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思手指微微捏紧茶杯,面上一派轻松笑意:“你那婚帖送的猝不及防,我是被吓着了。”
姽宁哼一声:“还是那个胆小的老道士!”
曲思失笑地点点头:“的确胆小。”他若有几分胆量道出心中私情,也不至于那日追悔莫及。
*
聊过几句罢,曲思建议姽宁佯装浑不在意的样子,静待宫中,看对方是否还有动作。
“倘或再有,就等大帝回来,他定有法子处理。”
姽宁点点头,起身回伏魔宫,忽想起个事,脚步一顿,两眼笑眯眯:“你不是掌管神仙的姻缘吗?帮我去仙缘阁瞧瞧,我与大帝之间的姻缘如何?”
仗着二人交情不错,她想走个后门。
曲思却说得模凌两可:“你们既然已成婚,必定是有姻缘的。”
姽宁不满这敷衍的回答:“有姻缘是一回事,可这姻缘能否长久,是否有一生一世之情?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曲思笑着婉拒道:“神仙的姻缘乃天机,说出来会折寿的。况且仙缘阁里头的姻缘线不能轻易窥探,饶是我如今管理此阁,也只能在必要之时开启神眼观察,每次开启还需与天帝禀报。”
“真是一板一眼。”姽宁知他为难,仍要数落一句,这才离开。
***
回到伏魔宫,姽宁如往常一样,起早贪黑修炼,日落回屋歇息,只是吩咐雪狼在宫门外多加留意。
过了三日,一切如常。
第四日夜间,正在屋中睡觉的姽宁隐约听见异响,她骤然清醒,坐起身来,看见一道身影闪过窗口。
她急忙追上前。
可夜色易藏身,任她追得紧、飞得高,四下也寻不见那人踪迹。
姽宁连忙飞往宫门,原本守在伏魔宫外的雪狼却睡死一般,如何喊叫都没反应。
姽宁即刻入它梦,将它唤醒。一问之下,雪狼懊恼地摇头道:“我只察觉一阵清风刮来,瞬间失去了意识。”
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伏魔宫,还能不露痕迹地对雪狼施以昏睡术,且悄无声息闯入她的寝殿,这等能力可不是普通仙家。
若非姽宁这几日夜间戒备,恐怕也会被施以昏睡术。
两人着实没头绪,雪狼道:“只能等大帝回来再说,或者你以帝后的身份,暂先将此事禀报天帝。”
“等怀苍回来吧。”姽宁道:“那人行径诡异,若是惊动天帝,只怕他会有所防备。”
雪狼则连夜启动伏魔宫的四方界,将整座宫殿罩在坚实的结界中。
*
回到屋中,姽宁揉着酸胀的脑袋,心不在焉地往床榻走去。
视线不经意掠过茶桌,只见桌上赫然放置一根青色竹签。姽宁急忙上前,将竹签拿在手上端量,与那日青鸟口中衔着的一模一样。
定是那人刻意留下的。
竹签似乎能感应到手指的温度,黑色字体即刻显现——‘大帝虽持天法斩妖除魔,却也因杀戮过多而业障深重。一日不清除业障,心魔便会侵身,恐成魔障,终有一日堕入魔道。’
姽宁瞪大眼,愕然看完最后一段话——
‘大帝的梦魇正是他封印的业障所在,因你有食梦的本事,他才会娶你,为了将来利用你帮他食去梦魇,如此便能将业障转移至你身上。你若不信,可入他梦中看清真相。’
短短几句话,吓得姽宁直接将竹签丢回桌上。良久回神,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几年,她从未感应到大帝的梦念,要么他刻意施法掩藏了梦境,要么他的确从没做过梦。
姽宁盯着那早已没有文字的竹签,心绪难平。
***
一个月后,地界作恶害人的妖魔已被铲除,负隅顽抗的则被抓去了锁妖塔,封在了囚魔窟,其余则被赶回妖魔旧居:北部酷寒之地、西部莽荒之地。
破晓时分,大帝率兵归来。
从雪狼口中得知前些日发生的事,大帝盔甲未卸,便着急回屋。
见到仍熟睡的姽宁,心里才安稳。
他的手刚刚触碰她的脸颊,姽宁睁开惺忪睡眼,慵懒的眉目显得楚楚动人。
一句娇软的:“怀苍.....”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酥麻了他的耳窝,扫尽多日疲惫。
姽宁拍拍枕头:“我还未睡够,你陪陪我?”红唇撅起几分无辜,似乎他不答应,她会有天大的委屈。
姽宁鲜少撒娇,更遑论主动邀他陪.睡,被她这一瞅二恳求的,大帝的心再硬也都化成一滩水。
他口中尚未应答,身子先一步诚实地脱下盔甲,施法将身上里里外外再三净化,这才掀被上了床。
大帝将她拥在怀中,盖上被子,规规矩矩地陪她睡觉。
靠在他胸前的姽宁,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却是全神贯注于他的气息。
毕竟奔波多日,大帝紧绷了许久的神思在她面前松弛下来,困倦席卷,不久便睡去。
等他呼吸逐渐均匀,姽宁悄然抬头,这才确定他已沉沉入睡。
又等了些时辰,她静下心神,以元神入他梦境。
却不料,梦境尚未找到,她就被一堵高耸入云、无边无际的墙,阻隔了去路。
看着面前厚厚的屏障,姽宁暗道:会是他处心积虑掩藏的梦吗?
