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严语气一松:“但愿公主不会放在心上。”
柳煦儿恍然:“邢大人这是担心公主呀,回头我一定替您将心意转达给她。”
邢严立刻板脸:“不必劳烦。”
“也对。”柳煦儿点头,她认得替邢严引路的宫女,那是皇后宫里的人:“公主今早正要上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邢大人也是去凤仪宫吧?现在去的话正好能遇上……”
话音未落,邢严抛下一句‘有事告辞’,大步流星招呼方寺正随引路宫女赶紧走了。
柳煦儿呆呆目送那几道背影远去,一簇絮绒飘在眉前,她仰起小脸,伸手将之捻下来。
这地平日往来人少,他们一走,廊道就静下来了。
巧的是今日热闹,才没过多久,走廊另一端又来了位稀客。柳煦儿这回没走神,较之前反应快多了,她闻声回头,看见来人愣了下。
龚玉拂走了出来,冷淡的表情透着一丝不善:“柳公要见你。”
第16章 唐突佳人 “下官邢严,见过两位公主殿……
凤仪宫外宣起安晟公主驾到之时,皇后正与昭燕说些母女间的体己话。
听说安晟来了,昭燕顿露喜色:“是长姐姐来了,快快有请。”
这里虽是皇后的凤仪宫,但昭燕为皇后嫡出,宫里人当她小主子侍候,皇后寝宫便如她的行宫进出自如,她的话自当皇后的意思,所以即便皇后尚未发话,也不会有人觉得是她逾矩了。
这在后宫里头,唯昭燕能有如此殊待。
安晟回宫数日,头几天还能以舟车劳顿为由歇在缀华宫里不出门,经昨夜办完接风宴,今日再不来向皇后问安,反而显得不合礼数。
听她来了,皇后倒也没露讶色,吩咐宫人去将安晟领过来。
安晟今日穿着茜红的石榴裙,簪高钿金、珠环玉配,一朵朱色的绢丝石榴花盈盈环缀在纤细的颈面上,飘逸的纱袖随风浮动,行走间宛如花飞枝颤,一身贵气浑然天成,徐步而来的矜贵模样在艳阳之下熠熠生辉。
就连见多了后宫女子争奇斗艳的杨皇后都不由自主被她的模样给炫了眼,直到女儿的惊叹自耳畔响起来:“长姐姐……你今日这身打扮真好看!”
安晟徐徐向皇后见礼,抬首朝昭燕眨眼:“昨日看不仔细,今日再看才发现昭燕妹妹几年不见,小美人胚子可长开了不少,越看越是娇俏可爱。”
昭燕赧然:“长姐姐才是真正的大美人,昭燕一点也比不上。”
晨浴过后换过华裳描了新妆,安晟容光焕发的模样分毫不显一丝疲怠,雍容自然地笑了起来:“昭燕妹妹何出此言?春兰秋菊各有其好,我也不想跟你比呢。”
这话说得坦然,不会让人觉得故作奉承或讥嘲。昭燕常年卧病,并不若同龄少女明朗娇艳。她对自己的容颜不抱太大自信,可安晟待她如常,她本心中孺慕,更忍不住想要亲近。
皇后调侃地笑:“那就都不别比了,这天下还有谁人能及你这两朵帝女花?”
“母后又取笑我。”昭燕娇羞地挽过她的臂弯,母女尽显亲昵无间。
昭燕公主出身高贵,然自幼体弱多病,好在父怜母慈,帝后一直将她护得极好,养成天真浪漫的性情,难得的是她待人和善,并没有什么跋扈恶劣的坏毛病,在宫中倒是享有挺不错的好声誉。
有她活跃气氛,闲谈家常没有拘束,只要不提那些扫兴的事,彼此都还挺放松。正当安晟准备挑捡几件旧京的新鲜事与昭燕说起,门外有人来报称,大理寺少卿领人于殿外候见。
安晟眉梢微触,面不改色地抿下那口清茶,反是昭燕面露不解:“母后,大理寺的人来做什么?”
皇后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宫里有些要事相商,让安晟陪你到后苑走走,母后稍后就来。”
既然有长姐姐相伴,昭燕也就安份乖巧没再追问,兴致勃勃拉着安晟往后苑的圃园散心。
这里已是内宫,两位皆为未出阁的公主,不便面见外客,走过廊庑之时有宫人陪同回避,正好可以挡住门外求见之人的视线,只能隐约捕捉到那抹艳丽的衣裳一角,依稀分辩瑰丽无双的半边侧容。
“公主殿下。”
伫足之人不是安晟,下意识回头看来的是昭燕公主:“咦?”
