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姽宁突然大叫着睁开眼,两只手在上方扑腾,被怀苍迅速抓住。
“没事了,只是梦。”他将姽宁抱在怀中,安抚道。
姽宁的思绪仍未从梦境脱离出来,靠在他怀里,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若说每次的梦境都是过往记忆的重映,那刚才的梦,她该如何相信.....
相信自己将手贯入一位孩童的胸腔,并将其心脏掏出来,血淋淋的握在手中,最后捏碎。
那孩童正是刚满八岁的南辛。
第27章 一更
姽宁冷静下来后, 推开怀苍的怀抱,坐在他身前,第一句话便是:“湮灭的骸骨找到了吗?”
今晚她入灵识询问湮灭, 关于‘伤害南辛’一事,湮灭和百灵不仅对此全然不知, 甚至不知她已生子。
“你被他囚禁前后并未生子,而且整个伏魔宫只住着你和雪狼。”百灵那时曾用姽宁的肉身在天庭不断收集梦念,为助她修复元神,遂如此笃定。
湮灭道:“想必你元神归体后, 并未即刻离开天庭, 反而与他继续做着夫妻。”
直到姽宁六百年前再度失去意识,湮灭和百灵随即操控她的身子, 却已到了与天庭为敌的地步。至于中间那几年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谁也不清楚。
为何她原本一心要离开怀苍, 最后却继续待在他身边,甚至愿与他生子?而南辛又遭遇过什么, 以至于六百多岁的他如今还是孩童的身形模样。
所有一切都必须在她自己的记忆中找到答案。
她即问二人是否有办法帮她恢复记忆, 百灵道:“将我们的骸骨找到,提升些力量, 兴许可以帮你恢复记忆。”
不管能否成功, 姽宁都必须试。
百灵的骸骨就在她屋内, 遂她才会迫不及待问及湮灭的骸骨。
“拿到了。”怀苍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暗红色锦盒放在她面前, 道:“湮灭只剩头骨, 并无完整的骸骨。”
姽宁急忙打开锦盒,一颗完整的头骨赫然在目。“他的身骨呢?都被浮屠城主拿去了?”
怀苍道:“六万年前,湮灭被我和瑢华围攻于绝岚巅,他不敌我二人, 重伤坠入万丈深渊。瑢华寻到他时,他已死去,不知谁下手焚他身,烧得只剩下头骨和心骨。广圣娘娘将心骨给了城主,所以就剩这具头骨。”
没成想湮灭竟死得这等惨烈。
姽宁将锦盒合好,两手摁在盒上,仰头说:“他和百灵的骸骨,我都要。”一副要将它据为己有的霸道样子。
怀苍面无惊色地问:“你要骸骨作何?”
“你又拿去作何?”姽宁反问道:“把他们的骸骨连同我一起交给尧大仙?请他想办法将血魔珠从我体内取出?”
怀苍不解她为何突然变卦,起初她分明恨不得赶紧去除体内的血魔珠,听这语气,似乎并不赞同?
他将她默然睇着,姽宁面不改色迎向他审视的目光。
“你不愿移除血魔珠,却要他们的骸骨作何?”他再次问了一遍,语气严肃几分。
姽宁道:“你不是说我已与血魔珠融为一体吗,你就不担心取出血魔珠会伤及我性命?”
怀苍被问住了,正是因为他有此顾虑,才迟迟没决定何时去东来山。可他对如何清除她体内的血魔珠根本束手无策,唯独去请尧大仙一助。
可如若取出血魔珠有危及她性命的可能,他断不敢冒险。
“你若同意将他们的骸骨交给我,我就与你交换我和百灵、湮灭之间的秘密。”姽宁直截了当地提出条件。
怀苍错愕地看着她:“你与他们见过?”
“你同意将骸骨给我吗?”姽宁吊足他胃口,执意要他先同意。
两人对峙起来,互不退让。
见她箝口不说,怀苍更是蹙眉沉下脸来。他伸手将锦盒收入乾坤袋,不管姽宁如何恼羞动怒,也不为所动。
“早些休息,明早我还需去一趟广华殿。”起身后,他顺带将百灵的骸骨也一并收走。
姽宁气呼呼瞪着他离开的背影,喊道:“你这两天该不会要与众仙唇枪舌战吧?因为将我这个魔物接回来了。”她心里有气,便想激怒他。
怀苍蓦地转过身,几分严厉:“你不是魔物,切莫再有这番言论。”
“我怎么不是?我曾....”她猝然刹住话,并非因为他越来越冷冽的目光,而是这句‘我曾杀害南辛’实在说不出来,被她咬碎在口中。
他瞒了她许多事,纵使问出来又如何,不一定能得到真相,反倒添堵。
姽宁躺下,怏怏地说:“祝你明早舌战成功。”便将被子拉上,把脸都罩住了,已是送客之态。
怀苍手掌紧了又松,忍住上前掀开她被子的冲动,尽量平和地叮嘱:“好好歇息。”才转身离开。
直到门被关上,姽宁蹭地掀开被子,朝门口皱鼻子,不服道:“我有的是办法要你拿给我!”
