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柳煦儿抿唇。
宋峥距离又拉近了一些:“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盯着你看。”柳煦儿一脸纳闷,眼巴巴瞅他:“公主,我是不是很奇怪?”
宋峥微笑:“不,一点也不奇怪。”
天黑之前,两人回到林府。接应她们的梅侍官总算得以舒展眉心,一边替她们取来替换的衣物一边将白天她们不在府上的情况告知:“昭燕公主已经醒了,她一直说想见您,不过被兰儿想办法给拦下了。”
“让她安心养病,稍晚一些我会过去看她。”宋峥一回头,就把毫无自觉又要当面脱衣服的柳煦儿给推进屋。
梅侍官瞥了一眼抱着衣服呼噜噜往里跑的柳煦儿,接着又说:“下午徐氏来过一趟。”
“她似乎是先从林小姐屋里出来的,来时坚持说要见殿下。”
“看来是林小姐与她说了什么。”宋峥对此并未惊讶,“她若再来,告诉她本宫不见,让林忠甫亲自来见。”
梅侍官应下。
这时柳煦儿已经换好了一身粉荷色的宫装,兴冲冲抱着公主的裙裳出来:“公主,您准备沐浴更衣了吗?”
宋峥背脊一僵,避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我饿了。”
柳煦儿倒抽一口凉气,今日出门全程都是她在吃,公主好似没吃两口,当然饿了!“公主想吃点什么?煦儿这就去厨房给您拿。”
宋峥随口点了几个菜,柳煦儿领着菜单就跑了。
等她一走,宋峥立刻抓起衣服跑去换装,不忘招呼梅侍官给他上妆画眉。梅侍官沉声一叹,来到梳妆台为他上妆:“男人的心思委实令人猜不透。”
宋峥眼角一抽,知她意有所指是在戳自己的痛处。
“既然不想被她发现您的秘密,却为何还要亲近她呢?”梅侍官向来有话必说,自家主子的面子都不给:“殿下莫不是觉得人家姑娘懵懂无知,就可以肆意拿捏与玩|弄?”
宋峥深吸一口气:“我没有。”
梅侍官斜眼觑他,满脸都是不相信不认同。
“正因为每一份情感都得之不易,所以我才格外珍视。”宋峥盯着铜镜中的那张脸,在梅侍官的巧手之下逐渐恢复了安晟的模样:“可现在的我,连恢复真实的自己都不能,岂有心思谈论其他?”
梅侍官盯着眼前这张由她亲手勾勒出来的妆容,同时也是一张精心打造的面具,当这张面具覆盖宋峥的脸,从此宋峥便扮演并承担起另一种人生,他不再是宋峥,她是安晟。
“殿下,我们都盼着您好。”梅侍官声音放轻:“盼您别太压抑着自己,即便不能够……”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也清楚我该怎么做。”这是宋峥对高巽说的话,也是安晟对梅侍官说的话,“梅儿,压抑并不代表我将受之击垮。今日我还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从未认输。”
安晟眼里的光焕然发亮,没有一丝懈怠与气馁。
梅侍官心头微松,正是这样的他,才能够拥有越来越多的追随者……
“不过,”
不过在此之前,梅侍官觉得有必须确定一件事,再怎么说也事关重大:“殿下原来真的喜欢上煦儿了呀?”
“……”
矜傲的笑意噙在嘴边渐渐凝滞,梅侍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情绪外露的无措。尤其当耳根顺着脖子全都红了的时候,梅侍官了然地想,还好脸上的粉扑得厚。
月辉流泻,华灯渐上。
安晟还没等来柳煦儿取来晚膳,就被西厢房的昭燕哭着吵着找了过去。
昭燕在兰侍官和众位医女的调理之下有所恢复,但她胃口不开,若不是安晟在身边陪护,她连一口清粥小菜都咽不下。
可若什么也不吃,病弱的身体只会更难恢复,安晟索性亲自给她喂粥。昭燕甜在心里,总算把一整碗的鸡丝粥就着素菜给吃完了。
不过前天晚上她还曾闹过肚子,兰侍官不让她多吃,安晟没再强求,替昭燕整理枕被扶她卧下:“明日皇后娘娘要亲自出宫来接咱们,你赶紧好起来,我也不至于被她骂了。”
“母后才不会骂你呢,要不是长姐姐护着我,我早掉进水里了。”昭燕现在清醒很多,回想事故发生之时情绪崩溃,心里充满愧疚:“还好林姐姐没事,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意外之事,谁也怪不得谁。你别想这么多,安心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安晟替她掖好被角,正打算让兰侍官出来说几句话,却被昭燕拉住袖角:“长姐姐,我听说你也病了,现在好点了吗?”
