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姽宁毫不含糊点头,劝道:“那你放开我,随我离开这里吧。”
原来她根本只想着离开,不是真的相信。怀苍低头贴在她耳畔,说:“你必须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不要总想着离开,好吗?”
恳请的话却被他说出强硬的意味,似乎‘离开’成了他的禁忌,随时能将他心里的魔物给炸出来。
姽宁试探地拒绝:“我若说不好呢?”
怀苍目光一沉,将她拥紧些,威胁道:“我只好用些手段让你留在这里。”
姽宁暗暗咬牙:还能有什么手段,不就是囚禁我吗?
看来百灵和湮灭的话不假,这人一旦失控,就变得不可理喻,蛮横无情。
但她没时间陪他耗,再不离开万象镜,万一浮屠城主回来,真就把他们困在这里了。
怀苍法力高强,城主铁定难不住他。可她空有一身力量,不知如何使,万不能冒险。
姽宁正琢磨怎么脱身,却不知自己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被怀苍尽数瞧透。还未等她回过神,他突然倾身靠近,半个身子欺在她身上,两人身前近得不留缝隙。
姽宁惊得深吸一口气,这倒好,把自个儿身前给吸鼓起来了,霎时紧贴他胸膛。
明明是元神,她吸的哪门子气啊!
姽宁正不动声色吐气将胸腔缩回去,忽而被他抬起下巴。
眼看那两瓣唇越来越近,就要压过来,惊得姽宁睁圆了眼,凶道:“你敢亲,我就咬烂你的嘴!”
怀苍笑道:“原来你想的是这个?那我顺势满足你吧。”
自掘坟墓的姽宁气急败坏:“你欺负人欺上瘾了是吗?就你会压人?以为我没力气压你是吧!”
她手臂凝聚的力量猝然爆发,瞬间挣脱他的禁锢,抬起双掌打在他胸前,将他猛地推开。
怀苍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爆发惊人的蛮力,往后踉跄两下。就在他脱力的刹那,姽宁如猛虎扑食,嗖地朝他扑过去。
只听一声巨响,怀苍被她压在身下。
姽宁坐在他腰间,两手扣住他手腕。由于他手臂比她长许多,她不得不凑近他身前,两人脸庞不过半尺距离。
她气势汹汹瞪着他,“你怨我当初不告而别,将你独自搁下,此事是我失妥,可我并非毫无内疚。方才我已与你讲明,因我一心修炼,从未想过羁留凡间,等有朝一日成了仙,我就去地府问问你的来世,助你两世和乐安稳也好。之后的记忆没了,也不知有无去寻过你。”
“得知你是穆彦青,我虽诧异,却也欣慰,至少你还在世,我便有机会与你道清前因。至于我刚才为何要远离你?因为钻进你身体里的那个心魔!我曾在山谷见过他,他好似要讨我命一样,令我胆战心惊。方才我看着他遁入你体内,我怎知你会如何对我?不逃岂不是蠢?”
“但你身为伏魔大帝,斩妖除魔的盛名享誉四海三界。亏得我当初在凡间那等敬重你,将你视为将来若有幸见到,必定要跪拜为师的大神仙。我以为你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却不想你如此轻易就被心魔吞灭了理智!”
“我看你才是又蠢又傻!”
姽宁犹如一只暴怒的小狮子,呲牙咧嘴朝他发泄心中不满,却训得句句在理。以至于第一次被她当面破口大骂的怀苍,惊怔得不知如何接话。
察觉他正扭动手腕,姽宁立马钳紧他双手。他若认真反抗,不消三分力道就能挣脱。所以训话也该见好就收,可不能惹恼了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她语气倏然缓和下来,好声好气地劝道:“即便被心魔吞灭了理智,你亦存有怀苍的意识,关于你我的恩怨,暂且搁置一边,眼下要尽快将万象镜给破了,取出百灵和湮灭的尸骸。那浮屠城主诡计多端、不是善类,当初也是她主动将血魔珠交给妖皇。趁她未归,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姽宁说罢,学着他方才恳求般的语气,问道:“你看成吗?\"
她可怜巴巴眨着眼,明明是施压的一方,却目光隐泪,一脸委屈。似乎他若不同意,她就要落下泪哀声痛哭。
怀苍狐疑问道:“你似乎很了解浮屠城主?”
“……”一时口快,说漏了嘴。
姽宁连忙扭转话锋,急切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眼下我们必须速速离开。即便你要与我秋后算账,咱们也得先顺利离开这里,不是吗?”
怀苍将她看了看,没再追问,只道:“你先松开。”
“我松开后,你答应随我离开?”姽宁仍不放心。
“我若说答应,你....”他一个‘信’字尚含自嘲地在口中,她铿锵有力地抢过话:“我信!”
