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来的男人身形高大,生得剑眉寒星目,他一身绣金线云纹玄袍,显出威武的武将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原是不喜欢。”赵骥淡道。
施娢不知道赵骥为什么会在这,更加不知道他为什么像是全都知道了,她手发着抖,凉得不行,皇帝察觉到了,握她的手轻轻安抚,道:“皇兄,你便是在军营呆得久,太威肃了些,贤妃胆子小,最是怕生人,你一直板着张脸,她连你都怕。”
赵骥突然笑了,冷淡的笑意让人觉得骨中生凉。
施娢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来,耳边都是如雷的声音,连周围的气息都仿佛被人攫取,无法顺畅的呼吸,施娢声音微微颤着,拼了命在压制恐惧,轻声道:“御亲王威名鼎鼎,臣妾这是头次见王爷,心觉传闻果不其然。”
她看起来有些僵硬,皇帝感觉奇怪,手轻轻放在她细腰上安抚,问:“是不舒服吗?”
皇帝对后宫女子都是不错,他身体有问题,其他妃嫔无法侍寝,若是白白蹉跎岁月还过得不好,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施娢身姿纤美,容貌娇媚,有种饱读诗书的文雅气质,同素来好这些雅致之物的皇帝在一起,可谓是郎才女貌,叫人看得赏心悦目。
她道:“臣妾身有不适,想先回去一趟。”
皇帝知道她身子差,见她脸色微白,还以为是着凉,便也不多问,让她回去加件衣服。
这些天他一直都很顾着她,施娢就算是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觉得他这人若不是皇帝,会是个好托付。
她挤出抹笑,却又低下头,怕自己紧张得发红的眼眶会被皇帝看到,只起身行礼道:“臣妾先行告退。”
施娢不敢看赵骥,低着头退下去,膝盖又倏地一疼,一时不稳,要跪在地上时,被赵骥伸手扶住。
他的手臂结实,她下意识抬头看他,他硬朗面孔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眼中如毒蛇般的冷厉黑眸让人不寒而栗,说了两个无声的字。
施娢慢慢低头,道了声谢御亲王,她是有身子的人,摔这一下皇帝都吓得起身来,宫女连忙来扶她起来。
皇帝不放心她回去,让她坐他的舆驾回宫。
施娢只说了声谢陛下,她不想再留下去,先一步离开。
赵骥在这,皇帝也不好去送她,施娢走之前,只听到皇帝说:“娢儿身子总是不适,皇兄见谅,但皇兄突然间就说想要来御花园赏花,朕什么都没备齐,不如去母后那里一趟?”
赵骥只淡道:“臣只是进宫想来确认一件事,杀想杀的小骗子,不想打扰太后娘娘。”
皇帝叹气说一句他不用多礼,又问他要杀谁,赵骥不说话。
唯独只有施娢手在颤|抖得厉害,赵骥刚才说她骗子,宫女也发觉她的怪异,连忙问道:“娘娘是哪不舒服?可要找个地方歇歇。”
施娢深呼一口气,轻声道:“不要紧,回去吧。”
她慢慢坐上舆轿,心乱如麻。
帝王舆驾非皇后坐不得,但施娢有孕,离那个位置只差一步,她手肘倚住扶手,轻撑住头,另一手放在起伏的胸间,眼眶微红,看着像是生了什么病,累得睡着了,实际上她连呼吸都是乱的,被赵骥吓得腿都有些软了。
施娢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说那种话,不一定代表他今天晚上就要过来杀她。
但以他的性子,能找她这么久,还专门自己来确认,绝对是动了杀心。
……
施娢回去之后便病倒了,太医过来诊脉,说她是着凉,没有大碍,皇帝本打算要去找太后,听到这件事专门过来看她,施娢靠着枕头,只对皇帝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陛下,”她犹豫道,“御亲王怎么会突然进宫?是家里有事惹到他了吗?”
皇帝一愣,他往外边看一眼,只叹一声,岔开话题道:“皇兄有自己的事要做,朕不知道,你身子可是怎么了?以后出去多套些衣服。”
施家和御亲王间的关系势如水火,赵骥又不常如后宫见太后,他这回来,连皇帝都认为他是要参施家一本,皇帝前段时间已经被那些事闹得够烦心,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
施娢得他喜欢,现在又怀着他的孩子,他倒是下意识就偏向她。
殿内绣玉兰的缃色幔帐轻轻垂下,施娢睫毛微卷,低声道:“是臣妾给陛下添麻烦了。”
“朕疼爱你,你便忘了自己是双身子?这种事再怎么也不能随便,”皇帝在孩子的事情是十分执着,“若是那里不舒服了,一定要早早同宫女说。”
“臣妾只是少见像御亲王那般高大的男子,有些怕他,”施娢垂眸道,“家里的事都不告诉臣妾,臣妾也只依稀耳闻一些事,御亲王当是对臣妾不喜,可臣妾也别无他法,怕他怕得不行。”
“皇兄就是性子犟了些,他在军营呆了多年,大抵是不太喜欢娇弱女子,所以才对你没有好脸色,你爷爷他们忠心耿耿,你不用怕皇兄,最不济朕让你们少见些面。”
施娢微顿,颔了颔首。
皇帝扶她躺下,给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六叔前段时间还想进宫来看看你,但朕知道他那跳脱性子,也就没让他进来,若你想家里人了,朕让他来见你?”