“约莫是吹着湖风受了点风寒,下午睡过一觉感觉已经好多了,不然肯定来陪你。”安晟轻拍她的手背。
“你会怪我任性吗?”昭燕嗫嚅:“你自己也病了,却还要过来照顾我……”
安晟温声安抚:“你是我的妹妹,照顾你是应该的。”
昭燕抿着素唇,似还有话想对她说,可是辗转在心究竟没有说出来:“那你早点回去,记得多休息。”
安晟颌首,留下医女与宫人陪伴昭燕,带着兰侍官离开西厢房。
卧在床上的昭燕静静望着她出门的背影,手心十指不自然蜷缩,那双手曾在危难之际紧紧抓在长姐姐身上。此时手心的触感已经消失,心中的异样仍在,昭燕面上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奇怪……”
第38章 你有我 心就像这口豆腐一样绵软。
兰侍官随安晟离开西厢房, 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昭燕公主喝过的那碗马蹄甘露恐怕有问题。”
安晟沉吟:“有人故意在昭燕饮用的马蹄甘露中下药,为的是不让她出席赏花宴登上观景台。”
看来皇帝还是有所顾虑,安排人提前下药绊住昭燕。倘若那天昭燕身体不适缺席赏花宴, 那么观景台发生的一切意外都将与她沾不上边。
那天的马蹄甘露吃过的人有很多,柳煦儿就什么反应也没有, 唯有昭燕喝完出了事。因为药效很轻,事后人人都以为是昭燕体弱多病给闹的, 于此掩盖了有人下药的事实。
安晟把兰侍官安排到昭燕身边,一方面是为了照顾昭燕,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出昭燕身边的暗棋。就目前调查所得, 昭燕身边的人来路都不太干净, 也不知那么宝贝她的皇后究竟是怎么想的。
“放开我!我是昭燕公主的奶娘!公主身边不能没有我!”
安晟闻声抬眸, 自从兰侍官被安排在昭燕身边之后, 许嬷嬷就被直接剔除出圈, 半点儿也不给接近。为此许嬷嬷气得上窜下跳,心里更是怨毒了安晟。
此时她被宫人给拦在院子外头,连院门都不给踏入, 许嬷嬷叫嚣着等皇后来了一定要让这些拦着她的人没好果子吃。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叫嚣了, 显然她的人缘并不好,眼见有人能治她,昭燕宫里的人都闪得远远的, 看她的眼神宛若跳梁小丑。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安晟和兰侍官同样不得其解,不过她还是主动上前:“许嬷嬷。”
自从许嬷嬷被她当众扇过一巴掌以后, 看她的眼神如临大敌中再掩不住嫌恶:“你、你想干什么?”
“……”
安晟微笑:“见了本宫竟连问安都不懂,看来本宫得好好劝劝昭燕,把身边的人给换一换才行。”
她越是忌惮,安晟越是不怀好意。许嬷嬷又气又恨, 可她到底是个奴才,这些年若不是跟着皇后嫡出的昭燕公主,人人都得敬让着,她顶天了都只是个奴才。
如今忘了多年本份,一朝遇安晟,全都得重拾起来。
许嬷嬷跪在地上:“安晟殿下,恳请安晟殿下放行。公主身边不能没有老奴,如今她病了,卧在榻上起不来,身边没有常年侍候她的人,就更不习惯了!”
瞧瞧,这都已经跪下了,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大放厥词。
安晟冷笑:“这世上就没有谁不能没了谁的道理。你放心吧,贴心侍候的奴才应有尽有,昭燕被照顾得可好了。”
许嬷嬷脸色又青又白,拼死滴出鳄鱼泪:“您就让老奴见一见昭燕公主吧!公主是老奴打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她病成这样,老奴却不在身边……老奴、老奴还不如死了算了!”
真是好大的本事,软硬性不通,直接拿命威胁。
安晟摇头:“林家已经够晦气了,你若死在这儿,岂不是上赶着给林家再添一把晦气吗?”
说罢,安晟直接命人把她拖出去,临走不忘叮嘱:“你们盯着点,别让她死在府里,给林府添晦气不说,万一让昭燕也沾上可不得了。”
许嬷嬷被她气得,只差没口吐白沫翻白眼。
安晟大摇大摆返回东厢房的时候,发现屋里有人正在等她。柳煦儿掺着脸坐在桌前蹬小腿,桌面摆满了他亲口点的几样菜。
“公主回来啦?”一见她回来,柳煦儿打起精神,自觉迎了过来,“刚才我到处没找着你,问了梅姐姐,她说你在西厢房,让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
她在西厢房陪昭燕用膳的时候,柳煦儿却对着满桌的佳肴等着她?
柳煦儿盛汤夹菜忙前忙后的张罗,安晟接过她端来的汤,看她眼巴巴地问菜凉不凉:“你吃过了吗?”
