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如冰的地面呈现出血一般的殷红,就像由鲜血汇聚而成的湖,最后凝固结冰。
姽宁抬脚踏了两下,却感觉不出硬度。而自她踩下的位置,往四周扩散层层涟漪,又像是水状的湖面。
奇怪极了。
她抬脚想再试试,湖面突然涌起一阵水波,“你是谁?”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
姽宁惊得将右脚僵硬地放下,低头瞅着恢复平静的湖面。
方才的声音来自湖下,乍听起来与怀苍的声音有些像。只不过怀苍的声音虽低沉,却不似这般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过口。
“是谁闯入此处!”这人脾气似乎不大好,没听到回应又厉声问了一遍。
“你又是谁?这是哪里?”姽宁大声反问道。
回答她的却是一阵瘆人的安静,紧接着,湖面猛地荡漾起汹涌的波涛。姽宁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湖水捆住双足,将她蛮横地拽入湖中。
姽宁急忙屏住呼吸,一边奋力挣脱腿上的桎梏。却发现体内的力量仿佛被这血湖给封住了,一丁点力量也调运不出。
她越坠越深,光线渐渐黯淡。这湖暗不见底,良久都没有落地的踏实感。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才被怀苍从石壁内救出,正趴在他床边打盹,再睁开眼就来到这里。
所以是在做梦?
可若在自己的梦境,她理当可以操控梦中的经历。为何又像上次梦见那惨烈的战场一样,即便是在她自己的梦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妖皇贯穿自己的心口,尝到濒临死亡的痛苦。
仿佛她昔日亲身经历过……
莫非她曾来到过这个诡异的地方?所有的梦都在重现失去的记忆?
就在姽宁满腹疑惑时,前方豁然显现光亮,捆住双足的湖水也将她往那带去。
随着光亮越来越近,依稀能看出发光之物像个巨大的琉璃罩子。罩子将湖水隔绝开来,里头有什么东西。
姽宁正眯眼观察,湖水忽然卷着她腰身,猛地往琉璃罩子拽去,速度极快,眼见就要撞上。吓得她连忙将两手挡在前,嘭地一声,身子竟穿了过去,却不痛,犹如穿过水壁。
直到身上束缚悉数解除,她被摔在地上。
姽宁爬起来,坐在地上揉了揉跌疼的膝盖,不经意抬头,刹那被眼前景观吸引——
琉璃罩内漂浮着数不尽的白色小花,小花各有两片半圆形花瓣,花蕊中央闪烁着莹白的光亮,犹如镶嵌的细小夜明珠。四五多小花簇拥一团,远远看着就像一盏圆灯。
原来这琉璃罩的光源,就是这些浮动的白色小花。
忽而一朵白花离开花群,缓缓朝姽宁飘来,悬在她面前。两片花瓣柔软地飘动,宛若蝴蝶的翅膀。
她好奇地伸手,想触碰眼前的白花。
“它会吸干你的元神,噬尽你的力量!”
男人的警告方毕,那白花的花蕊中央突然探出三根触须,吸附在她手指。猝然传来一阵刺痛,姽宁连忙甩手,将这可怕的白花甩飞。
她惶惶望着头顶成群结队的花团,它们若是蜂拥扑来,她岂不是坐以待毙?
“只要你不去招惹,它们不会轻易吸食外人。”男人出声解了她的忧虑。
姽宁循声望向侧后方,即见一人披头散发地站在一面黑墙前。他身穿迤地的黑裳,垂及脚踝的黑发遮住了他大半面容,使得整个人仿佛与黑墙融为一体,诡秘又古怪。
光线微弱,姽宁无法看清他的模样,只能隐约辨出他高大的轮廓。
她站起身,问:“是人是鬼?”
“非人非鬼。”他答得干脆。
“妖?魔?”她又问。
他没再回答,却道:“走近些,让我看看谁的本事这么大,能闯入这里。”
姽宁也想看清他的模样,便抬步慢慢走去,只是在离他七八步距离前,谨慎地停下来。即便是如此近,她也无法透过掩面的长发窥见他的五官,但看到他四肢被铁锁禁锢在墙体。
就像被囚禁于此?
“给点光亮,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他命令那些白花。
附近的白花纷纷涌过来,在她头顶上方聚集成片。它们抖动花瓣,光线倏然亮了几分,足够照亮姽宁的脸庞。
“姽宁?”男子先是疑惑,忽而激动地笃定道:“你是姽宁!”
姽宁十分诧异:“你认得我?”
