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近日,她时常感觉体内的力量沿着筋脉窜撞,尤其当食梦完毕时,充盈的力量犹如洪峰奔流而下,仿佛在寻找一个发泄口,在百骸间冲刷肆虐。
肌骨被蛮力拉扯,断裂般的剧痛令她难以承受,几番喊出声来。
之前屡屡费劲才将其压制,这夜却被力量冲昏了意识,等到清醒过来,人正躺在床上。
姽宁披上外裳,急忙跑去曲思的寝殿,将情况尽述于他。
曲思听完,眉间拢上忧色,沉吟道:“如今的肉身恐已无法容纳你的力量,只怕仙体未成,你的肉身会先行爆裂。”
姽宁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曲思思虑半晌,叮嘱她暂且别再食梦,先着重修炼仙体,观察些时日。
这个办法虽可遏制姽宁修为增长的势头,可他却远远低估了她如今的力量......
直到凡姻阁接二连三地出现状况——姻缘树上原本断开的红线会时不时莫名地续上。
两位小官百思难解,遂将这事禀报曲思。
曲思细细查验那些重新续上的红线,着实惊诧,线上竟看不见断口。
哪怕是他使用仙术重接姻缘线,两根线只会互相缠绕,断口依然存在。纵然破镜重圆,隔阂永远不会消失。
不曾似眼前这光滑的红线,仿佛未曾断裂过。
莫非是神树的神力所致?
可神树并无意识,如何能精准地重续两根断开的姻缘线?
曲思便姽宁带来姻缘树下,指着一条红线,说:“这是你前天根据姻缘簿,登记有误的姻缘线,昨天萧岚已将它剪断,今早突然又续上了,你可知原因?”
姽宁却是指了指姻缘树:“是它拜托我重续姻缘。”
曲思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庞大的神树,道:“我在此处一万六千年,只知他是姻缘而生的树,还不曾听他开口说话,你是如何听见的?”
“昨日我正在树上核对姻缘簿,他突然就说话了。”姽宁伸手拍了拍树干,问道:“你说说,我怎么就听得到你的声音?”
说罢,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传至她耳中——“吾乃灵生,尔亦是灵生,旁人听不见的,尔能感知。”
曲思惊奇地看着她大大方方与神树沟通,这可是姻缘殿建立以来绝无仅有的事。
“它与你说了什么?”他激动地问道。
姽宁便将神树方才所言一字不差地转述。
“红线是它续上的?”曲思问道。
姽宁道:“它教我连接红线的法术,我来续上的。”
曲思遂施法剪断红线,要姽宁在他面前演示一遍。
姽宁一手牵着一根线,将两端凑在一起,稍使法力,就轻而易举将两根断裂的红线给接上了。
断口合而为一,红线光滑如初。
曲思晓得她心思聪慧,且天赋极高,否则他也不会大胆地将核对姻缘簿的任务交给她。怎料,她一夜所学竟胜过他耗费十年修习的续缘之法。
她如今的修为究竟达到何种地步,已非他这小仙所能衡量。
思来想去,曲思决定去一趟广华殿,将姽宁的事详报天帝,请求天帝指派修为强大的仙官助她尽早修得仙体。
如此天赋异禀之人,若能收入天庭,必定能为天庭增力不少。
*
翌日,一宿未眠的曲思迎着晨曦,来到广华殿。
还未近殿,即觉寒意侵体,遥遥望去,只见一只洁白的雪狼正面朝殿外,端正地蹲坐在广华殿大门外。
它气势凛凛,目光锐利。
天庭仅有一头雪狼,便是伏魔大帝的座下兽,也是随他出征多年的战将。
雪狼不在伏魔宫守着闭关的大帝,却出现在此,莫非大帝出关了?
曲思一边思忖,按落云头,径直往大殿走去。
两边的护卫天兵即刻拦住道:“天帝正在殿内与大帝商谈事宜,还请姻缘官在此稍等。”
果如他所料,曲思问道:“天帝可有说需要多久?”
天兵道:“天帝只交待我等告知前来的仙官,并未说明时辰。姻缘官如若不急,可暂且回去,等大帝出来,我派仙兽去姻缘殿通知。若是紧急,我这就去与天帝说明。”
这事说急也急,却也不至于要强行打断正谈事的天帝。
曲思点点头道:“如此就麻烦你到时派仙兽......”
他话还未毕,忽闻远处一阵轰隆,辨似雷声,却又不如雷声那般沉闷,更像是洪水冲击堤坝发出的怒号声。
曲思转过身,就见远处的云层似受到什么冲击,往外荡开一阵阵云波。
“天上似有异象。”两位天兵抬头瞭望。
定睛一看,云层中央有道水雾凝结而成的形体,慢慢延展开来,直至轮廓分明。
“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百灵鸟?”天兵道。
另一位天兵疑惑道:“天庭没有百灵兽,也没百灵仙,怎会突然显现这般大的虚影?”
