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多时,脸色青白的竹侍官去而复返:“不好,真出事了!”
众人色变。
今日夜宴被周正言给搅了局,宾主难欢,夜宴主人安晟公主为此提前退席,皇帝也因这事扫了兴,早早回宫歇息去了。
如果没有宴上的变故,秦贵妃原意是要妹妹小秦妃给皇帝认低威,再趁一夜春宵,把这几日的隔阂给一笔勾消。
可今夜小秦妃在宴上作派不仅没令皇帝消气,反还火上浇油,惹得皇帝愈加不快。秦贵妃的算盘使不动,反倒被其他宫妃捷足先登,皇帝掀了别家的牌子,今晚宿去了其他人的宫闱中。
眼看夜深人静,今日事毕,谁成想半夜竟出了祸事。
皇帝留宿的梁嫔寝榻无端冒出毒蝎子,一针蛰在白皙纤细的后颈上,发现之时脸都已经变色了,这会儿正传唤太医府紧急派人来救治。
安晟抬眸:“皇上呢?”
竹侍官摇头:“梁嫔一出事,阖宫上下都在清查毒蝎踪迹。皇上已在护送中平安折返重霄宫,目前暂无大碍。”
“倒是虚惊一场。”安晟牵动唇角,噙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众人互视一眼,心照不宣。
“啊!”
突兀的惊喝令众人瞳孔震动,只见一直被忽略的柳煦儿急吼吼把箱盖一翻,砰地一声箱盖阖拢,还很不幸地夹断一根往外露的蝎子钳。
柳煦儿揉搓双手把那阵鸡皮疙瘩的给压下,抬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立刻睁圆无辜的双眼,羞答答往公主身后挪过去一些:“那个蝎子、要爬出来了。”
“想办法把箱子里的东西暗中处理掉。”相比其他人的如临大敌,安晟率先冷静下来吩咐下去,才又瞥她一眼:“今夜之事,不许外传。”
其他人纷纷应诺,柳煦儿也学着点头,然后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并未转移,分外紧张地捂嘴巴:“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安晟盯着她,倏然嫣笑,笑得柳煦儿受宠若惊:“你不是说想亲近我吗?”
如此大言不惭,方才没有参与对话的其他人纷纷侧目。柳煦儿受美色所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想,我想的。”
安晟颌首,转向梅侍官:“你领她回去收拾东西,即刻搬到西配殿,从今日起与你们同吃同住,我要提她到身边来。”
众人讶然,柳煦儿更是惊呆了。
“有人问起,就说……”安晟摩挲光洁侧颊,目光悠然流转在她的身上:“这小丫头费尽心机,成功吸引本宫注意。”
“本宫颇是赏识她。”
公主红唇一勾,便是一锤定音。
翌日,得到公主赏识的柳煦儿一跪成名。但由于前一晚上各宫发生的事不少,前有常乐宫夜宴长公主怒怼当朝谏臣意气风发,后有拂音宫毒蝎伤人引皇帝雷霆大怒,缀华宫的这点芝麻小事显然并不足以引发外界的广泛关注,却足以在缀华宫内引起小范围骚动。
昨日夜宴有谏臣不分黑白当众抨击安晟公主,虽然事后公主自荐清白狠狠倒打那人的脸,却也令公主心情大为折减,早早退席拂袖离去。
偏巧柳煦儿撞上这等节骨眼儿,依公主出了名的娇纵性情,极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所有人都以为柳煦儿死定了,同寝的姑娘开始眼馋她曾露出来晃过一面的碧凝膏,还有人蠢蠢欲动要掀她被褥,收了她可能藏有的黄白之物。
谁成想这样的她非但全须全尾地回来,陪同现身的梅侍官更令众人感到意外,而柳煦儿即将搬进高阶女官的住所这个消息令所有人当场咂舌,这一晚很多人都没睡好,其中还包括那名把她赶去跪寝殿的小宫女。
要知道这么轻易就能晋升,那谁不乐意前仆后继去抱公主大腿?谁还不会两腿一曲去跪寝殿的大门庭?
可惜这样的好事不是逢人都管用的,至少有一没有二,同样的法子下一回就不好使了。
天明时分,晨光普照。
当事人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人人羡妒的幸运儿,清早柳煦儿捧着清水脸盆等洗漱用具紧随梅侍官往寝殿一路缓行。
昨夜迷迷糊糊地睡去,今早恍恍惚惚地醒来,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仔细回想当初田嬷嬷的‘谆谆’教诲,柳煦儿是万万没想过自己竟真的抱住了公主金腿,成了公主跟前的近身人。
说不高兴是假的,可她歪头一想,总觉得这个过程与想象中的不太对?
