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动,几步追上前,道:“我忘记如何驾云了,你教教我吧?”
怀苍目视前方,走得又稳又快:“怎么突然想学驾云?”
“驾云又快又轻松,腰腿也不累。”姽宁暗示得足够明显。
怀苍侧身看向她,即刻对上一双灼灼发亮的双眸,正殷勤地望着自己。
“走到山谷吧。”他淡淡说道,转身继续朝前走。
姽宁纳闷:“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不是要在山谷教你驾云呢?”趴在她肩膀的希希如是猜想。
姽宁闻言,眼中一亮。
山谷宽敞,当然是练习飞行的好地方。既然他不愿主动腾云驾雾,她学好后自行驾云就是。
*
等到山谷,看着怀苍从乾坤袋掏出一栋木屋,变个法,即成房。姽宁傻眼,这人竟连房子也放进了乾坤袋......
“你是打算在这里教我吗?”她奔过去,迫不及待想学仙术。
怀苍指了指木屋:“累了就先歇一歇,养足精力再上路。”言讫,他径直往屋子走去。
“唉?你不是要……”传授我驾云的仙术吗?
她后半句还没说出口,他突然停下,微微侧身,望着她:“我住东屋,但我们毕竟是夫妻,你若想与我共卧一榻,直接推门进来就是。”
他语气淡然,盯来的眼神却几分锐利,就像提醒她:我们是夫妻,你该有睡一间屋的觉悟。
“您早些歇息去吧!”姽宁没好气地努努嘴,转身就往前方的大槐树走去。
“仙姑,那儿有池水!”希希突然激动地指着东边:“瞧!鸳鸯戏水!”
姽宁意兴阑珊将那一瞟,池水里头果然有一对鸳鸯在游水。
与她何干?
她收回视线,一跃跳到槐树,两手枕在脑后躺下来。既然给她时间休息,不歇白不歇。
“山谷夜里静悄悄,是个鸳鸯戏水的好时辰哩!不去你与仙人....嘿嘿!”希希在她耳边拱着羞话。
姽宁蓦地睁眼,出手如电,将它提到面前,警告道:“把你龌蹉的思想给我碾碎在脑子里,一刻也不许放出来!”
希希忙不迭点头,调侃归调侃,命最重要。
姽宁将她随手一扔,希希惊呼着落地,滚了几道才停下来。
“别扰我清净。”姽宁闭眼继续睡。
希希瘪着嘴,委屈地蹲在木屋门口,将身一躺,四仰八叉。
*
夜深,姽宁竟躺在树上睡着了。
这夜梦境繁乱,全是战场上的拼杀,她睡得很不安宁。
许久,好不容易从梦魇走出来,姽宁就似真上了战场,浑身大汗淋漓,缓了半晌才清醒。
她抬手拭去额头冷汗,这梦做得委实累,贴着肌肤的衣裳都是湿漉漉的。
举目望去,弦月在西,再过两个时辰就得天亮了。她起身跃下树,打算去池中洗去一身汗迹。
方踏出两步,一阵哗啦啦水声忽而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明显,紧接着又是一阵,好似有人在池内玩水。
除了她和怀苍,附近还有谁?
难道他也半夜跑去洗澡?
姽宁快步走到木屋前,蹲下来,摇晃睡得正香的希希,“希希!醒醒,有事要你帮忙。”
希希身子小,容易潜踪观察。
不知怎的,素来浅眠的希希今晚睡得格外沉,任她摇晃也毫无反应。
“哎?”姽宁拎起它耳朵,“你整天挂我身上,怎么瞧着比我还累?”
待将希希放回地上,姽宁起身去往水池。好在山里起了雾,她可以潜行在月光未及的阴影下,静悄悄地往那儿靠近。
行至池前丈把远,放眼望去,月色下的池水平静如镜,未见一丝涟漪。环顾四下,万籁俱寂,耳边能清晰地听见清风拂过枝叶的簌簌声。
观察稍刻,确定无碍,她才起身走出阴影,整个人照在月光下。
姽宁蹲在池边,伸手拨弄池水,即便搅动的幅度大,哗啦啦的水声也不至于像方才那么响亮。
普通人在池中泡个澡,掀不动太大浪花,除非是野兽在池中翻滚。
这般猜测,姽宁不由警惕地抬头,再次环看周遭,隐隐觉得四周安静得过于诡异。
忽而,后背不自觉涌上一阵寒意......
