃山关口整肃军队呢。”
于是,长翎只得作罢。
进宫看张娘子的时候,周大人没在,就连楚贵妃都没在,赵长翎觉得有点奇怪。
遇见平日跟在娘娘身边的宫婢,便多口问了句:“贵妃娘娘今儿怎么没在?”
那宫婢似乎行色匆匆,见着赵长翎好像在故意隐瞒什么似的,道:“哦,娘娘出宫去了。”
长翎还欲拉着她问,那宫婢生怕她再追问似的,低着头急匆匆走开了。
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她在城东的大街上,听见了许多人在纷纷议论。
“刚才禁军出城,好大的阵仗呢!你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藁城现在都被关闭了城门,谁都出不去唉!东昭军这回终于对我们出手了!我们万顺不论设都城在哪里都没有防守的优势,会不会一天就被人攻陷啊!军队来到城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