施娢忽地说:“臣妾想回去一趟,想爹了。”
皇帝听她前一句话时皱了眉,但听到后面又觉得她不过只是个小姑娘,想了想,道:“朕明日把你爹召进来。”
施娢手轻轻握成拳,应了一声。
她脑中一片混沌,却也猜得到赵骥能找她,那她爹那里恐怕也被查到了。
皇帝摸她的头道:“朕还要去见太后,今日便不陪你了。”
她深深呼出口气,说了一声恭送陛下。
皇帝帮她解下幔帐金钩,让她好好睡一觉,他本身就是体贴入微的性子,对有孕的女子,更是照顾有加。
施娢慢慢看他离开的身影,纤细的手臂轻轻遮住眼睛,终究是忍不住眼泪,紧咬住唇。
同皇帝一起出这间宫殿的,还有赵骥,刚才他就在门口,照理而言他不当到宠妃宫殿,皇帝却只是道:“皇兄这下总该相信贤妃是单纯性子,她这年纪也不大,施家怎么会让她掺和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放心,施家对朕忠心一片,不会做出别的事。”
赵骥手背在身后,他身形挺拔,压势逼人,开口问:“陛下临幸她那日,做了什么?”
皇帝大抵没料到他问这个,愣了片刻,咳嗽一声说:“有些东西皇兄还是别问的好,那天喝了点酒,她年纪小,总归是爱动些,朕后来送了她一枚镯子,她爱惜得不行,天天带在手上,你也别为难她,小姑娘什么都怕。”
赵骥眸中闪过一抹戾气,阳光斜射在台阶上,有种刺眼的威慑。
皇帝还以为他觉得施娢狐媚子,叹声一句:“皇兄对施家偏见太深,朕心中有分寸,母后想皇兄想得紧,皇兄也说过待会会陪朕一起去。”
“今日府中有事,恕臣先行告退。”赵骥淡道。
赵骥也没等皇帝回答,自顾自大步离开,皇帝好歹是皇帝,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但也没叫住他。
他背影宽大,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要杀人一样,皇帝总觉得这时候喊他,会出事。
施娢在赵骥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即便没见过他处置叛徒,也知道他眼里半点沙子都容不得。
皇宫外殿有侍卫把守,内殿有看门的宫女,紫檀木宫灯只点了门口两盏,用来夜间走动。
遇到赵骥的惊恐让施娢做起了噩梦,迷迷糊糊间感觉有只宽大手掌掐住了她的脖子,真实的触感让她呼吸不过来,但那只手又慢慢松开了力气,她猛地惊醒,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收回手。
朦胧灯光下的赵骥看不清在想什么,施娢忽地扑进他怀中,呜呜哭了起来。
她青丝如瀑般,乌黑浓密,赵骥一顿,刚刚还掐住她脖子的手,慢慢抚上她的长发。
“你哭什么,小骗子?”
第31章 小修
从施娢上次离开御亲王府, 到现在再次见到赵骥,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回到京城还不到一年,不像施家在到处都安插有人, 能在这短短一个月里就弄到她在哪的消息。
不可谓不恐怖。
影影绰绰的烛光在昏暗的宫殿内摇晃, 施娢噩梦初醒, 睁开眼便见到的赵骥, 一瞬间的惊惧可想而知,可她的身体还是下意识扑进了他怀里,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反应过来时,又什么都不敢说, 只呜咽着。
施娢彻彻底底骗了他,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内殿中缃色帷幔轻轻垂下, 月华锦被盖住她的纤弱身子,她后背一颤一颤。
这些天为了孩子, 皇帝在皇宫中用各种珍奇好东西养着她, 施娢从前是不大爱吃东西,现在吃多了,单薄的身子看起来比起以前也康健得多。
赵骥一下一下轻轻安抚她的背脊, 又慢慢捻起她一缕长发, 嗅到皇帝用的龙涎香。
秋风吹动黄叶,沙沙作响, 施娢只感觉到一阵阴冷的寒意从四周钻入袖子领口,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赵骥的手放下她的长发,指腹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慢慢往下滑,然后捏起她光滑下巴,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只有时常靠得近,才能沾染上别人的味道, 皇帝至今二十有二,膝下没有皇子,昭嫔被赵骥设计流产。她现在便是唯一一个怀孕的妃子,皇帝的宠爱全给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无论是身体的接触,还是夜间的暧|昧,她应当都是喜悦的。
施家便是多这样的贱人,为了权势什么都愿意做。
“贤妃娘娘着实好本事,”他声音仿佛是带着冰碴子,“天底下能把本王骗得团团转的,除了贤妃娘娘以外,没有第二个。”
赵骥背对着光,眼睛黑得看不清在想什么,但浓烈得快要置人于死地的杀意让施娢泪眼开始朦胧起来,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掉,不明白他怎么突然之间又生起气来。
她有负于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屋里的灯盏忽地燃尽,黑暗侵蚀昏暗的光芒,将他们笼罩住。
黑夜之中,赵骥用了力气捏她下巴,狠道:“一句话都不说话,是哑巴了?还是准备让本王去告诉陛下,你腹中这个孩子是谁的?”
