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娢细颈上敷粉又围了东西,她爹眼睛还没好到能看到她脖子下的淤痕。
那只能是赵骥真的找到过他。
施娢双手揪捏住帕子,她当初为什么和赵骥在一起,她没忘,若是因着她让施家蒙羞,施娢自己都过意不去。
到底还是那一句话,家中荣辱是最为重要的。
她是施府的小姐,时常出入戏院或许不算什么,但她还是皇帝的妃子,在别苑歇养日子里偷溜出去,背后会有人说闲话,赵骥连她都能查到,手上又怎可能没有如铁的证据?
施三爷见她脸色微白,忙问道:“娢儿?出事了?”
明亮阳光透进雕花窗牖,施娢手帕只捂着嘴唇,咳嗽了声。
她心有疲惫,只轻声道:“爹,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我会去找他说明白。”
施太师最近有几个得意门生上京,正是高兴,这件事是万万不可告诉他。她四叔那种性子,知道她找的男人是赵骥,也不懂会不会生气。
昨晚见赵骥时哭哭啼啼,他面上不说,心中却大抵是在嘲笑施家教出她这等女子,从前他就爱说她哭起来不像话。
施娢轻抿住唇,他不杀她,现在也没有把事情说出去,或许就是在等她亲自去求他。
第32章 受惊
施娢本来想从她爹这里问赵骥的消息, 但看到她爹没什么大事,终究是怕他担心,当做昨夜的事没发生过。
她爹不通朝政大事, 施太师总骂他不成器, 让他去和赵骥对上, 到时候怎么出的事或许都不知道。
赵骥此人看起来威正, 实则性子恶劣,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摸不透。
施娢有孕在身,前头胃口不大, 她爹专门请人去给她寻了各地止吐秘方, 差人给她送进皇宫, 施娢身子这才好些,她略过赵骥的事, 问:“六叔有说什么吗?”
施三爷愣了愣:“成润怎么了?”
“他可能猜到我和王爷有些牵连, 王爷曾对他下过手,”施娢一顿,“六叔只比我大两岁, 性子虽顽劣, 却也是宠我,我总怕他知道这些事后, 会觉得是王爷的错。”
“你爷爷宠爱成润,他胆子也大,”施三爷叹出一口气,他朝外看一眼,压低声音说,“但姓赵的把他打了一顿后, 他也是怕的,太师说过他好几次,他不会去找赵骥麻烦。”
赵骥一回京就那把施娢六叔给打了,害她六叔在别人面前丢了脸,皇帝那次偏向亲哥哥,对她六叔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结果。
“若他来问起爹,爹便说我只是去听戏的,只是怕宫里这边发现,所以害怕,”她叹口气,“走的那天遇到六叔,还把我吓了跳。”
施娢进宫这些时日,和家里没怎么联络,施太师现在还在,但他也上了岁数,她的事她四叔接管,为避昭嫔流产嫌疑牵扯到施家,她什么都没做。
施三爷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宠得厉害,听她这么说,不免又觉得自己无用起来,道:“赵骥那事我回去跟你四叔说说,至少得让家中有个底,日后你成为皇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娘在天有灵,定是高兴的。”
施娢娘走得早,每每提起她,施三爷都要自责没照顾好她。
“爹,”她微犹豫,“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四叔,我怕会出意外,王爷现在还不懂施家知道我和他的事,他不是好性子,若四叔先出手做什么,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四叔会做什么,她总猜不到,施娢也是怕的,怕他会生气怒斥她。
“爹知道,只不过这赵骥也着实是厉害,爹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寻到爹的,连你爷爷和四叔都夸过他。”施三爷在京城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门道有一些,照理而言他不当暴露什么,可见到御亲王府的人,才发现实在危险。
施娢没说话,施三爷又叹一句:“怪爹愚钝,也不知道御亲王府的人是怎么发现施家蹊跷,昨天他们把碧成给扣下了,但我过去时他们又直接让我把碧成带走,那时候我便猜想他或许是知道了什么,一直想进宫找你一趟。”
赵骥曾出京过一次,那一次还被施娢撞见过,只是他去做什么,她不知道。
她爹为她所做,已经太多,施娢微红眼眶,只说谢谢爹。
千错万错只有那一天她挑上了赵骥,如果她早知道他的身份,那只会避他远远的。
赵骥是麻烦,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施娢从前与他在一起,最顾着的是礼义廉耻和施家面子,抛下这些东西成为覃含,在他身边似乎不是件难事,可当这一切都被他知道时,施娢拥有的只是羞耻。
她爹是外男,虽得了圣上允许,但也不能多留,他离开之时御膳房熬了些汤药过来,施娢只是沉默喝下,她自小没有母亲,父亲看着自己长大,若是可以,施娢希望自己和父亲都能够远离这些纷争。
他们没别人聪明,做不到成为任何一个棋手。
……
太后不喜妃嫔天天去请安,改为半月一次,施娢每次都是去得最早的,只不过太后对她一直好不冷不淡。
今日也是一样。
施娢脖子上被赵骥弄出来的伤消得很快,不到两天敷粉就能遮住。
她不知道赵骥那一天为什么要手下留情,但心中戚戚然,只觉赵骥不可能为她退让到这一步,那便只能是为了亲弟弟的皇帝。
太后懂得的远比旁人想象的多,如果真的像赵骥所说,施太师是她的入幕之宾,那施娢觉得她对自己的冷淡便是有迹可循。
施娢是施太师的孙女,如果太后对施太师有些女子对男子的感情,那她作为一个女人,能接受男人娶妻生子,但要是天天把那孩子放到女人身边,施娢自己也接受不了。
她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太后突然道:“贤妃刚入宫前几天一直说不舒服,今天好些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到处都是沉闷的气息,施娢坐在厅内扶手椅上,听太后叫她名字,她微顿,起身站在殿内,行礼道:“谢太后娘娘担心,臣妾好多了。”
“听说前几日贤妃遇上了御亲王,”太后淡问,“贤妃怕得都病了,真有这么严重?”