他却自言自语:“他到底还是把你给抓住了……”
“谁把我抓住了?”姽宁莫名。
他又兀自说着:“他历劫本为铲除心中欲念杂念,以此消除积压的业障,所以他那世要么忘掉你,要么杀了你,彻彻底底斩断欲望。可他错估了自己的情根......根入心骨,缚其心魂。他想得到你,竟连业障都不顾,任由这无穷无尽的噬魂灵蚕食自己。”
姽宁听得一头雾水:“谁该杀了我?你又是谁?”
她失忆的那段时日究竟做了什么,一个个的不是骂她朝三暮四,就是要杀她......
“你过来,我告诉你。”低沉的嗓音宛若远山风吟,悠悠荡荡地飘入耳中,蛊惑她的心神,迷乱她的意识。
姽宁双脚不听使唤,朝他缓步迈去。直至站在他面前,她仰头望去,他身躯宽阔,只要伸手就能将娇小的她整个困在怀中。
“杀了你,他立地成魔。不杀你,业障难除,早晚也要成魔。”残忍的话从他口中毫无波澜地道出。
“他到底是谁?”姽宁不耐烦道。
他一声冷笑:“待会儿他就来了。”
说罢,他周身衣物似墨水一般开始流动,眨眼将姽宁束缚。他的衣裳冰寒彻骨,即便隔着衣物,也如冰针一般,扎入她毛孔肉骨。
姽宁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觉整个人浸在冰天雪地里,止不住地发颤。
她咬牙问道:“你要做什么……”
“倘或你死了,他定是万念俱灰,如此一来,他就需要我的力量救活你,我就能逃离这暗无天日的囚牢!”最后两个字从他齿缝泄恨般迸射而出。
“你胆敢动她,就永生永世困在这里!”一道怒吼接过他的话。
姽宁抬头看去,就见怀苍正怒气冲冲地站在前方。
“瞧,他来了。”男人的声音在姽宁耳边冷冷划过。
下一瞬,他衣裳化作的墨水将她身子连着脑袋一并淹没。
酷寒刺骨,姽宁都来不及体会痛感,瞬间被冻成冰人。意识麻木前,她听见了三道声音。
一个是怀苍愤怒的警告:“不要以为我不敢毁了你!”
“你敢吗?”男人讥讽道:“毁了我,你如何面对母亲?”
他们的声音消失后,过了许久,出现一道女声:“元神受创,你先在这歇息几日,我去帮你捕梦疗伤。”
她即刻失去意识。
*
当姽宁再次清醒时,竟续上前段时日未完待续的春.梦。
而今知道他们本是夫妻,如此,与他在梦中缠绵就没什么好羞耻的……
姽宁放纵自己被他的亲吻击溃理智,只是这次他的呼吸声又重又沉,滚烫的气息烧过她耳边,仿佛切身与他肌肤相亲。
姽宁忍不住哼了一声,翻身将他反压。她情不自禁地低头咬在他耳边,下意识抓住他衣裳,用力一扯。
嘶啦一声,格外响亮,似乎还有回音……
姽宁恍了恍神,慢慢撑起身来,睁开眼——只见她正趴在怀苍身上,两只手好巧不巧地撑在他胸膛,而他的衣裳已被她撕裂。
瞌睡骤散,目瞪口呆。
“夫人甚猛,为夫甚喜,只是......”他意有所指地瞧了瞧正坐在草团上看戏的一猫一鼠,道:“我不喜夫妻之事被围观。”
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寒光,吓得他们慌忙转身。
姽宁扎扎实实地体验了一把脸红心跳:脸红得能滴血,心跳快得如乱马狂奔。
第16章 另一个怀苍?