两人来在寝屋门前,梅侍官示意柳煦儿稍安勿躁,抬手轻轻敲两声。柳煦儿头天侍候长公主,心底说不出的忐忑紧张,可她俩静候许久,屋里始终没有声。
梅侍官神情自若,好似习以为常:“殿下,我们要进来了。”
“……。”
听了好半晌动静,她们才得来一声绵长的回应。柳煦儿又随梅侍官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听见公主的声音虚虚响起:“进来。”
梅侍官推开门,示意柳煦儿把东西端进屋里。
窗下的风铃伴着清风陀螺旋转,清凌凌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出乎意料的是,迎面扑鼻的芬芳夹杂一缕纸墨的淡香,前室的玉石案上平铺一撂撂雪白的宣纸。
柳煦儿经过之时,发现纸上的墨字写了一半,剩下的随砚墨软毫搁置一旁。
内室的敞阔床榻空无一人,定睛细看,才发现袅袅乌纱帘后,一道绰影背身抱枕卧在美人榻上。乌密的长发垂落肩颈与背胛,挡去了那张轻易就能勾魂慑心、令人朝思暮想的无暇脸庞。
柳煦儿无声抽息,赶紧堵住鼻下,谆谆告诫色即是空,这还没看正脸呢,掀帘绕过去看完正脸岂还得了?
梅侍官丝毫不为美色所惑,她退开一步去挽帘,扭头示意柳煦儿放下水盆:“你来。”
来什么?柳煦儿眨眨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梅侍官是让她来唤醒公主殿下,澄澈的双眼睁得又圆又大。
梅侍官不容置喙,柳煦儿不敢推辞。她放下水盆,生怕发出一点碰撞,轻手掂脚地上前。撩开若隐若现的乌纱帘,公主侧庞渐渐显现,她身上只盖一件薄裳,春意慵倦,美色当前。
柳煦儿紧张地蜷缩手心,一点点欺近,想要轻轻推她,唤她醒来:“公……”
后面的呼唤尚且含于舌|腔之间,柳煦儿还来不及触碰公主的凝脂雪肤,一股力道骤然扣腕,回身猛拽,柳煦儿眼前一花,人已经被反身摁在软榻上。
第12章 欠收拾 “你不听我的听她的,难道不是……
扣住颈脉的五指用力收拢,很快就在那片细皮嫩肉压下深色的红指印,迫使柳煦儿呼吸变得短促,不得不急急喘一口气,努力平复胸腔的那股震荡。
她睁眼对上一双墨色的瞳眸,宛若摸不着底的幽潭,底深不见一缕光。
公主居高临下盯着她,长发垂散,几绺发丝扫落在柳煦儿的脸颊上,又轻又痒,惹得她下意识揪住,牢牢抓在手心上。
“殿下醒醒!自己人、这是自己人!”
梅侍官的呼叫在耳畔仓促响起,公主无神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起光,然后映出被她压在身下的柳煦儿因为呼吸困难而逐渐涨红的小脸蛋。
安晟眉心轻弹:“……谁?”
不过一夜,公主居然就忘了她是谁?
大受打击的柳煦儿被梅侍官趁势从公主身下捞出来,伸手轻拍那片单薄的背面,勉强抑制住那几下从口中溢出的咳嗽声。梅侍官无奈摇头:“殿下,您又睡糊涂了。”
自家主子起床难,每朝一犯起床气,下手从来没个轻重。她们几个常年随侍身边的都知道,每日侍候主子起早洗梳之事都是你推我让。难得今日带新人,其他姐妹都把‘一等功劳’归予她,小姑娘是公主殿下钦点,头天务必感受一下。
“是你。”
安晟的声音一轻,面色恍惚,俨然心神放松,两眼一闭,弯身埋进美人榻里,重新环过绵软的长枕芯:“我再睡会。”
起了哪容再睡会?睡完又得遭一回起床气了。梅侍官赶紧扑住她,耐心劝哄:“不能睡了,再睡就赶不及去给皇后娘娘问安了。”
安晟眼也不睁脸也不抬,埋在枕心上仿佛不用透气:“就一会。”
“不行……”
从进门之前先打底,到进门以后生生挨过一发起床气,再到现在已经第三轮了,公主竟然还在锲而不舍地赖床。柳煦儿以前没侍候过身份贵重的主子,都说侍候主子难,原来难在这里?
梅侍官忙里抽空给她使眼色:“你也过来帮帮忙。”
虽然忌惮方才公主气势汹汹的那一下,但柳煦儿不忘份内事,她凑到榻边,壮着胆儿去碰公主环枕的那双臂腕:“公主,您该起来了。”
起先公主纹丝未动,直到柳煦儿推动她的手臂晃了第二下,公主终于有了反应。她慢吞吞地调换躺姿,侧转回来,翻手轻轻搭在眉宇间,眯了眯睡意朦胧的眼睛,距离很近,似是与柳煦儿对上一眼。
那张乖顺的脸孔渐渐映在眸底深处,被公主倦懒地阖了回去。重新抬眸,眼底已经聚拢起清明的芒光。
她抬手伸来,在柳煦儿软乎乎的腮帮上面掐了一记。
“……”
乖乖被掐的柳煦儿充满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这时公主动作温吞地支身坐起,似是缓冲醒神,随意地撩开披在襟前的散乱长发。
方才没细看,这时柳煦儿才发现公主脸上的妆容未卸,就连昨夜那身华美的绸裙亦未换下,彼时在榻上翻压一夜,再柔顺细滑的面料都会起褶皱,虽然不仔细看并不明显。
可妆也不卸裙也不换,连床都没沾就直接睡在临时休憩的美人榻上,这长夜漫漫,公主是因为什么累成这样?柳煦儿脑海中浮现一丝疑虑,目光随着公主来到梳妆台前,看她由着梅侍官替她卸妆。
柳煦儿连忙收心敛神,不时上前递湿巾、拧水,要什么给什么,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什么时辰了?”