***
次日,广华殿。
果然如姽宁所说,殿内几番唇枪舌战。
只是面对怀苍越来越冷的脸色,眼中迸射的杀气几乎要刮到每个人脸上,即便原本对姽宁回来天庭有异议的仙官,也渐渐消了声。
仍不乏有骨头硬的,顶着他如刀似刃的目光,建议在姽宁体内魔性未根除之前,将其安置在封仙塔。
“她压在御空山已逾六百年,而今失去记忆,功力不济,如何还能威胁到天庭?诸位再有异议,烦请憋在口中。”怀苍听到封仙塔就火大,目光凌厉地扫过那三位仙官,直将他们慑得噤言。
“此外,往后再有哪位仙官府上的仙侍说帝后好男色、擅勾引,还说她发魔害人这等恶言。我就亲自登门抓人,官侍并罚!”这是他今日说过最为严厉的话。
最后一句携裹浩荡法力,震得整座大殿轰轰作响。
昨日仙果林一事,南辛已与他说明,他将怒气一压再压,才没三更半夜叫醒众仙聚于广华殿。
有两位仙官心虚地低下头来,暗暗庆幸大帝没有点名道姓。
天帝及时插上话,道:“姽宁当初犯下的过错,实则因体内的魔性所致,怪不得她。不如就等大帝先想办法去除她体内魔性,众仙卿莫要过多忧虑。”
在天帝的劝抚下,仙官们终是同意姽宁留在天庭,其仙籍还需等魔性消除再另议。
争论终是告一段落,但刑官还有未结之事,请示天帝:“姽宁当初在天牢还未来得及执行的处罚,该如何处理?”
“当初所判处罚为何?”天帝问道。
刑官回道:“三十六道雷罚,三世疾恶苦劫罚,三百年封仙塔抽灵之罚。”
天帝又问:“六百年的大雷鼎封印可否抵消罪罚?”
刑官道:“还需补上二十六道雷刑才可。”
“这.....”天帝为难地看向下方的大帝。
众仙也齐刷刷看去,天界谁不知大帝宠妻,若要对帝后执行二十六道雷刑,大帝不得将刑殿给拆了。
怀苍却面无怒意,上前道:“当初是我将姽宁带入伏魔宫,她犯了错,我责任重大,二十六道雷刑由我来受,诸位可有异议?”
大帝亲自受罚,谁还敢有异议。
直到众仙离开,天帝走下玉石阶,拍了拍怀苍肩头:“之前我费尽口舌,也说服不了他们。看来众官对叔父敬重有加,远胜过我啊!”
怀苍怎听不出他话中有话,道:“他们大多只是惧于我的力量,但神力终有消失之日,万一我的力量再不如今日,他们岂会这般诚惶诚恐?你不同,你贵为天龙,他们真正敬重的该是你。”
“父亲曾说这帝位本该是叔父的,只是因你体内流淌.....”天帝见他脸色陡然生变,连忙将话转开,道:“七窍玲珑境将叔父另一半的力量封存,却也害得叔父无法及时清除业障。”
怀苍不愿谈及这些事,遂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天帝喊道:“叔父当真觉得众仙敬重我吗?父王当初将我嘱托于叔父时,可曾....可曾说过如若我未能尽君王之责,便撤除我的帝位?”
怀苍脚步一顿,目光却落向远处神鸟尾羽扫起的五彩霞云。
他头也未回地说:“瑢华并未将你嘱托于我,我亦无权撤除你的帝位。他相信你能胜任帝位,也相信三界在你管理之下必定是另一番盛景。天界这些年的祥和,是经你之手所创,你无需再屈于你父王的阴影之下。”
直到怀苍离开良久,天帝忽而开口:“母亲听见了?”
屏风后飞出一只羽毛火红的鸟,落地化作人形,竟是一直隐在暗处的广圣娘娘。
天帝回身看着她:“叔父从未有过反叛的念头,他自始自终都效忠天庭。”
广圣娘娘面上仍未松懈:“但他强行带走湮灭的骸骨,不得不防。”
天帝无奈一叹,道:“昨日他已与我解释,湮灭的骸骨要用于消除姽宁体内的魔性。他自然是希望她彻底摆脱魔性,不再成为众矢之的,母亲何不试着相信他?”