随着她停下脚步,安晟也停了下来。那是几位品阶不低的大理寺官员,昨日接风宴上有过一面。
方寺正暗拉邢严一把,恨没能以下犯上在邢严出声之前将他的嘴给堵上。当事人忘神盯着前方,等到他略略回神,方意识到自己的一声轻唤令人误解,恐是唐突犯冒。
彼时骑虎难下,邢严面色未改,他双手拢袖躬身行揖礼道:“下官邢严,见过两位公主殿下。”
方寺正万没想到上司头脑还挺灵光,瞬息之间已经转变过来,连忙学着作揖。
昭燕虽是深得帝后眷宠的公主,但她毕竟身骨不佳,久居深宫鲜少露面,见过的外臣实在不多。但见今日这样一位年轻清隽的官员郑重有礼地恭拜,一时有些羞窘,神情无措起来。
安晟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娘娘随后便会召见你们。”
如此一来,便算是替两边都解了围。昭燕暗松一口气,紧随安晟不再停留。直至目送她们离去,方寺正这才捏了把冷汗:“你这是要吓死我。”
“两位公主尚未出阁,你这么做也不怕招人非议、明日朝上被谏院狠狠参上一本?”
“我一把年纪倒没什么,你正值大好年华,莫因小失大,毁了无可限量的仕途前景啊!”
也不知是将方寺正的劝诫听进去了,还是因为又一次的相对无言擦身而过,邢严面色不豫,悄然隐去眉宇那抹不明显的情绪低落:“我知道的。”
第17章 二哥哥 “倘若在天有灵,想必他定会为……
圃园繁花正好,两位公主游赏满庭春色,风起花飞,彩衣飘飘,好似嬉戏人间的小蝴蝶。
昭燕有她涉世未深的天真懵懂,对见过的新鲜事物总是忍不住抱有好奇:“我以前也见过大理寺的官吏,但出入内宫的多是女吏,这还是头一回见到正儿八经的主事官。”
她已从身边内侍口中得知方才初见照面的那人是何身份,脑海不自觉又一次浮现对方板正的脸:“想不到竟如此年轻。”
“邢大人年少高才、仕途无量,称得上各家趋之若鹜的佳婿人选。公主若觉合意,倒不妨往娘娘案前提上一句?”
昭燕被身边人调侃得红了脸:“长姐姐还在呢,你们又取笑我!”
她今年过完生辰就十四了,随着一日日年岁渐长,母后偶尔也会往她耳边念叨,就连身边宫人也开始拿这事逗弄她,未经人事的昭燕时常被羞得面红赤耳。
换作平时也就算了,今日她最孺慕的长姐姐就在身边,这种事提起来就更羞人了:“再说、再说我也不喜欢那样的!”
“哦?不知昭燕妹妹喜欢什么样的?”
突兀听见安晟的反问,昭燕扭过头,被她一双秋水明眸慑得忘乎所以:“我、我喜欢性格好,温柔体贴的那种……呃,就像往时二哥哥那样。”
此言一出,周遭倏然一静。
年轻的宫人尚且一头雾水,年长的宫人噤若寒蝉,不时拿眼偷瞟隔壁那位——安晟公主。
这时昭燕才意识到脱口而出的一席话惹了祸,唰地一下脸色发白:“我的意思是……”
花香缭绕于身遭,安晟站在阳光底下,她倾身去折白玉兰,人比花娇、芬芳绵长:“那很好。”
“有人还记得他,我觉得很好。”她将那朵玉兰送到昭燕鬓间,声音一轻:“倘若在天有灵,想必他定会为这份惦念感到欣喜。”
昭燕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心中没来由的微微刺痛:“长姐姐也一定一直记着他的。”
“我?”安晟有些出神:“我不太记得了。”
昭燕怔然,安晟摇头失笑:“太久了,我已经不太记得住他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我想,他大概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安晟偏头思索,竟还挺认真:“说好听点叫性格好,说难听点则叫懦弱。优柔寡断难成大器,来日你若择婿,万万擦亮眼睛,这样的人不值得托付终生,你得找个有担当有才干的夫君,总之不能苦了自己。”
昭燕被她说得一愣一愣,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半晌也不知该不该反驳。身边宫人趁机打圆场:“上京的青年才俊那么多,咱们娘娘必定万里挑一,断不会让公主受委屈。”
安晟一笑置之:“是呀,适才那位大理寺少卿生得龙章凤姿一表人才,皮相就挺不错。可惜周身寒煞令人望而生畏,招至身边也不知会否瘆得慌。”
宫人皆默,听说这位色胆包天,看人从来只看皮相,饶是朝廷命官也不放过,可别带坏了她们纯净天真的昭燕公主才行!
“说起来,也不知他们进宫是来做什么的?”
“昨夜梁嫔宫里出了事,陛下命大理寺严办。这后宫事无大小皆归咱们娘娘管,他们要查之前准是得先来凤仪宫请示了。”宫人恨不能立马转移话题。
这事早在后宫传开了,昭燕身体不好,昨夜回宫早早歇下并不知情。宫人也不敢打扰她,今早倒是提了几句,只不过她听罢并未上心,此时才知道事态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那毒蝎这么厉害?梁嫔被蜇伤以后怎么样了?”
