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走到后院,果然看到了那支坐秋千,她走过去,慢悠悠地晃起来。
从这里看过去的建筑已经和小时候大不一样,满眼都是开阔的高楼大厦,直耸云霄。
她短暂地放空中,没有注意到头顶的树干上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抬头,撞上了一双精灵一样的眼睛。
“小精灵”咧着嘴冲她笑着,然后飞快地从树上滑下来,带下一树的落叶,全都落在了林四月的脑袋上。
林四月难得暴躁地看着那只“小精灵”在她面前站定,四月这才发现是个小女孩。
她看着年纪不大,还没上小学的年纪,脸上手上都蹭了灰,笑起来的时候咧着嘴,狡黠的小眼珠滴溜滴溜的。
四月理好自己身上沾上的落叶,看着她,她也悄悄地打量着四月,然后问她:“你就是四月姐姐吗?”
林四月站起身,替她把身上沾着的叶片摘掉:“嗯。”然后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笑嘻嘻地把两只爪子伸到衣服后面擦了擦,然后像模像样地朝她伸出手:“院长阿姨每天都提到你,要我们都向你学习。”
四月没去抓那只小爪子,静静地问她:“那你学了吗?”
她可没有从小上树的癖好。
小姑娘眨眨眼睛,哼了一声:“我才不跟你学呢,我有自己的偶像。”
在整个福利院,从上至下二十年,林四月想不到有谁还能超过她,与生俱来的骄傲让林四月也变得孩子气起来,她也冷哼一声:“谁啊?叫出来看看。”
小姑娘抓抓脑袋,朝她勾勾手:“你跟我来。”
四月难得有兴趣地跟着她走,她们穿过小院子,走到了一面孤墙面前。
那本来是一座涂鸦墙,但是所有的孩子都会偷偷地在上面乱写乱画,而且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流行把愿望写在那面墙上。
那一群没有人在意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愿望是许给在意你的人看的,而他们,从小就不被人惦记着。
只有院长阿姨会偷偷地看到、记下,尽可能地帮他们实现。
四月也曾经在上面写过点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墙的右下面,那里…
四月走过去,手指划过那面饱经风霜的墙。
她身边的小女孩也走了过来,用手指着一个名字给她看。
“程延。”
“你知道吗?我的偶像是程延哥哥。”
…
四月的指尖划过那个名字,那个她曾经一笔一画地写上去的“程延”两个字,居然没有被人涂改或者修改,依旧干干净净地印在那里。
程延。
是啊,那曾是她的愿望。
在一众铅笔书本小玩具的愿望里,那两个字像是一道别树一帜的风景,记录下四月曾经最简单也最刻骨的愿望。
四月看向身边的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狡猾地眨眨眼睛,又想起刚刚把一树的落叶都弄到四月头上的事情,她滴溜滴溜地转着眼珠:“我叫八月。”
四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姑娘见被识破了,也不恼:“你笑什么啊?”
四月蹲下来,难得和善地点点她的鼻尖:“禁止套娃。”
小姑娘摸摸脑袋,不知道什么意思。
四月指指那面墙的下面,一个她的身高刚好够得上位置。
那里用歪七八扭地字写着一句:“林思思是程延老婆。”
四月指指那里:“是你写的吧,林思思小朋友。”
小姑娘彻底被戳破了吹的牛皮,又羞又恼,气势汹汹地“哼”了一声:“反正我是不会认输的。”
然后做了个鬼脸就跑开了。
四月看着她跑开的背影,难得心情好地摇摇头,没再看那面墙,转身也离开了。
于是她也没有看见,在那面墙的左边,一个林思思小朋友搬着椅子才能涂改的地方,有人一笔一画地写下了:
愿她平安。
没有主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小的、愿望。
第10章 、四月九日
虽然林思思小朋友跑得很快,但是她们还是很快就再见了,因为下午四点,是院里的下午小点心时间。
今天的小点心是糖心小饼,林思思小朋友脏着手脚溜进了小餐厅,就和林四月撞了个满怀。
四月看着她脏兮兮的样子,歪着头“啧啧”两声:“小泥娃。”
小姑娘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到底是不敢一直和四月顶嘴,刚刚志愿者姐姐说了,这个四月姐姐的哥哥一直在赞助她们院,要是她生气了,以后孩子们就都没有小点心吃了。
四月微微弯下身子,也没对她笑,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拉起了她的小手,走到了水池边。
四月给她卷起袖子,挤上洗手液,里里外外洗干净,然后从小挎包里抽出纸巾给她擦干净手,再抽出纸巾把她的花猫脸也擦干净。
看她目光时不时地往小餐桌上的糖心小饼上瞄,终于对她淡淡地笑笑:“去吧。”
院长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看到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去吃小饼,也露出温和的笑意:“是思思啊…”
四月看向院长阿姨:“这个孩子…”
院长阿姨顿了一下,轻轻地叹口气:“先天性食道闭锁,一生下来就是个无底洞,她爸妈丢下她跑了,医院免了一部分,我们募捐了一部分,给她做完的手术。”
院长阿姨温柔的看着小姑娘笑嘻嘻的样子,再慈爱地看看四月:“她一生下来就到我身边了,和你一样,小猫一样的,总是生病,就怕养不活,好在老天爷垂怜,长这么大了。”
四月垂下头,难怪。
难怪即使小姑娘活泼可爱,还没上小学就能写那么多歪七八扭的字,也还是没人领养她。
院长阿姨知道她在想什么,摸摸四月的头发:“都过去了四月,好在你长大了,也找到了家人,多好啊。”
四月转过头,轻轻环住院长阿姨的肩膀,那个从小就陪她长大的院长阿姨已经开始被这群孩子叫做“院长奶奶”了。
她轻轻哼哼:“和我一样吗?她才没我讨人喜欢呢。”
院长阿姨拍拍她的头,嗔她:“都这么大的人了。”阿姨想起某个人说过的话,补充道:“她像你,那股子聪明劲。”
四月松开院长阿姨,撇撇嘴:“读了书才知道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撒完娇,四月苦苦嘴,她握住院长阿姨的手:“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您记得要去检查身体,不能让我担心。”
“还有啊。”四月抬起头,认真地说道:“如果孩子们学习和生活有处理不好的事情,都要告诉我。”
她拍拍自己:“我现在可是个小富婆呢!”