而原本静静守在殿外的雪狼,见到空中巨大的百灵鸟,倏然站起来,尾巴高扬,警惕地盯着前方。
曲思望着百灵鸟出现的方位,那……不是姻缘殿所在的位置吗?
“啊!!”尖锐的痛喊响彻云霄,声音携裹着浩大之力,将云层猛然冲开。
即便此处距离甚远,力量余波锐减,他们依然能感觉迎面拂来的风。
曲思心中一沉,该不会是姽宁出了什么状况吧!
他起步欲走,身后嘭地一声巨响,惊得他下意识回头,只见殿门被强力冲开,一道身影极速从眼前掠过。
他视线跟随而去,还未看清那道身影,眨眼就消失,就连守在殿外的雪狼也不见了踪影。
曲思狐疑:“方才是大帝?”
天兵点点头:“大帝斩妖除魔可从不迟疑,那方有异样,他应当也察觉到了动静。”
曲思一听,吓得连忙往姻缘殿飞去。
*
曲思匆忙赶回来,却见姽宁屋门大开,连封和萧岚皆站在外面。
“姽宁呢?”他急急问道。
连封忙上前道:“方才我们听到她喊叫,连忙跑过来。问她出了什么事,未闻回应,我们正犹豫要不要推门查看,一道黑影突然破门而入,而后刮起一阵寒风,将我们的眼睛都给迷住了。再睁眼,姽宁已经不在屋里了。”
“我们拿不定主意,只好等你回来。”萧岚接过话。
“糟了……”曲思心头慌跳,那阵寒风应该是雪狼刮的,姽宁定是被大帝抓走了。
大帝该不会将她当成作恶的妖魔吧?
连封和萧岚见他一脸慌色,问他出了什么事,曲思来不及细说,踏着云,火急火燎往伏魔宫奔去。
***
姽宁只觉身子像一片羽毛,在这黑漆漆的空间飘飘荡荡,不知去处。
她记得自己在屋内修炼,正觉丹田发热,心口震颤,一股凶猛的力量猝然释放,冲击五脏六腑。浑身犹如爆裂般,痛得她不住痉挛,瞬间失去意识。
再睁眼,便在这黑暗之中。
她隐隐感觉周遭有无形之力扼住了她的行动,似乎在原地打转,逃不出去。
“曲思!”她大声唤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就像潜在湖中,闷闷沉沉的。
姽宁拼命蓄力想逃脱这里,体内的力量却惊奇地消失了,半点力也使不出。
她正犯愁,突然听见有人说话,是一男一女。
四周渐渐明亮,她看见一名男子站在她面前,由于视线非常模糊,她只能辨出他身形高大,穿着皂色衣裳。
“你为何在她体内!”男子的声音犹如隔着百里山峦,幽幽沉沉地传来,即便有些模糊,她也听得出他语气很是恼怒。
“你又为何会有应尨的帝钟?”姽宁错愕地看见自己伸手指向他腰间挂着的物件,声音也是她发出的。
她的身体竟不受自己控制......
男子又问:“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若不坦白清楚,便将你囚入锁妖塔!”
“我怎么敢对她做什么?她要是死了,我们也会没命的。”
“我们?什么意思?”
她没回话,只是笑了笑。
紧接着,姽宁看见自己朝他走去,抬起手抚上他眉毛,啧啧地说:“这眉眼,实在太像了,你该不会是....”
她话还未完,他猛地抓住她的手,厉声问:“你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
“你很担心她啊?”她嘻嘻地笑出几分暧昧。
他终是失去耐性,解下腰上挂着的帝钟。
姽宁感觉她有些慌:“你就不怕她也受不了?”
