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苍心情好极,连带着话语也放浪许多:“为夫设好了结界,夫人尽管随心所欲,莫要忍耐,忍久伤身。”
这人…真不害臊!
姽宁心里将他一顿好骂,低身凑近,挑衅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吗?倘或此次不是专程为办事,我便办了你!”
说罢,她佯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齿面,活像只食髓知味的小狐狸,眼里还闪着逮准猎物的精光。
怀苍哭笑不得,他还真巴不得她将自己给办了,好过要小心翼翼地试探,过了怕将她吓跑,寡了担心她难以开窍。
姽宁收了视线:“我闭目歇会儿,到岸后叫醒我。”便起身走到船尾,背对他躺下。
看着她的背影,怀苍眼里铺开寸寸柔光。他将手轻抵唇上,那里似乎还残留她唇瓣的余温,令他气息稍乱。
而说要歇息的姽宁,正一手捂着胸口,努力平复心绪。
方才的豪言壮语看似不慌不迫,内心实则惊涛骇浪……
她想摒除杂念,将心思放在去往浮屠城的要事上。可一闭眼,脑中浮现的尽是方才唇齿纠缠的画面,心脏越发蹦跶得欢快,一时半会儿恐难缓下来。
安静的木船上,二人心思各异。
*
不多时,金轮从天边跃然而起,朝阳在海面洒落大片金黄。
一宿未睡的姽宁撑起身,眯着疲乏的眼,眺望远方——烟波浩渺的海面,依稀可见尽头的层峦叠嶂。
“那儿就是佛指山。”怀苍遥指前方被雾纱半遮的山体。
待灿灿日光照散水雾,远处的巍峨山峰尽显雄姿:三座高山擎天入云,两座矮峰压海镇关,远看就像佛指拈花,故而被称作佛指山。
抵达岸上,怀苍以法术更改两人容貌,这才带姽宁御剑疾驰山林。
飞过百里,一座环山伴林的城映入视线,正是浮屠城。
城墙依山而建,三面为墙,皆是悬崖峭壁,一面城门通云梯,下方是万丈深渊,可谓得天独厚的攻防兼备之地。
再细看,城内鳞次栉比、巷陌错综,越往高处层台累榭,挨近山顶的几栋高门大屋尤为显眼。
进入云梯之前,守卫会查看入城铭牌,倘或不是城民,外来者需要浮屠城主准予的铭牌,方可进入。
怀苍借用了尧大仙给的两块铭牌,顺利通过。
守卫念动咒语,通云梯即刻显露在半空,连接着山体与城门。
入城后,怀苍施法在掌心幻化通灵鸟。几日前,他在希希身上设下通灵鸟的符印,只等今日接应。
不多时,他们随通灵鸟的指引走入城内一家靠西边的小客栈,希希正与大将赤元瑆安排的将士在此等候多时。
将士名为朔明君,是赤元瑆器重的副将,派他来才最放心。
朔明君不便跪拜,颔首行礼,即将打探到的消息悄声禀报:“上个月,魔君曾出现在城内,并去了浮屠宫,而后城主随他离开,至今未归。”
魔君乃现任魔尊琰屠之子琰汐,自从六百年前,经莲水之战,魔尊琰屠被怀苍和姽宁重伤,魔界便暂由琰汐掌管。
怀苍听完,面色越发凝重。
看来城主不仅与妖皇有些交情,和魔族之间也是暗中来往密切。若要她帮忙,兴许会招来妖魔两族抢夺血魔珠。
尧大仙说过:百灵和湮灭留在世间的只有骸骨,倘或炼制血魔珠,必然需要他们的骸骨。而城主为人谨慎,断不会将其一次性耗光。如若能找到剩余的骸骨,我也会想办法将血魔珠的力量从姽宁体内引出。
唯今最稳妥的计划,就是找到百灵和湮灭的尸骸。
忖量片刻,怀苍决定趁城主不在,先去浮屠宫寻物。
***
夜深之时,怀苍即刻动身,姽宁一句‘小心行事’尚含在口里,他已匆匆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姽宁眉间沉沉地压下来,对于未知的状况,她心中隐隐不安。
希希跳上窗台,试图安抚道:“他可是斩妖除魔的大帝,仙姑就别瞎操心了。”
“是又如何?”姽宁对这般说辞并不认同。
好似他挂上大帝的名号,就该无往不利,就能轻易踏刀山淌火海。他有血有肉,也并非无所不能,难道就不曾受伤吗?
姽宁忧心一宿,睁眼到天亮,也没等到怀苍回来。
她看向朔明君,眼神满是不安和焦急。朔明君也无法,只能叮嘱:“大帝交代,在他回来前,莫要擅自去浮屠宫。”
姽宁扭过头,没再吭声。
傍晚,姽宁站在窗前,默然俯瞰余晖下的浮屠城,直到城内亮起盏盏火灯,终是耐性告罄。
她转身问朔明君:“你知道浮屠宫怎么走?”