她犹豫片刻,慢慢走近,抬手触碰这山一般巍峨肃穆的墙。
她凝聚力量于掌心,朝前猛然一击,只听屏障嗙嗙作响,犹如巨浪拍打山崖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不绝于耳。
“你来这里做什么!”四下惊现大帝的质问声,震得姽宁心头一颤。
第8章 大帝和帝后打起来了!
被逮个正着,姽宁连忙要从屏障抽回手,蓦然发现整只手掌深陷墙体。似有一股蛮力将她拼命往里拽,她越用力挣扎,手掌越深陷。
“冷静下来,慢慢抽出手。”伴随着大帝缓声的叮嘱,他的元神出现在她身后。
他轻轻握住她手腕,教她如何施巧劲将手拔.出来。
不知为何,被这屏障吸附后,姽宁越发觉得烦躁,多日的疑惑在此刻凝结成怨念,冷冷问道:“这堵墙里头藏着什么东西,让你如此紧张?”
大帝兀自帮她拔出手掌,并未回话。
姽宁只觉胸中怒火喷发,气忿地甩开他的手:“为何不敢让我看你的梦!你娶我的目的是什么?你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面对她的咄咄逼问,大帝面色凝重起来,简短解释:“那里并非梦....娶你,是因为想娶你。”
“又是这句!”受屏障的影响,姽宁渐渐丧失理智,整个人变得狂躁起来:“当初你与我不过是上下级关系,未曾有情,你如何敢说想娶我?句句谎言,字字欺瞒!你不让我看,我偏要撕下你的伪装!”
因为姽宁挣扎,她半只手臂已陷入其中,再迟些,她的元神就会全部被吸入屏障内。
大帝焦急万分,忙安抚:“等你元神归体,我会与你细说。”便劝她静下心,莫要受到邪念的蛊惑。
“呵!你这里头藏的就是邪念吧!”姽宁说罢,浑身猛然爆出磅礴之力,将未有防备的大帝震开。
她头也未回,任由自己被拽入墙内。
“姽宁!”大帝闪冲过去,却眼睁睁看着她的元神被扯进去,刹那消失。
屏障须臾恢复如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大帝眉头紧锁地看向她消失的位置,摇身化作一缕白光,遁入屏障。
六日后,大帝将姽宁受伤的元神带出来,帮她元神归体后,匆匆吩咐雪狼照顾她,便急忙闭关去了。
雪狼疑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姽宁,也不知这夫妻两近日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一个急着要闭关,一个昏迷不醒。
当晚,姽宁苏醒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梦食梦。
为了加快元神恢复,她食的皆是梦念最强的情.欲之梦。
*
一个月后,大帝仍在闭关,而有关姽宁的流言甚嚣尘上——
‘帝后性情豪放,听说她这些日子难忍寂寞,时不时诱引男仙在梦里销魂作乐,做些羞耻的春.梦。’
‘帝后本就长得貌美,又擅长勾魂夺魄的梦术,被勾搭的男仙哪有招架之力。’
‘并非正道修仙的妖灵,就只会靠些邪术歪法提升修为。’
碍于姽宁是帝后,那些被诱引做梦的男仙,即便心有怨言,也不敢去伏魔宫叫屈。
但有仙官告到了天帝那儿:“帝后虽只是在梦中戏耍仙家,但品行不端正,举止不检点,应当对帝后适当惩戒,以儆效尤。”
天帝道:“关于帝后的品行问题,各位仙卿也莫要听风就是雨,此乃大帝的家务事,诸位若有兴致,不如亲自询问大帝。”
饶是借十个胆,谁敢去问大帝,大家只能将心中微词压了下去。
半个月后,大帝终于出关。
而出乎众仙所料,听闻姽宁近日的行径后,大帝只是将帝后禁足了几日,却没一怒之下休妻,反警告大家勿要造谣。
不久,夫妻两不仅和好了,还双双下界隐居去了。
这隐居,就是九年。
***
九年后。
一日,天界出了大事:与大帝隐居在芙蓉山的姽宁,不知何故,将去看望她的旧友姻缘官曲思打成重伤。
而后姽宁被刑兵押入天牢。
那日,大帝正巧率兵在外捉拿魔尊。
六日后,大帝归来,得知姽宁被押入天牢,急匆匆去找天帝问清缘由。
二人谈了一宿,大帝勃然大怒将天帝吼了一顿,最后铁青着脸离开。
*
次日清晨,正当天帝与众仙在广华殿议事,一道炸雷般的声音震动天庭,吓得众仙胆颤心惊。
紧接着,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一会儿又砰砰巨响,山崩地裂一般。
“大帝和帝后在天牢打起来了!”天兵仓惶来报:“帝后把南天门给震碎了!”