男子没吭声,右手轻轻一晃,帝钟声响。
伏魔降妖的咒语随着铃声灌入姽宁耳中,铃声格外霸道,纵然捂着耳朵,也无法杜绝这一声声铃音扎穿耳膜。
咒语化作绳索,将她四肢束缚,禁锢她的行动。
姽宁听见那个女人用着她的声音在痛苦地喊叫,视线陷入漆黑,意识也开始模糊。
*
姽宁再次清醒时,感觉阵阵暖流自胸口汇入心间,身子逐渐恢复力量。
她掀动眼皮,不大清晰的视线中只看见一截皂色的衣袖。她恰低头,骨节分明的大手正贴在她胸口,暖流正是从他手心涌出的。
姽宁愣愣地看着搭在身前的皂色衣裳,由于实在太大,胸前敞开不少。
大掌忽而自她心口移开,揪住领口,帮她遮住身前泄出的白净。
“接你来时,你衣裳尽毁,我便脱下外裳临时罩住。”沉润的声音宛若玉拨瑶琴,好听得很。
姽宁抬头,一张陌生的脸映入视线。
第5章 不知是酒劲所致,还是今晚的她……
自打来到天庭,姽宁终日待在姻缘殿,除却曲思、连封和萧岚,她当面见过的神仙屈指可数。
眼前这人眉宇之间气势天成,凛凛不可近端。细细打量,肌如玉、肤胜雪,眸若摘星、唇如粉桃,就似那精雕细琢的美玉,一寸一毫皆彰显美意。
饶是有闭月羞花之貌的女仙,比之也逊色,岂是惊艳二字足以涵括。
“你修炼时强行运力,导致力量冲崩,损及五识,我先帮你打通郁滞的翳风穴。”
姽宁呆呆看着他时,他仍在低声慢语。
说罢,他微倾身,醇浓的檀木香气扑面而来。直到他的手指按在她耳后,蓦然传来一阵刺痛。
“啊!”她惊呼一声,也瞬间惊回了神思。
姽宁连忙将他推开,站起身来,低头揉了揉仍有些疼的耳后。
这一起身,才发现身上的衣裳格外宽大,衣摆悉数垂落在地,腰带两头松垮地搭着,宽敞的袖子能塞进半个她。
姽宁两手拢了拢衣领,他随即施法,只见她身上的皂色衣裳即刻收缩,恰好贴合她的身形轮廓。
看着合体的腰身袖口,姽宁暗暗赞叹他精湛的法术,此人必定不是普通的仙官。
姽宁拱手欲施礼,他正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立在她面前,就跟一堵墙似的,将她面前的光亮遮去大半。
姽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谢,问道:“敢问此处离姻缘殿有多远?”
“千仞之距,不算太远。”他回道。
千仞……都能横跨二三十座仙殿了,她是怎么跑来这里的。
“你力量失控时,我恰经过姻缘殿,顺路将你带来。”他似瞧懂了她的疑惑,解释道。
姽宁心中又是一番夸赞:这位男仙不仅长得美,心地也这等善良,路过便施救,果然如凡间的和尚所说:神仙慈悲为怀,修善德之心,行济世之道。
姽宁又感激地道谢两句,正要告辞。
“你是姻缘殿新飞升的仙侍?”他忽而问道。
“是,但我仙体未成,还未正式成仙。”她如实道。
他默然将她一睇,道:“你若无法驾驭体内的力量,不仅肉身败坏,还会遭其反噬,须有仙官引导你,方可修成仙体。”
姽宁点点头,曲思也说她肉身快要撑不住,必须赶紧修炼仙体,可如今这个状况又不可贸然修炼,真是进退两难,着实苦恼。
“以姻缘官的修为,无法助你修成仙体。”他一阵见血,扎她痛处。
姽宁愁得眉头都打结了。
想她一心想拜入伏魔大帝门下,而今却连仙体都成不了。又有哪位修为强大的神仙愿意耗时耗力,助她这个非妖非人的灵物成仙?
姽宁心事重重地离开,既没瞧见蹲守在宫门外的雪狼,也没抬头留意高高的宫门上雕刻的三个大字——伏魔宫。
***
回到姻缘殿,听完曲思所言,姽宁傻眼地立在原地。
“唉……”叹过百次后,她捧着脸,欲哭无泪:“怎么办?我要不要现在去他宫门外磕头求一求?”
她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自己怎么不多嘴询问他姓名。倘或晓得面前之人就是伏魔大帝,她跪也得把拜他为师的事给跪实了!
“伏魔宫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纵然你跪个十天半个月,雪狼也不一定放你进去。”曲思摇摇头,惋惜道:“曾经有一次绝佳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等到……”
\"别说了......\"姽宁打断他的碎碎念,苦着一张脸,嚼了满口莲心似的。
是夜,姽宁在床上辗转反侧,怄得失眠。
想起这茬,她就胸闷气短,终于在床上翻滚了数十次后,起身出了屋。
*
伏魔宫外月影如弦,万籁俱寂。
原本趴睡的雪狼蓦地睁开眼,坐起身盯着前方慢步而来的身影。
大半夜来此拜访,姽宁找到个好借口。
她将皂色长裳捧在双臂,上前与它道:“这是大帝的衣裳,我来将衣裳还与大帝。”
雪狼的爪子点了点身侧,示意她将衣裳放下。
“今日未曾言谢,此番前来,需亲口答谢大帝的救命之恩,以表我对大帝的感激之情,望您通融通融?”姽宁一脸期盼地瞅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