“大帝交代....”朔明君硬着头皮要劝,却被姽宁冷厉的眼神给挫灭了胆。
他毕竟在战场见过姽宁狠戾的样子,惶惶垂下头来,坦白道:“浮屠宫有座宝塔,塔内设有万象镜,城主会将重要物件藏于塔内。大帝许是在万象镜内暂且迷了路,饶是如此,我们也只能静候,不可莽撞行事。”
“万象镜?”姽宁问道:“那是什么?”
朔明君道:“相传万象镜乃佛门之物,可将三魂七魄照个透彻。五蕴皆空方可脱身,若心有杂念,且妄念愈深者,越容易被万象镜困住。”
姽宁心惊:“可有脱身之法?”
“曾经有不信邪的人闯入万象镜,纷纷命丧那里,而后再没谁敢进入宝塔。”朔明君说着,只觉姽宁眼中杀气凛凛,声音越来越小。
“大帝应该没事吧?”原本信心十足的希希也没了底气。
姽宁弯眉一横,气愤道:“带路!”
他明知那里凶险,竟不告知她,只身涉险!
***
浮屠宫,万象镜内。
怀苍怔怔看着蹲在角落,双手抱膝的姽宁,通红的眼眶挂着惹人怜惜的泪花。
见他走近,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朝他呲牙凶道:“魔物!走开!”
魔物……
他脚步顿住,心里仿佛裂开一道口子,痛得他不由皱眉。
紧接着,他看到一道黑影从自己撕裂的心口逸出。那黑影变作他的模样,蹲在她面前,捏住她下巴,抬了起来。
森冷的声音,说着残忍的话:“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绝,没人会来救你,也没人在意你的死活。”
姽宁甩开他的手,怒问:“怀苍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怀苍闻言,欲抬步过去,那道黑影突然扭头,冲他诡异一笑,紧接着冲回他的心口。
怀苍再次睁开眼,视线内尽是姽宁惊恐的神色,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和他...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发颤的声音就像一根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入他心底。
——她怕了你,要逃离你,该怎么办?
——你不怕她再次离你而去吗?
——将她的元神困在这里,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怀苍分不清脑中不停蛊惑的声音究竟源自他自己,还是那个人。
万象镜所呈现的,是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罪恶,是六百年前,他曾将误闯七窍玲珑境的姽宁囚禁了六天的记忆……
第22章 三个元神?
夜空,弦月高挂。
夜下,一棵千年槐树巍巍伫立,前来打探情况的姽宁和朔明君,正隐于枝叶间。
朔明君指着前方:“万象镜就在塔内。”
借着朦胧月光,隐约可见六层宝塔的轮廓,微风吹过,清脆的铎铃声打破寂静,却不扰眠,反倒令人心中安宁。
塔内每层都会燃一盏油灯,灯光虽暗,好过摸黑。
姽宁辨认好入塔的门,便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在外头接应。”
朔明君仍不放心:“不若我先去探探风,看大帝是否当真被困在里头。”
希希赞成地点头:“仙姑还是等他先去看看究竟吧。”
“怎么探风?进去万象镜?然后也出不来了,到时候谁去天庭搬救兵?”姽宁几句反问便止住了他们的劝说。
朔明君挫败地叹了口气,他的确不能贸然进去,保不齐还会给大帝添麻烦。希希倒是可以去天庭搬救兵,但它脚程不如他,唯恐耽误时间。
姽宁见他面上为难,又道:“我能进入梦境,兴许能助他摆脱万象镜的束缚。如若明天我们仍未出塔,你赶紧去天庭带人来,救他要紧。”
道出这句‘救他要紧’,姽宁自己都惊讶了一瞬。他出了事,她似乎没法置身度外,一心记挂他的安危。
她交代几句,再不耽搁,只等朔明君使昏睡术迷晕守塔的六名护卫,即刻跳下槐树,将身子隐没在阴影中,朝宝塔快步奔去。
槐树上,等姽宁顺利进入宝塔,希希出声道:“你的昏睡术约莫只能管一宿,我用桃花香,保管他们醉个三天三夜,以便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天庭搬救兵。”
“行!”朔明君赞同道。
他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大将军,不论帝后能否将大帝救出来,也得确保有人能在他们身陷困局时化解危机。
希希抖抖身子,仰头轻轻一吹,瞬间扬起桃花雨。花瓣绕着宝塔一圈,忽而破碎成齑,化成一缕缕香气,钻入守卫的鼻间。
“你在这里守着,若有情况....”朔明君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希希抢断:“若有紧急情况,我拼死也会保护帝后和大帝。”
朔明君听它口吻严肃,不似平时的嘻嘻哈哈,便住了话,只劝道:“他们即便一时被困,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你莫要逞能,要是有什么差池,我可没法与帝后交代。”
“放心,我心里有数。”
听得希希保证,朔明君才腾云而去。
***
却说塔内。
借着昏黄的油灯,姽宁一边小心翼翼沿着墙壁走,一边打量四周。
她抬头望去,塔内空空荡荡,连通往上层的楼梯也没有。四周是由普通的灰黑色砖石砌成的墙,并无任何有关万象镜的物体。只有六盏油灯嵌在细长的树状灯台上,垂落在塔中央。
她正没头绪,忽闻一声轰隆自她右侧墙体发出,惊得她连忙退开数步。就见墙壁坍塌一般,砖头一层层往下翻动,竟变作一面通透的水晶镜子。
紧接着,另一面墙壁也发出声响,砖石翻动,又是一面水晶镜子。
轰隆声在塔内此起彼伏,第一层完毕,第二层续而翻动,一层层推进,直到顶层的墙壁悉数变成镜子。
姽宁错愕地看着原本平平无奇的六层宝塔,眨眼间变成六面六层的巨大镜屋。
莫非这整座宝塔内部就是万象镜?