“等您吃完我再去。”柳煦儿摇头,没藏住眼里的一丢丢谗。
安晟顿声:“别去了,留下来陪我一起吃吧。”
柳煦儿‘啊’地一声:“那我去再拿一副碗筷。”
安晟摁住她,把饭碗与调羹塞进她手里,自己用筷子和盛汤的小碗:“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柳煦儿盯着她的筷子,再瞅一瞅自己的调羹,鬼鬼崇崇说:“那我们别让人知道。”
安晟不禁好笑:“为什么?”
“要是被宫里调教规矩的嬷嬷知道,非扎穿我的十根手指头。”柳煦儿舀起一勺豆腐,这一桌菜跟着她在这里等了公主好半晌,热豆腐已经不烫了,豆香十足,入口即化。
安晟面色转冷:“你被扎过?”
“扎过的。”柳煦儿掰指细数:“腰眼儿、手指头,刚进宫的时候经常被扎。”
安晟盯着柳煦儿的双手,那里早已没有了针孔,却能想象到软绵绵的半大丫头含着豆大的泪珠强忍疼痛的画面。
那双手安晟还曾碰过,并不细腻,手心的茧儿昭示着主人吃过多少苦头:“不会有人再敢这么做了。”
柳煦儿偏过头,听着公主温声对她说:“因为你有我。”
一时间,心就像这口豆腐一样绵软,柳煦儿腆着脸笑说:“对,我有公主。”
因为没有筷子,全程都是安晟夹菜给柳煦儿吃。偶尔尝到特别鲜的,柳煦儿会赶紧招呼公主也来上一口,一直到两人用完这顿饭,柳煦儿始终不知道这已经是安晟今晚吃过的第二顿。
吃饱喝足的柳煦儿摸摸肚子:“昭燕公主病好了吗?”
“她的底子差,不是一两天能完全恢复的事情。”安晟倒了一杯菊花茶推到柳煦儿面前,顺手也给自己倒上一杯。
“以前我听晚荧提过,她说昭燕公主隔三岔五就得病,一年到头没几天是不喝药的,真辛苦。”
安晟盯着柳煦儿把茶喝完,这才缓缓抿上一口:“晚荧就是之前差你去端马蹄甘露的宫女吧?”
柳煦儿牢记晚荧的叮嘱,替她在公主面前美言两句:“虽然她的嘴巴没个遮掩,但对我是顶好的。”
安晟对她看人的眼光持谨慎态度:“她不是昭燕宫里的人吗?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就跟我来缀华宫一样。”柳煦儿理所当然道:“我们都是从常欣宫出来的。”
安晟默然,浅浅勾唇:“原来如此。”
用过晚膳,安晟叮嘱柳煦儿回去早点休息,人才刚走没多走,东厢房就又来了人。来敲门的人是林家的下仆,称是受林家小姐所托请她过屋一见。
然而安晟接过那名下仆送出来的一封信,信上落款却是林家家主。
是夜,安晟在林沁雪的房里见到了久候多时的林忠甫。
“老臣,拜见公主殿下。”
呈他揖手躬身一拜,安晟摆手,坐在就近的太师椅上:“左右不是什么正式场面,林大人不必如此大礼。”
林忠甫一脸尴尬,通过女儿的名义借用女儿的闺房将安晟公主请至此处,确实不合礼数,难登台面。安晟支颌看他既不好站又不敢坐:“需要本宫赐座吗?”
林忠甫咬咬牙,厚着脸皮来到另一边坐下:“谢公主赐座。”
在见到安晟之前,林忠甫心中有无数猜想,还有无数难言之隐,可真当见到了她,却不知应当如何先开这个口,尤其当林沁雪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通过徐氏的口转告他的耳中之后。
“昨日观景台倒塌令公主受惊,臣自知难辞其咎……”
“林老有话不妨直说。”安晟打起呵欠,“本宫病了,实在不想将时间与精力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面。”
林忠甫深深看她一眼,重新站起来躬身一拜:“沁雪已经将昨日观景台发生的事情告知予老臣……臣教子无方,臣罪该万死!”
安晟掩着那声呵欠,冷眼看他。
白天徐氏多次求见安晟公主无果,得来那一句回复令林忠甫不得不亲自求见。
安晟为何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昭燕,是因为他清楚知道昭燕的身体状况有多差。若非这些年来皇后耗费各种名贵药材请来各路神医千方百计为她保命,昭燕绝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健康。
但实际上这点健康还仅仅只是生命维系的一点表现而己。
倘若当时巧遇林有清和喜眉的柳煦儿没有将事情说出来,倘若安晟没有留下心眼派人调查,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对狗男女为求私利不择手段,竟敢对昭燕公主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