“你在找我吗?”低沉的声音猝然打破林间的安静。
这声音....像极了被囚于血湖之下,她曾梦见的那个男人。
姽宁连忙转身站起来。
那人就站在五步开外的距离,高大的身躯将本就朦胧的月色遮蔽大半,一身皂色与暮沉的天际浑然一体。如此虚无,仿佛会随时消失在黑夜中。
他突然抬步靠近,像只飘荡的鬼,即便踩在草地,也无半点声响。
姽宁戒备地往后退,双脚却不听使唤。就似在那个梦里,被什么禁锢了四肢,无法动弹。
她慌忙运力,一阵风忽而拂过面颊,他已站在她面前。
云雾恰时散开些许,落下几缕昏昧的月光,将将照在他脸上,足够她看清眼前人。
“怀苍?”姽宁吃了一惊。
第17章 “姽宁.....”他忍不住……
姽宁眨了眨眼:“你的声音....”
“怎么了?”他语气不温不凉。
姽宁仔仔细细端量眼前的人。他的声音清透了许多,面上也柔和不少,瞧着没刚才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沉感。
“怎么不说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自始至终没有为了迁就她的身高而低身,甚至连头也没低下半寸。
眸中尽是淡漠无情。
姽宁心中暗惊,这人不是怀苍……
他又是谁?
是那梦里出现过的男人?
姽宁压下惶惑,故作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走路就不能大声点吗?刚才光线太暗,还以为野兽出没。山郊野外的,怪吓人!”
怀苍目无波动地将她睇了睇,道:“你以前即便是面对凶狠的魔族,也不会如此受惊,更何况只是山林的野兽。”
“以前是以前,现在变得胆小不行吗。”姽宁胡诌一番,捂嘴打了个呵欠,察觉四肢已恢复正常,打算尽快离开:“我没睡好,先回去歇歇,你也早些休息。”
说罢,不等他回话,她绕过去,疾步往木屋方向走。怀苍还在木屋,回去那儿就安全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姽宁未出十步,他又突然开口。
她脚步一停,咬咬牙,扭身道:“什么话?”
“我的声音怎么了?”他问道。
“没怎么啊。”姽宁回道:“我方才以为是野兽出没,哪知你突然出声,一时紧张,听混了声音。”
怀苍朝她不紧不慢地走去:“说谎可不对。”
见他靠近,姽宁提着心胆。
直到他的脸再次掩藏在云雾之下的阴影中,一句:“我刚才是不是这样的声音?”从他口中低沉又沙哑地道出。
宛若钝刀在粗粝砂石上磨过,又似冷冽的风刮在姽宁耳畔,惹出她一身寒。
姽宁下意识后退,双足又被禁在原地,寸步难移。
她再装不下去,面色一变,直言道:“你是谁?”
“你方才听见我的声音,有些受惊,又有些慌张,不就是认出我了吗?”他反问道。
真是梦里那个男人!
姽宁两手在袖中攥得紧,沉下脸将他盯着。
“你想起来了。”他似一阵黑风飘过,瞬间闪至她面前,面容即刻显露在月光下,还维持着怀苍的模样。
他忽然伸手,大掌几乎覆盖她大半张脸。冰凉的掌心将将触及她脸颊,她眉心便蹙起来。这人跟梦里一样冷,就像刚从冰天雪地里捞出来似的。
刺骨的冷意如针扎在肌肤上,姽宁不大好受地别开脸。
他却眉目一沉,不满地握住她下颌,将她蛮横地扭回来。
“你还记起了什么,有关我的。”
姽宁没法摆脱他的手,只好别过视线,冷冷回道:“我什么也不记得,只是梦里出现过你。”
“哦?”他哼笑一声,就连气息也是微凉的,接着问:“什么样的梦?我是如何出现的?对你做了什么?具体说来。”
他似乎很急切,咄咄逼问。
姽宁只记得阴沉暗红的天,一束光亮从远处天空裂开的缝隙投射而下,将脚下殷红的血湖照亮,也将整个空间洇染得惊悚瘆人。
湖底的那个男人,如同阴森森的血湖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至于他对她做了什么……他似乎想杀她?
就在姽宁沉思时,他的手指移至她下巴,轻轻捏住,抬起来。
一个:“说!”字,从他嘴里冷硬地迸出来。
姽宁心头悚惧,与在梦里被他化作水的衣裳勒得快窒息时一样,似乎下一瞬间,他就会掐断她脖子。
“我说....”姽宁尽量镇定:“你把手拿开些,冻得我嘴僵,说不好话。”
他果真松开手,默然站着。
姽宁暗暗吸一口气,扭头就大喊:“怀苍!救命啊!有人要杀你妻!”