“暴戾凶残的血脉,如何令我信服!”广圣娘娘甩开宽袖,云雾缭绕间,人已远去。
天帝又是重重一叹,抬手揉着额头,颇有些心累。
***
伏魔宫,庭院。
一艘小船平静地浮在池塘上,正是南辛亲自雕刻的木船。
姽宁趴在栏杆上,懒懒地拨动池水,涟漪荡漾,将木船越推越远。看着渐渐驶入阴影中的木船,姽宁的思绪也如浸在黑暗中,寻不见半点光亮。
直到一人漫步走来,坐在她身旁。
姽宁扭头看去,他似乎有些疲乏,斜倚在栏杆上,手抵额头,闭目假寐。
“你曾将我的元神囚禁在梦境?”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深夜的安静。
怀苍的睫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缓缓睁开眼,幽深的眸中连星辰也映不出光亮。
“你记起来了?”
“只是闪过一些片段,并不完整。”姽宁暂不想将百灵及湮灭在她灵识内的事告知。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坐正身,追问道:“我是因为无法忍受被心魔附身的你囚禁,才毅然决然地离开天庭?”
怀苍默然看着她,并未回话。
姽宁起身朝他慢慢靠近,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一手撑在他腿侧,一手握住栏杆,微倾身,盯着他这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纵然我当初要离开你,这也不过是你我夫妻间的私事,为何会闹到被天兵围攻的地步?”
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怀苍答得从容:“那天你为离开,与我大打出手,煞气密布天庭,天帝以为你已被魔性附身,才率兵压制。”
这次轮到姽宁默然盯着他,片刻,她一声讥笑:“是吗?”
“可我想起来,那日天帝对天兵下了一道命令:将帝后抓回天牢!”他眼中的错愕被姽宁捕捉,她两只手压住他手背,目光倏然凌厉:“你告诉我,六百年前,我究竟犯了什么罪,要被抓去关押重犯的天牢?”
第28章 二更
怀苍始终沉默。
“你究竟藏着什么不可说的真相?”姽宁眼里的火光几欲迸出, 咄咄逼问道:“六百年前,我到底做了什么!”
哪怕被姽宁拿刀逼至悬崖之上,他的目光就与这冷清的月色一样, 掀不起半点涟漪。
“你若不说,我即刻离开天庭 。”姽宁不得不威胁。
可他就似根木头桩子, 对她所言充耳不闻。
怒火在她胸口越积越烈,烧得她两手狠狠使劲。即便握不满他的手腕,她也死死地掐,指甲深陷他肉中, 好似如此‘用刑’就能逼他就范。
可怀苍岂是那‘屈打成招’的人, 他是在战场拼杀过万千妖魔的战神,是令三界敬畏惶恐的伏魔大帝。他若冷下心肠, 谁烘得暖?他不想开口的事,又有谁能撬得开他的嘴巴?
即便如此, 姽宁仍抱有一丝希冀,拼命在他眼中找寻破绽。可那里除了一片令她心凉的平静, 毫无所获。
姽宁心中的怒意猝然被浇下一盆冷水, 瞬间熄灭。
她挫败地松懈手中的力道,从他身前往后退, 又趴回刚才的位置, 伸手来来回回拨动水花, 忽而嗤笑:“那年的真相这么重要?比我离开你还重要?”
怀苍终于低沉地开了口:“我不会再让你离开。”说得如此坚决。
姽宁冷哼道:“以后的事如何说得准?你总不能整日盯着我吧。”她偏头看向他, 讥笑道:“怎么?你也打算用他的办法, 将我囚禁?”
指的是他体内的心魔。
她不过赌气想嘲讽他,怎料他认真十足地答道:“若是万不得已,我会这么做。”
姽宁错愕地愣了一下,只听他又强调:“我不可能再准许你离开, 所以别对我的善心抱有任何期待。”
他可真是阴晴不定,情意浓烈时迷惑她的心,蛮横霸道时凉得她心惊。姽宁愤愤咬牙,忍气别过脸,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横不过他!
良久,谁也没开口。
一个赌气不愿理睬,一个看似平静,心湖早已波涛汹涌。
姽宁伸手掬一掌水,水顺着指缝落回池面,滴滴答答的水流声格外清晰,也渐渐平复她心底的焦躁。
冷静下来,她豁然想通他不愿开口道明真相的原因。
他曾说过,此生未曾有过害怕的事,直到遇见她。大抵是担心她承受不住实情,才不敢说出来?亦或是害怕她情绪失控而离开?
如此猜想,似他这般强势又不愿多言的男人,竟令她有些心疼。心疼他的小心翼翼,宁愿被她骂被她怨,也要将她护在羽翼下。
凉风习习,在树叶被吹起的飒飒声中,姽宁开口打破宁静:“你不愿提起将我囚禁的事,是因担心我对你心生间隙。那我被抓入天牢的真正原因,为何也不能提?”
怀苍目光落在她指尖上,水珠一滴滴顺着那往下淌,像极了她当年悲痛恸哭时,滑落脸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