施娢隐约觉得她这是来为儿子讨公道,便低头道:“御亲王英武不凡,是杀敌无数的英雄,臣妾偶见神颜,只觉他威武霸气,一时生出果然不愧是御亲王之念,至于得了病,是臣妾自己底子差,倒与御亲王没什么关系。”
任何人都喜欢自己儿子受夸赞,太后无论多偏宠皇帝,听到她这样说,脸上的冷淡倒是少了些,也没再为难施娢,只说:“哀家最近得了几副上好药材,熬碗汤药送到贤妃那里。”
施娢怀的这胎受皇帝重视,她所用之药谨慎,都是通过宫中药房,不经过旁人之手,但这是太后赏赐,该收的东西,不能拒绝。
她行礼收下,这时有个小太监匆匆过来,道:“娘娘,御亲王进宫了,去见的陛下,好似要留在宫中用膳。”
太后惊得身子坐直了,惊喜道:“真的?可说是在哪?”
太监说在皇帝那里。
他们兄弟两个关系好,太后高兴得不行,正想要去,忽地想起赵骥的冷淡,怕自己过去后见到他,他直接嫌恶再也不进宫里留膳食。
太后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施娢,知道她怕赵骥,忽地笑了下,道:“贤妃既然是敬重御亲王,那便替哀家去给陛下和王爷送盘桂花糕过去,记得同王爷说声日后常进宫。”
施娢手捏着帕子,低头应声,似乎还是怕的。
太后心情愉悦了阵,道:“御亲王是好性子,你不用怕他。”
施娢心想太后果真是不喜她,宫中既然能传出几分谣言,自然是有些可信度的,赵骥面容硬朗,但身形高大,少有女子不怕。
太后这是故意要她去受惊。
第33章 还本王孩子
施娢领宫女提着食盒去养心殿, 太监进去通报一声,便请她进去。
入殿内正中有个三足的精致铜制香炉,盘曲龙纹, 太监领她右拐厅殿, 皇帝端着茶, 和赵骥坐在罗汉床上商议最近的南方干旱, 小几上放茶点。
施娢拎黄檀木食盒,被领进来, 顶着赵骥的视线微微行礼,她浑身僵硬, 皇帝招招手, 让她坐在身边。
皇帝提过食盒放木几上, 揽着她的腰,笑问:“你怎么过来了?”