恰时,镶嵌在灯台内的灯盏忽然倾斜,灯油顺势流走整座灯台。只见一簇烛火淌入油中,火光如蛇,瞬间爬满树状灯台。
塔内顿时火炬堂堂,亮如白昼。
姽宁能清晰地看见每一面镜子映照的自己,她慢慢走近正前方的一面镜子,观察了会儿,正要试探地伸手去碰。
“姽宁....”一道呼唤自镜内突然传出。
姽宁一惊,这低沉的声音.....与那晚在山林池边出现的男人一模一样!
忽而,镜面像水波一样荡起层层涟漪,片刻恢复平静,镜子内的自己变成了身穿皂色衣袍的怀苍?
皂袍像墨水在他身上流动,长发与衣裳融为一体,整个人显得阴沉压抑。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冷冷地将她盯着。
“你不是怀苍!”姽宁笃定他是之前在山里变作怀苍模样的那个男人,连忙警惕地往后撤。
却在不经意瞄到旁边镜子时,愕然顿住脚步——所有的镜子里,竟全部出现了这个男人的身影。
“你还想逃开吗?”他的声音犹如滑蛇一般,从她身后贴近她耳边,再慢慢缠入她耳窝,惊得她毛骨颤栗。
姽宁惶惶转过身,镜子蓦然矗立在她面前。
男人高大的身躯就像遮天蔽日的黑山,带着窒息般的压迫,令她浑身僵硬。他从镜子里伸出手,揽过她的腰,她立在原地,动弹不了。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一切不是真的,是万象镜制造的幻象。
‘除非摒除杂念,五蕴皆空,但凡被万象镜抓住一丝破绽,便会拼命将你往深渊拽去。执念过重,越陷越深。心生恐惧,纠缠不休。若有怨气,愤恨难消。’——这是朔明君之前在客栈叮嘱她的话。
万象镜照出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并将惧意扩大,吓得她连手指都动不了。
男人忽而抬手,大掌遮住她的眼,轻轻一拽,就将她拽入了镜内。
刹那间,所有镜子尽数消失,须臾恢复为塔内原本的灰色石砖。
***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姽宁只觉浑身轻飘飘,仿佛置身在不见日光的海底。
那只原本遮住双眼的手掌正慢慢移至她腹部,压住她的身躯,将她往深渊狠狠推去。
姽宁想拍开他的手,却屡屡扑空。
她慌了神,手脚并用地扑腾,依然无法阻止下坠的趋势。那手忽然来到她颈边,猛地勒住她脖子,扼断她的呼吸。
意识正被窒息般的恐惧抽离...
“身为梦灵,竟深陷噩梦,被恐慌左右神思。”讥讽的话蓦然在这压抑的空间响起,音色雌雄莫辨。
姽宁停下了挣扎,只听这人又接着道:“你去帮帮她。”语气冷硬,像在命令谁。
“又是我,这次换你先出手行么?”出现了第二个人,是女子。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清晰,仿佛就响在她耳畔。奇异的是,自打他们出声,她脖子上的束缚也消失了。
“我若出现,再遇大帝,又是一番缠斗,得不偿失。”雌雄莫辨的这人有理有据地说道。
“哎哟,我说湮灭,你不是曾令三界各路鬼神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吗?还有害怕的时候?”女子讥讽道:“有没有点出息。”
‘湮灭’二字刹那惊醒还有些晕乎的姽宁。
“历代最强妖皇,六百年前不也被他吓得不敢出现,喊我出去迎战?”湮灭冷哼一声,无情地把她面子里子都给揭个透:“十万年前怕他老子,如今又怕他,你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