经过一阵尴尬的安静,姽宁因脚踝的束缚而不得不坐在床边。
她正要叫他解开绳子,不经意瞥见希希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一副心知肚明她做了什么梦的样子。
姽宁清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方才梦见身处火海之中,滚烫难受。从天而降一块巨大冰砖,可恨那冰砖被东西给罩着,我又急又躁,抬手便撕,谁料那冰砖是个人,罩子是你衣裳。”
从头到尾,她的视线都没敢落向怀苍。
怀苍的目光却专注在她红彤彤的脸上,暗自欢喜,百看不腻。
希希捂嘴偷笑,笑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唯独狸猫相信她的话,可一句无心的:“仙姑还舔了仙人的耳朵,定是梦里渴得难受。”就将姽宁强装的淡定给毁得渣都不剩。
怀苍虽喜见她害羞无措的样子,却也知该点到为止。
“既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他适时替姽宁解围,倒是引得她暗暗感激。
他整理好衣裳,盘坐入定,开始聚神炼气。强行解除封印导致神气损耗过大,醒来浑身虚软无力,否则也不至于被姽宁轻易推倒而无法挣动。
姽宁扯了扯脚上的绳子,提醒道:“我行动不便……”
怀苍手腕即刻传来感应,自然明白她所指为何。恢复些气力,他便将姽宁脚踝的缚身咒给解除了。
“封印解除之后可有哪里不适?”怀苍关切道。
姽宁想了想,回道:“除去视线更清晰,耳朵更好使,浑身是力,倒也没什么不对劲。”
希希来回瞧这客客气气的两人,拽了拽狸猫:“仙人刚醒,应当渴了,走,去山里打水。”
狸猫指着角落的水缸:“那不是还有……”
“走!”希希打断他的话,直接扯他尾巴,将一脸迷惑的狸猫拽出洞。
*
洞内恢复安静。
清泉滴落岩石的清脆声格外清晰,叮咚叮咚,计量着流逝的时间。
姽宁的目光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定在洞口,半晌未动。
和煦的阳光将洞口的青葱草木照得油绿醒目,微风轻扬,连带着山林的清新一并送入洞中。
许久不闻草腥花香,不见碧空骄阳,只要踏出洞,一切就在眼前,看得见、嗅得到、摸得着。
姽宁站起身,脚步却似扎在地,踌躇未前。
时过境迁,她曾安居的那个村庄早已不在,破庙估计也没了。
光亮近在咫尺,前路却如迷雾遮目,该往何处去?
“洞外有芙蓉葵,红得像火,你以前最爱那样鲜艳的花。”怀苍的声音不重不淡,就如话家常一般,将她迷茫的思绪敲开一片清亮。
她转过身,正巧撞入怀苍未收回的目光,宛若夜里铺开的月华,柔和又平静。
梦中的怀苍不是一脸怒气,就是满目凝重。自山洞相识开始,他也是面无表情居多,哪似此刻这样温柔。
“我....”姽宁想告别。
不管去哪里,她都得先离开这个将她封印了几百年的地方。
“你不与我同行?”他看穿她的心思,不客气地抢断话,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纵然知道你我是夫妻,我们还有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你仍选择弃我们离去?”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用了‘弃’字质问,语气严肃得像在控诉。
姽宁失去了记忆,与他只不过比陌生人多了些被遗忘的纠葛。既然没有夫妻之情,去留皆随她,何来弃?
可她却被堵得哑口无言。
怀苍起身,几步立在她身前,语气软了许多:“我不强迫你回天庭,但你愿随我先去一趟东来山吗?”
“东来山?”姽宁不曾听过:“哪里?”
他道:“原本叫流波山,位于东海,但掌管此山的尧大仙喜欢下雪的北境,便差四只神龟将山驮去了北边,才叫东来山。”
“去那做什么?”
“为你。”
姽宁不解地看着他。
怀苍解释:“东来山有座何问阁,尧大仙在阁楼里养了些万年书灵,书灵的作用不小,常年帮他各处搜刮奇闻轶事、鬼聊怪谈。尧大仙还有个厉害的本事,能观过往三世,亦能料今后三生。
此番前去,是要找出你当年突然失控是否与湮灭有关,倘或有关,就得想办法将其从你体内除去,以免它的魔性再次牵连你。”
“湮灭....”姽宁脑中忽而闪现一段画面,喃喃道:“我与魔尊交手时,他好像提到过。”
她在梦里听见过这个名字,当时她正掐住魔尊的脖子,与他说了几句狠话,他便惊恐地念出这个名字。
怀苍眸光一震:“你记起来了?记得往日随我征战妖魔?”
他激动地凑上前,气息冷不丁地扑在她面上,只轻轻一嗅,便是满鼻的檀木香。
姽宁微微别开脸:“只是时常梦见一些陌生的场景,也不知是不是过往的记忆。”
“还梦见过什么?”怀苍紧张地将她睇着。
姽宁摇摇头:“最多的就是战场。”她总不能把那几夜春.梦给交代了。
怀苍目光一暗,心里却矛盾地松了口气。
***
等狸猫和希希回洞,姽宁便说自己决定随怀苍去东来山。
希希忙不迭跳上她肩头:“我也去!”
狸猫在御空山待习惯了,不愿离开,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目送他们离开。
*
走出御空山,还有三座绵延百里的山峦阻挡在前。
姽宁实在没料到,一个能腾云驾雾的神仙,却不辞辛苦地带着她徒步翻山。
起初她忍着没问,想想自己在洞里封了那么久,多走些路也可强身健体。
六天后,姽宁心里爬满牢骚。她一边暗自嘀咕,一边瞪向阔步走在前面的男人。
瞧他步伐轻快,犹如带风,这是在游山玩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