从前施娢便是这样被赵骥抱在怀中, 他比皇帝要力气大, 总爱让她坐在腿上逗弄她。
现在人换成了皇帝,即使是个脸皮厚的,当着赵骥的面, 也会觉得无地自容。
“母后让臣妾来给陛下和王爷送桂花糕。”她低头不敢看皇帝, 一身雪青宫装极衬她身形,发上珠钗圆润。
施娢握着他的袖子缩在他怀里, 声音小,皇帝也意识到她这是在怕赵骥,叹了一声,他是一直想要施家和赵骥平安相处,对施娢他自是喜爱,否则也不会外出前便幸了她。
“爱妃先回去吧, ”皇帝说,“等晚上朕再去陪你。”
“贤妃娘娘若是怕臣,那臣还是先行告退,”赵骥眸眼淡淡,“也请陛下明日至王府,臣有事相告。”
施娢指尖微微发白,被他后面这几句话弄得身子有些僵硬,抬头看他,轻道:“御亲王莫走,臣妾待会就离开,母后要臣妾亲口转告一声,让你日后常进宫。”
她相貌生得娇弱,柳叶眉细而弯,漂亮的眼睛隐隐含着水。
赵骥脸色仍旧是看不透,皇帝更是为难,一个是信任的哥哥,一个是宠爱的有孕妃子,给谁多说几句都像是偏袒。
施娢后面代表的是施家,如果皇帝替她说话说得多了,皇兄又该说他。
皇帝最后想了想,道:“皇兄说了要留下来用膳那便留下去,贤妃是好性子,知道你不会害她就不怕了。还有贤妃,你也是,以后宫中事务都交由于你手上,怎可怕皇兄?今日也留下来吧。“
施娢心想他坐着说话不腰疼,若他大半夜被人掐醒,他就算不怕也得怵。
这时外头一个太监走进来,说施四爷在正殿求见,皇帝脸色变了变,他的药是施四爷那里来的,施四爷怕他用多了坏身子,每次给得不多,今天是他约施四爷进宫的日子,只是赵骥说要留膳,他便把这一件事给忘记了。
他这才在施娢和赵骥面前做了回和事佬,也不好把两个都赶了,便干咳了一声,道:“皇兄先等着朕,贤妃你身子不好,也别到处乱走,待会一起用膳,朕去去就回来。”
皇帝似乎是急着见人,走得匆匆,他方才是和赵骥谈重要政事,没留伺候一个的宫人,皇宫中安全,也没设过暗探,他现在走了,便只留下施娢和赵骥二人。
施娢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心怦怦直跳,赵骥俊朗高大,如今脸冷得像结冰,更让人不寒而栗。
她提心吊胆,又怕他明日真的要跟皇帝说什么,最后慢慢忍着羞耻,轻捏帕子,从小几的下边伸过去,轻碰他的结实的腿,才刚碰上,赵骥的大手就立即按住了她。
他劲力十足的大,大到让她眼中盈着泪花,她慢慢抬头看他,朦胧的泪眼里映出他面无表情的俊脸,她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喊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王爷。
赵骥此人,运筹帷幄可称足智多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唯一栽过得一次,就是这柔弱无依的娇滴滴。
他心里窝火得厉害,现在敢在他面前哭,刚才怎么就连看他一眼都不敢?还敢怯生生躲在皇帝后面,难不成当皇帝才是她男人?怎么不想想每天晚上把她弄得死去活来的人是谁?
哭,还哭!整天只会哭哭啼啼,皇帝也是瞎了眼才要想立她这种没用的女人当皇后。
他大抵是忘了自己为了寻她做过什么,他曾想他不怕她是刺客,不怕她是奸细,只要她能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那罪名他可以全都怪在覃叔头上。
京城寻不到她,他就去她老家,结果是根本没人知道有她的存在。
赵骥只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做,周身气势便压得人不敢动弹。他想他早就该当她死了,就不会知道她就是施家的施娢,也不会专门跑来皇宫,见到她向皇帝献媚。
施娢抽泣的声音都被吓小了许多,她是宫妃,见到赵骥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次已经是强忍住了自己心中的羞耻,想冒险要他放过她。
她本来是不想哭,但赵骥捏得她骨头都要碎了,她疼意冲上脑子,眼泪便又止不住地往下流,等哭过头了又开始干呕,她捂住唇,呕了好几次,什么也没吐出来。
施娢唇色发白,手却还被握在赵骥手中,她慢慢握成拳,只能偏过头,不敢让赵骥看到她的狼狈。
赵骥却突然松开了手,施娢微愣,她手轻轻收了回来,却只是捂住嘴,哭得更加厉害,身子都颤起来。
他连碰她都不想再碰,定是嫌她没脸没皮了。
赵骥起身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到她跟前,给她擦着眼泪,道:“哭什么?本王前世倒了八辈子霉才碰到你。”
屋里头没有人,外面却是有巡逻的侍卫,赵骥这辈子都没想过在这种地方哄女人,哄的还是皇帝宠妃。
施娢听到这话,委屈的泪珠又一颗颗往下掉,小声抽泣道:“我不是故意对不起王爷。”
“你施家有意而为,又怎么会说故意?”他冷笑一声,“不是怕本王吗?本王也绝对不会让你施家好过。”
“不是的,”施娢哭得都在打嗝了,却还在和他解释,“那时候的我不是故意找王爷的,我不知道王爷身份,以为王爷只是个普通商贾……”
赵骥手倏地用力,说一句够了,施娢又被他凶一次,终究是忍不住委屈,犯起脾气来,边哭边推他,说每个人都要逼她,起身就要往外走,又被赵骥按了回去,道:“你现在离开,是想去见你四叔?还是打算去告诉陛下你怀的是谁的孽种?”
施娢被他一句话吓得不敢动弹,赵骥心烦意乱,把帕子丢到她手中,也没再想理她到底要说什么。
“我确实是为施家,王爷恨我应该,”她拉住他的手掌,轻泣道,“杀我骂我都是应该,可我这身子王爷也知道,日后大抵是要难产没的,活着也活不了多长,只求王爷让我安稳过好最后时日。”
她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可也只能这么说。
施家要的是一个属于施家的皇族血脉,即使她没了,影响也不会太大,况且以她的身子,就算她当上了皇后,日子也不会长远,连为她诊脉的太医都常说她须得每日服用安胎药和养身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