“太医把人救回来了,梁嫔受了些皮肉之苦,如今已无大碍。”昭燕的近身侍官许嬷嬷微微一笑,只不过经此一遭这梁嫔怕是要失了圣恩。即便皇帝会对她有所补偿,今后却未必愿意再踏入她的行宫。
毕竟谁也不希望每回一见她的脸,毒蝎蜇人的那一遭便历历在目,属实有些败坏兴致呢。
“人没事就好。”听说没出人命,昭燕欣然松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转移至花圃与安晟身上:“长姐姐难得入京,一定不知道宫里有好多好玩的地方,还有像后苑这样艳丽纷繁的景致,你想去什么地方都与我说,我陪你到处走走。”
“公主您自己总卧病在房,一年也没见你肯往外走动,如今倒是托了长公主的福,能让您亲移尊步出来走动走动。不过凡事莫要急切,要是累着身子,娘娘还得怪罪老奴了呢。”许嬷嬷是自小陪伴昭燕长大的奶姆,说话自有她的份量,也较别人敢说一些。
这话她是笑着说的,神情温和而自然,昭燕并未觉出话中之意,安晟却听明白许嬷嬷的示意。
昭燕身体不好,在安晟没入京之前几乎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与其说宫里有什么好玩好看的地方她知道,倒不如说是她为了讨好亲近安晟的道听途说,真让她陪安晟走遍宫中最好的景致,怕是要累坏了这孱弱娇贵的小身子。
就是昭燕肯,皇后还不肯呢。
安晟笑了:“宫中景致再好,哪比得上宫外的新奇热闹,我更想到京街外面去走走。”
许嬷嬷脸色微变,昭燕愣了下:“可是母后肯定不会答应的……”
皇后当然不可能同意让昭燕出宫,但安晟却没有那个忌讳,她若是出宫游玩,昭燕就没法跟了。
安晟装作没瞧见昭燕脸上的闷闷不乐:“不过皇祖母的寿辰在即,她素来疼我,在寿辰之前我可不能玩乎忘然。昨日你不是说要学我抄抄佛经么?等我从宫里搬些佛经出来,送你解解闷好了。”
昭燕听完更失望了,可又不想在她面前表露明显,期期艾艾问:“那你能也来陪我看佛经么?”
“陪你几日无妨,过阵子我不得空。”安晟言笑晏晏:“昨日接到翰林院林大学士的夫人送来邀贴,说是此番进京正巧赶上三年一遇的新科及第,林府作为今科期集所,广集仕子洞仙游湖。恰逢湖畔杏花开得正好的时节,夫人盛邀游园赏花,我正打算出宫好好玩上几天。”
第18章 干爹 太师椅上坐着一袭鸦青常服的斯文……
柳煦儿跪着两条腿,一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腿面,小模样乖巧乖巧,两只眼珠滴溜溜瞅向座上的人。
太师椅上坐着一袭鸦青常服的斯文男子,慢条斯理呷着茶。端看那张脸是看不出这人已近不惑之年的,他肤色很白,削颊薄唇,眉宇间隐隐透出几缕病相。
柳煦儿是个贴心小棉袄,关切之情自然流露:“爹爹这是生病了么?”
“小病。”柳公酌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像寻常宦官那么尖锐,许是得了小病,这时说话的嗓音显得磁哑,不温不火。
也正因为不温不火,柳煦儿有些拿捏不住他的情绪:“那您要不多歇歇?生了病要多喝水,有什么话等身子大好了再说不迟……”
话未说完,她就被头顶一道尖锐的冷光刺得弱了声音。但柳公酌从来不会这么瞪她,瞪她的人是站在柳公酌身后一下一下为他捏肩捶背的龚玉拂。
柳煦儿怏怏闭嘴。
“找你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柳公酌摆手示意龚玉拂不必侍候了,搁下茶盏说:“我近来身子不大利索,有些事儿没闲心过问。听说前些日子有人不长眼,在缀华宫里惹出了事?”
不长眼的惹事精?柳煦儿思前想后,点头如捣蒜:“小秦妃娘娘真是个惹事精,公主才刚进宫,她居然带来一大群人上门找茬,又凶又悍,好吓人的。”
“不过我们公主一点不怕,三两下就把她给收拾了。”
“……”
龚玉拂忍着没翻白眼:“柳公问的不是这个。”
那问的是哪个?柳煦儿吞咽口水,表情无辜。
“既然如此,”柳公酌往后轻靠,顺水推舟:“你便说说安晟公主是如何收拾她的?”
柳煦儿偷瞄龚玉拂,见她不吱声了,才又手舞足蹈给柳公酌说起那日哄哄闹闹的情景,话里话外不免夹带私货,隐隐透露出对公主殿下的崇敬之情,惹来柳公酌一声轻哧:“瞧你说的,挺像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