众仙骇然,天帝也是一脸惊色,即刻退朝,赶去南天门一看究竟。
观看大帝夫妻打架的仙官们,看着碎成一地的南天门,个个目瞪口呆,这是有多大的仇怨?
“再敢阻我离开,我可不止废掉其他三个天门,还要将这天庭搅个翻天覆地!”狂妄的话即刻惊醒大家的思绪。
众仙悉数朝前方望去,就见伏魔大帝及帝后正在半空对峙,大帝麾下的大将赤元瑆率将士呈包围状将二人围在中央。
姽宁周身煞气冲天,眼中怒火烈烈,早已变了个人。
“你尽管搅。”大帝冷声道:“就算把天庭给砸个稀碎,你也不得离开!”
这话听得众仙心头直慌:大帝这等纵容帝后,天庭要是被砸了,置我们于何地?
仙家们只敢遥遥言语劝架,没谁敢冒险上前相劝。
姽宁逃不开大帝的防御,急忙飞转东天门,一掌打碎偌大的天门,震惊四下。
目睹她如此彪悍,众仙惶惶不安。
唯一能制止她的大帝却只防不攻,眼看西南两大天门不保,大家只好联手施展结界,欲将她困在其中。
天帝命令身后待命的天兵天将:“将帝后带回天牢!”
天兵蜂拥冲上去,一道屏障轰然阻隔他们的进攻,乃大帝施法所设。
“退下!”大帝厉声道。
天兵无法硬攻,看向天帝,天帝严肃道:“帝后触犯天条,重罪难逃,而今再不制止,恐她伤及其他无辜仙家。况天庭不是她撒野之地,还望大帝以大局为重。”
“呵!谁稀罕伤你们?”姽宁猖狂道:“一个个都赶着来送命,我不取你们的命都难!”
她双掌朝上,掌心源源不断涌出力量,力量化作浓黑的烟雾,淹没满天祥云、吞噬四周仙气。
黑雾压境,犹如浓稠的墨汁自高空倾泻而下。金光灿灿的天庭顷刻黯淡,宛若夜幕之下的幽幽深林。
黑暗中,姽宁以一人之力对抗持刀握枪的千百天兵,甚是壮观。
周围弥漫的煞气,因她情绪起伏而泛起层层涟漪。煞气所侵之处,瓦裂砖碎,就是金刚铁棍也被一一蚀毁。
姽宁的眼中闪着嗜血的光:“你们非不让我走,正好拿你们活动筋骨。”
渐渐,四周的将士俱被她操控了神识,饶是不远处的仙家已有半数失去意识,双目空洞,不由自主。
形势愈加严峻,天帝连忙以龙血祭出四面佛大雷鼎,欲封印姽宁。
大帝为保她性命,先一步将她困于帝钟下。
片刻后,在里头挣扎的姽宁没了动静。
就在众仙大松一口气,以为将她封印住,忽闻嘭嘭巨响,怎料她力量强悍,竟将帝钟掀翻。
见到满天围攻的天兵,姽宁拼力冲出逃生之路。
天帝见天兵被伤不少,似拿她无法,他再不犹豫,立即念咒。
大雷鼎上端的四面佛化作四道佛光,嗖地缠住她四肢,将她往南天门方向拽去。
*
大帝急忙追着四面佛,不久,来到天界南端的御空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姽宁被囚入山下洞内的岩壁之中。
四面佛飞去山脚四个方位,结成镇邪阵,除魔佛咒即刻显现,往姽宁所在的山洞蔓延。
姽宁痛苦地挣扎,却无济于事,直到肉身渐渐融入岩壁之中。
她看着他,忽而诡异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并非姽宁,我和百灵都在她体内。”
大帝愕然瞪大眼。
他见过一次姽宁体内的百灵,是他当初历劫结束回到天庭,将昏迷的姽宁救去伏魔宫时。
他对此一直存有疑惑,却不料她体内还有一人。所以在天庭与他和天兵缠斗的并非姽宁,而是这个人?
“你是谁!你们为何会在她体内!”
她笑着的嘴角仿似啜满毒汁,蚀人魂魄:“记得我坠入深渊前说的话吗?我还会来找你的!”
大帝面色大变,瞪着逐渐石化的姽宁,口中嗫嚅一个许久不曾提及的名字:“湮灭……”
魔尊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