片刻后,姽宁的元神先一步离开此处,这句余音却在他耳畔萦绕不散。
他浅浅勾着唇,等她一个真心实意的‘信’字,苦盼了几百年,却没想到当他对此已不抱期待时,却听到了。
怀苍收敛神色,两指抵在眉心,口中默咒,一缕黑丝从眉心缓缓逸出。他将黑丝缠在指上,再往前一拽,一道黑影从他体内硬生生给拔扯出去。
那黑影落地就逃,原本消失的黑墙轰然出现,瞬间将他压在下方。黑影吃力地爬起来,聚集成人形的同时,四肢立即被黑墙延伸的镣铐束缚,将他牢牢地禁锢在墙上。
黑发遮住男人大半面容,仅露出一双充满愤恨的黑眸。
他挣扎无果,冲怀苍怒问:“原来你是故意制造被我吞噬的假象,只不过想试探她看见你失控后的反应,对不对!”
怀苍的目光在他脸上冷冷掠过:“曾经被你得逞一次,岂会再受你摆布。”
“呵,果然!”男子提醒道:“可你刚才并非当真失控,又如何试探得出她的真实反应?你是不是忘记了她当初那受惊惧怕的样子?你以为她下次不会想着逃离吗?”
“即便与你彻底融合,我也断不会再被你操控。”怀苍如此笃定。
“哦?”他冷冷嗤笑:“既然如此,你怎还要将我困在这里?何不解开父亲施加的封印,将我释放,与你重新合为一体?”
见怀苍默不接话,他笑得越发冷,一句句激怒道:“你还是怕了,不是吗?怕拥有母亲一族血脉的我,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变成她那样,嗜杀冷血,双手沾满族人的鲜血.....”
他正说着,禁锢他的黑墙中心突然钻出一根棍状物体,破胸而出。
“啊!”黑墙延伸之物伤魂蚀魄,痛得他颤抖不已。
怀苍眼中的杀意瞬息闪过,将手一挥,黑棍即刻消失。他一语不发,元神缓缓消失。
男人怒吼道:“等你的力量被业障一步步蚕食殆尽,你终归需要我!”
***
怀苍元神归体,空洞的双目即刻恢复光采,朝姽宁偏头望去。
她心有余悸地僵了一刹,小心问道:“你是怀苍?”
“就算心魔附体,我依然是我,终不然换了一个魂魄?”他模凌两可地回道。
姽宁欲言,却没话反驳。他说的没错,心魔本就是因执念怨念而衍生出来的,说到底都是他,只是性情不同。
可她想问的是:心魔是否压制成功了?
见他正环顾四下的万象镜,姽宁偷眼观察。方才他略微低沉的声色透着一如既往的清亮,并非那个男人那般沙哑,眼中清光如涧,神色明亮许多。
“放心,他暂且安安稳稳地待在那里。”他微偏头,睨向她。
姽宁连忙撤下视线,安下心来。
他双手一边结印,话锋一转:“既然你已经恢复了凡间那段记忆,等离开浮屠城,你我的恩怨该清算还是得清算,方才在玲珑境内,你也是这么答应的。”
“.......”当时情急,她自然是安抚为先,遂劝了一堆有的没的,哪里晓得他偏偏揪住这话。
姽宁清咳两声,伸手指了指周围数不尽的水镜,扯回正题:“不知城主将他们尸骸藏在哪面镜子里,你找找看。”
怀苍手中结印已成,他将两指并在唇间,念一道除邪驱魔的火咒,一道火光蹭的从他手中窜出。
那火眨眼窜起十丈长,火焰暴涨开来,亮如炽阳,形如巨龙。它张开大口,自上方水镜吞食而过,宛若猛龙过江,所到之处,就是金刚铁石也俱融为水气。
姽宁傻眼地看着一面面水镜在弥漫的烟雾下接连破碎,哗啦啦坠落地上,化作一滩滩的水。
甚为可惜:“听朔明君说,这可是佛门宝物。”
怀苍却不以为意,“利用佛门之物,却不行佛家善事,反将其改造成杀人的邪魔利器,罪孽之物,不留也罢。”
他甚至施法将火势催旺,水镜焚毁的速度愈发加快。
姽宁怔怔望着身旁的男人,冲天的火光将他双眼映照得烁亮,那眼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但凡害及苍生,必消必灭。
在她眼里,此刻的他就是自己曾敬仰的那个除魔卫道的神,是令凡间世人崇敬的大帝。
*
万象镜焚毁后,怀苍抬手拂过,烟雾即散,四周显露出宝塔原本的砖墙。却有一面镜子矗立在正前方,是个椭圆状的铜镜。
“尸骸藏在那里吗?”姽宁狐疑打量,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她和怀苍的身影,就是普通的铜镜。
怀苍走过去,抬手摸了摸镜面,看着是铜镜,竟也像水镜一样泛起层层涟漪。
“障眼法。”怀苍说道。
他将手掌贴在镜面,自掌心延伸出的仙力化作一缕缕丝状物,蔓延在镜面,直到将整面镜子覆盖。他将手掌往里推去,再迅速往外拉扯,镜面原本的铜色蓦然被他的力量给扯散,须臾消失。
等他收手,一面水镜即刻显现。
只见里面雾茫茫一片,看不清虚实。直到迷雾渐渐散去,远处显露巍峨壮丽的山峦,近处是青翠葱茏的树林,林间有座正圆形的院子。
姽宁看着远处显现的山峰,有些眼熟,忽想起什么:“这不是浮屠城所在的佛指山吗?”