“这都已经辰时三刻了。”
安晟掩唇打了个呵欠:“还行,没睡过头。”
“哪是没睡过头,都叫您三轮了。”梅侍官边拭粉边抱怨,听得出来主仆关系是真的好,“殿下昨夜几点睡的?”
安晟寻思:“卯时?”
“卯时?!”
别说梅侍官,柳煦儿都惊呆了。敢情赖床赖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公主卯时过后才阖眼,而今才过辰时三刻,那岂不是只睡了一个时辰?
“再急也急不了一时,哪能连觉都不睡呢?”梅侍官极不认同,“你说是不是?”
见她朝自己看来,柳煦儿本着忠主的初心也很是为公主健康着想的说:“天大的事不及凤体为重,缺觉可难受了。”
安晟挑眉,捻指一弹,弹在她光洁白净的小脑门上:“不许学梅儿啰啰嗦嗦。”
柳煦儿不敢捂,委委屈屈朝梅侍官看。
“看她没用,她也救不了你。”安晟在梅侍官出声之前一横眼,“你不听我的听她的,难道不是欠收拾?”
这位主子性子恶劣,越劝越是不中听,梅侍官干脆闭嘴。柳煦儿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奴婢以后只听您的。”
没等安晟露出笑,柳煦儿却说:“可梅姐姐不是啰嗦,她是心疼公主。”
“奴婢也心疼公主,舍不得您犯困犯得难受。”
她蹲在公主榻前,说话时扬起小脸,圆圆的眼睛分外清澄灵动,那股赤诚的认真劲让人生不起一丝虚假与违和。安晟的目光在她脸上定格,微微一怔,随即往下在脖子的红印聚了一瞬,再轻飘飘地别开:“行了,我知道分寸的。”
梅侍官适时发出一声轻咳:“汤池已经准备妥了,殿下可要沐浴更身?”
“是该好好沐浴方能动身去见皇后娘娘。”安晟替柳煦儿把前额乱了的发丝拨顺:“你去跟兰儿讨些冰片和苏合香,就说泡汤水用的。”
得了吩咐,柳煦儿顾不上在意公主这个略带亲昵的动作,应声出门去了。
梅侍官朝门的方向瞥一眼,回首看那端坐菱镜前的人:“殿下当真要把她安放身边?”
第13章 认出来了 “殿下是否早就认出她了?”……
若不放心昨夜的事她会说漏嘴,当时又何必把她一并带去?就算真被她瞧见了什么,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一名小宫女,亦不算难事。
“有何不可?”安晟随手解下圈在颈面的湖绉海棠,满不在乎地扔到一边,“难道我会怕了吗?”
梅侍官的目光在那朵海棠上面溜一圈,假装随意地默默避开镜中人纤细的颈面,“我只是觉得昨夜每件事皆透着蹊跷。”
“有人往咱们这儿放毒蝎,同样的毒蝎还出现在另一处……恐怕即便不是那位梁嫔娘娘,也会是后宫的某位妃子的住处。”
安晟轻笑一声:“任一妃子都有可能遭遇不测,只不过恰好当夜侍寝的是那位梁嫔罢了。”
无端出现的伤害不仅折损皇帝的颜面,还威胁到皇帝的性命安危。无论如何毒蝎的来历势必要查,这意味着将会引起内宫警备,各宫得查,缀华宫肯定也不例外。
蜇人的毒蝎看似针对皇帝,却又不是皇帝,因为公主带进宫的那些箱子里头发现了同样的毒蝎。一旦搜查到缀华宫来,倘若她们在不知情下被搜出这么一箱毒蝎,届时又当如何自处?
如此细思,昨夜接风宴中出言抨击安晟并牵出那些箱子的周正言就显得尤其可疑。
“那位谏院周大人能在朝中混迹多年而不倒,说明绝非等闲之辈。我听说他为人正直敢言,或许有些不识时务的地方,却绝对不是那么不分场合的人。他在宴上与殿下针锋相对的鲁莽之举,着实令人感到费解。”
“不奇怪。”安晟却道,“周正言素以直谏不讳而闻名,数十年如一日,在朝风评不差,但也称不上好。昨夜于宴上当众对我挑衅,在场无人觉得稀奇,也说明他平日就是这个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