施娢啜泣着,手撑在床上,想要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但赵骥的力气让她无法反抗,她压着心底巨大的恐慌,泣道:“王爷府中之物,我从未带走分毫,王爷到底要我怎么样?”
她是什么都没带走,连赵骥送她的那支簪子,都被完好放在妆奁中。
宫殿外昏睡两个守夜婢女,屋外闪烁繁星,皇帝今日在自己殿内歇着,他平日便不常入后宫内。
赵骥松开手,高大的身躯慢慢撑在床榻上,手放下去,紧按住她还算是平坦的小腹,开口淡漠道:“原来本王的孩子在贤妃眼中,连个物件都算不上……既是如此,那杀了又如何?”
施娢被他冷厉的语气吓得身子僵硬,她仍旧是瘦弱的,赵骥身形强壮,把她的整个身子都覆住,往日里让人倍感安全的气息,现在让施娢无处可逃。
屋中安安静静,只有她呜咽抽泣的声音。
施娢从跟赵骥起,就没见过他真正在她面前发脾气,他总爱笑着叫她娇娇,问她到底是怎么样养出这一副娇身子。
即便她闹生气打他骂他,他也只会叹一声气,把她拉进怀里,笑着说是他错了,他不应该调笑她。
她的小腹被他宽大手掌按住,就好像真的要杀了这个施娢欺骗才得到的孩子,施娢不敢乱动,强忍着眼泪,怕自己又说错什么话,触怒他,可她越是忍,豆大的泪珠便流得越快。
幔帐遮住两个人的身影,她的眼泪落到赵骥手背上,既是委屈,又是害怕。
如同皇帝所言,娇滴滴的姑娘是最怕赵骥这种手下不留情的武将。施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捧着想要她当皇后,就算待她再差,也不会像市井小民养。
赵骥的手慢慢松下了力气,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惯是安抚人,赵骥好一会儿才从她小腹收回来,直起身体,淡道:“本王今天不杀你,不代表日后不动你。”
他转身,准备要离开,施娢伸手抓住他的大手掌,她忍着泪道:“求王爷不要说出去。”
她面容娇媚,小手肌肤光滑,窈窕风流的身子又像只成精的狐狸,这般低微的祈求声音,只会激起男人的本欲。
赵骥回过头,淡道:“贤妃娘娘伺候陛下时,便是这样挽留的?”
施娢手微颤,慢慢松开来,她紧咬住下唇,没再敢说别的,只坐在榻上看他离开,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伏在枕头上,眼中盈泪,以为自己今天死定了。
第二天清早下了几滴雨水,天气又变凉了些,宫女过来伺候施娢梳洗时,发现她脖上有青紫淤痕,吓得问她昨晚出什么事了。
施娢尚有些疲倦,却还是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手轻放在脖颈上,说可能是昨晚翻来覆去撞到东西了。
她身子嫩,有时确实是一碰就红,那淤痕看起来也不可怕,宫女也没学过医,看不出奇怪,便信了她的话。
施娢轻道:“这痕迹传出去不好看,不要告诉别人。”
“娘娘嗓子怎么哑了?”
施娢昨天哭了许久,现在只能轻轻呼出口气,叹道:“大抵是着凉了,不舒服,今日本宫父亲要进宫,敷些粉挡住些。”
倘若昨晚上没见到赵骥,施娢可能还不会那么担心她爹。
皇宫守卫森严,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出的,赵骥远远要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施娢一天都没出去,在自己的宫殿内焦急等着施三爷,明明是清凉秋日,她站在门口,却急得出了汗,细指拿绢帕不停擦拭脸颊,生怕她爹来时会缺胳膊少腿。
好在被宫女领过来的施三爷是完好的。宫殿内院的青石板地落着黄叶,几个小太监拿着扫帚打扫,施三爷从殿门过来。
施娢走上前迎他进殿,想问他赵骥的事。
父女相见,总归要说些什么,殿内宫女奉完茶,都退了下去。
施三爷坐在紫檀木雕刻石榴纹的扶手椅上,先喝了口茶,方桌上摆蜜饯糕点,他问:“他可找你麻烦了?”
这个他指谁,他们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