震天响地的喊声刹那惊醒周围树上栖息的鸟儿,啪啪振翅,慌忙飞窜。
片刻后,死一般沉寂,就连风也止住了。
越安静,姽宁的耳膜越能感觉到心脏紧张的跳动声,咚咚咚,打鼓似的。
半晌也没等到怀苍,她忍不住嘀咕:此处离木屋不远,即便关上门也听得见,他就睡得这么沉?
“你以为我要杀你?”男人的声音打破这磨人的安静。
他这架势,她很难不这么猜。
姽宁放弃地叹了口气,转回身,连假笑也懒得维持,仰起下巴:“虽说我不知为何与你结下了仇怨,如今栽你手里,给我留个全尸就好。”
她攒眉抿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神情。
他抬起她下巴,戏谑地说:“美食当前,自然是要先好好享用一番。”
姽宁琢磨这‘享用’二字,脸都吓白了:”你、你要生吃我?”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低身凑近她脸庞,二人鼻尖不过一拳距离。他阴恻恻地反问:“难道要煮熟了再吃?”
凉凉的气息吹在她鼻端,姽宁禁不住一个寒颤,又惧又怒地从齿缝挤出两个字:“全尸.....”
“既是生吞,自然全尸。”他说得惊悚,她听得心惊。
他缓缓抬手,手掌贴在她双眼,姽宁惊恐瞪大眼,脑袋却似灌了泥浆,越来越沉,眼皮随即重重阖上。
她失力地坠下来,被他接在怀中。
他将昏睡的姽宁抱了起来,迎着泛起鱼白的天边,朝木屋走去。
晨曦在他脸上铺开暖光,眼中尽敛旭日的熠熠朝晖,剥离层层冷意。
***
怀苍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凝望她安详的睡颜,他眉间渐渐拢上愁色。
“即使没有恢复记忆,你也会下意识害怕。”停顿了片刻,他又喃喃:“你总会选择离开,我一次次将你留住,周而复始。真怕往后你一去不返,而我无计可施……”
怀苍惆怅一叹,复又沉默。
半晌后,他想起什么来,无奈一笑:“我知你想即刻去往东来山,不愿在路上耽搁,可我的确有难言之隐。累你几日奔波,是我的过错。”
“我没料到解开大雷鼎的封印会耗费不少修为,神气有损、心魂折耗。这几日只能将精力用以维持七窍玲珑境的封印……”
飞云并非不能施展,但他身子还未完全恢复,稍有不慎,封印里的人就会趁机逃离,吞噬他的意识。
六百多年前,他历劫时,因为姽宁的离开,导致本该清除的业障继续深积,七窍玲珑镜的封印裂开一道缺口。
虽说那时他已闭关及时修补,却终究没法坚固如初,这道缺口也成了封印最为脆弱的位置。
这几日因他身体虚弱,缺口屡次被冲撞。姽宁昨晚寻来之时,他好不容易将那人的力量压制下去,心绪却仍受了影响。
当他情不自禁触摸她脸颊时,脑中充斥着异样的声音,叫嚣着要占有她,与她洇润阴阳。
他险要被欲念击溃意志,好在她一句‘有人要杀你妻’,仿佛一支利箭,猛的攻破意识的城墙,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
眨眼的工夫,日头便跃往西去。
怀苍轻握她的手,拇指在她虎口反复摩挲,又忍不住执起手背轻轻贴在唇上,如蜻蜓点水,却已万分满足。
将她手放下,他起身离开屋。
刚将房门关上,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希希立刻跳过来。
“大帝.....”希希后足跪下,恭恭敬敬行了礼。
“为何不劝阻她,反装晕随她乱走?”怀苍开口就是训斥。
希希没脸没皮地称道:“这不是白日看见鸳鸯戏水,便想助大帝一臂之力嘛。”
“念你在洞中陪她百年,此次不追究,下不为例!”他吩咐道:“即刻回天庭,将雪狼叫来。”
希希忙不迭点头:“好咧好咧!”
它站起身,口中念咒,足下即生一片小小飞云。它四只小爪子稳稳踏在云上,将身一摆,嗖地一飞冲天。
***
怀苍的昏睡术下得猛了点,姽宁一觉睡到第三天。
醒来后,她鞋也未穿,披头散发地跑出屋。
在木屋外见到正坐在草地削树枝的怀苍,她光脚奔过去,跪坐在他身旁,“我是怎么回来的?”
怀苍只说看见她晕倒在山林,便将她抱回来了。
姽宁纳闷地思索,她记得那个男人说要生吞了她,怎么又放过她了?
“你可还看见其他人?”她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