怀苍自然也辨认出来,便问她是否要随他进去。
“与你进去。”姽宁果断回道。
怀苍先施法在宝塔外罩上结界,以防他们进去后有人闯入塔内,再牵着姽宁,一同踏入镜内。
***
林间的院子有两间木屋,屋外种着一棵桑树。
黄裳女子坐在树下,低头将脸埋入膝盖,肩膀时不时抽动,传出细碎的哭泣声。
女子身旁站着一位身量修长的男子,白裳绣有金线祥云,发簪雕着白龙衔珠,面容清俊,仪表堂堂。
男子蹲下身,开口欲言,却是眉心紧锁,叹一口气,无从劝起。
他安抚地轻拍她后背,只等女子哭声小些,他才道:“所有过错皆在我,让你受了委屈。”
女子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哽咽道:“即便你我有错,也不该让久儿来承受!何况你我相识时,你因受伤失忆,记不得自己的身份,我们又有何过错?你去劝她放过久儿好吗?”
她抓住他双臂,声泪俱下求道:“瑢华!我求求你,把久儿带回来吧!我可以答应她提出的任何条件,离开你也好,离开浮屠城也罢,就算要我这条命,我也给她!只要久儿平平安安回来,我怕他在天庭受苦遭罪!”
男子抬手拂过她脸颊的泪水,安抚道:“你放心,玉姚不会伤害久儿,只是她心头正气,恼我辜负夫妻之情,背叛昔日誓言,才冲动行事。我今日去将久儿带回来,你也莫要再难过。”
女子听言,将他使劲一推,扶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身。
她指着他,愤恨道:“当初与你结为夫妻,你发誓与我生生世世,许诺我母子一生顺遂,原来在你心里,只有与你的玉姚妹妹才算夫妻之情,只有你们的孩子才称得上明正的帝王之后!”
“我却是那见不得光的、为攀上至高权势而勾.引有妇之夫的恶女。那你就滚回天庭去,我自会想办法救回久儿!即便与你天庭的兵将杀个血流成河,我也不惜!”
被称作瑢华的男子面容倏然凝重,拧起的眉头显露几分不安。
“玉姚绝不会伤害他。”他再三强调,只望她冷静下来。
“你如何断定她不会伤害久儿?”女子神色狠厉:“两日后,你若未携久儿归来,便是我杀去天庭之时!”
说罢,她转身往木屋走去,甩手刮起厉风,将门砰地关上,已是闭门扫客的态势。
男子眉间的愁色越蓄越深,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扬起云雾,似风如电,往东边飞驰而去。
“瑢华……”怀苍望向那登云而去的男子,自然而然念出这并不陌生的名字。
“你认得他?”姽宁问道。
怀苍:“当今天帝之父,上一任天帝。”
姽宁吃了一惊:“刚才那女子.....并非天后?”
怀苍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尘封多年的旧事,摇摇头,道:“我只从父亲那听闻瑢华曾与魔尊交手后,失踪了多日。再见时,他已失去了身为天帝的记忆,甚至在外娶妻生子。不曾想竟是在浮屠城。”
姽宁忽想起在何问阁,那位仙童与她陈述之事——‘上一任天帝与魔尊交手后,失踪过一段时间,天帝之妻广圣娘娘曾来过何问阁,问及丈夫的下落,没想到天帝正与一女子隐居在某处山林。而后广圣娘娘便与那女子发生了一连串的争宠夺子事件。’
她当时只随意听之,毕竟天帝天后的事与她并无关系,又讶异仙童竟将这等秘事当作闲谈与她讲述,怎知真假,遂未放在心上。
岂料他所言句句为实。
仙童说对她知无不言,果然不假。
至于方才那位女子究竟是谁,他们无从知晓。
*
场景忽然转变,两人面前出现的是佛指山的山巅。
高耸的山峰云雾如纱,清风拂开薄雾,显现两位女子的身影。
一位依旧是那黄裳女子,还有一位身穿绛色锦纱裙,那裙裳轻如纤羽,顺滑如水。羽裳上绣着雍容华贵的金翎,无不彰显其华贵的身份。
只见这女子面色严肃,绮丽的容貌也被怒火烧出几分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