院长阿姨不舍地松开她的手,朝她摆摆:“去吧,别担心我,你好好的,注意身体,可不能随便生病。”
四月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忍不住哭出来。
她没有父母,即使后来被宋嘉阳找到回去,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院长阿姨一直扮演着她生命中母亲的那个角色。
小时候她每一次出去读书、每一个离开这里回学校的周末,院长阿姨送她上车。
她坐上了去市区的公交,院长阿姨站在玻璃窗外,明明已经看不到她,却还不肯走,朝车里张望着想再多看她一眼。
每到那个时候,她的鼻子都会一酸。
……
回到上海的时候已经傍晚,还因为市区堵车耽搁了一会,四月随手叫了个外卖,就放下手机去洗澡。
陆简庭发消息来叫她吃饭,四月擦着头发,只回了两个字:“不去。”
陆简庭电话就打了过来:“怎么了?不舒服吗?”
四月调开了电视:“我累,一点都不想动。”
陆简庭无奈:“我就住在你隔壁。”
“那也不去。”四月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果汁:“我一步路都不想多走。”
她单手费力地拧开盖子:“我现在只想吃完我的外卖,然后倒下睡觉。”
陆简庭看她坚决,也放弃了,看着一桌子菜,摇摇头:“好吧,那你好好休息,需要我帮你约小周总见面吗?”
四月顿了一下:“不用。”
她夹着手机:“我明天会把任务分配下去,这两个案子还轮不到我直接来对接。”
陆简庭那头好似沉默了一下,但只有一下,他就扬起四月熟悉的笑意:“好。”
……
第二天一早的例会,林四月就在创意区的全体会议上,分配掉了上周到手的所有案子,创意一部首当其冲。
林四月看向上次那个被她骂过的副部和周月婷,不和善也不冷淡地道:“嘉程科技的招标案,周三之前我要看到初稿和可用的方案,不要什么东西都往我面前送。”
她眉眼淡淡地一一汇总完所有部门的工作和一周任务,才地吐出了两个字:“散会。”
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跟解放了一样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创意一部的人手还没碰到桌面,就听到了他们美丽上司的死亡目光落了下来:“创意一部留下。”
以周月婷为首人都停住了动作,屏住呼吸看向了林四月。
四月撑着下巴,扫了他们一圈,不咸不淡地说道:“把门关好。”
闻言其他部门的人都加快了步伐,等到会议室走空,四月点开了桌面的一个文件夹,那是她上周五收到的一个邮件。
“顾家照明utmost系列策划案。”
林四月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知道为什么我让你们把门关好吗?”
四月敲敲桌子:“因为我嫌丢人。”
…
周月婷看着坐在会议室中间的林四月,她穿着数不清小数点的小西装,做着昂贵美甲的手指尖撑着下巴,用慵懒惬意的姿势说着最诛心的话。
周月婷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
所以在会议结束后,周月婷就在创意一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里,走进了林四月的办公室。
四月看着她,从电脑里抬起头,皱了皱眉:“有事?”
周月婷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可牛了,她站在林四月的办公桌面前:“林总监,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这样针对创意一部,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我可以辞职,辞呈我会发到你的邮箱…”
林四月闻言,在心里打了个转,才知道她想干什么。
卖惨啊,给她拉仇恨啊。
四月轻轻笑笑:“你还挺看得起你自己。”
周月婷闻言一愣。
四月按上了电脑,歪过头,好整以暇地样子像是在看一个傻逼。
“周、月、婷。”
四月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一刀一刀磨着案板上的一块肉。
“我要是你就赶快回去改方案,而不是来上司这里自取其辱。”
她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顾家照明的案子到你们手里半个多月了,到现在你们连新系列的核心概念都没提炼出来。”她点点桌上的策划案文件:“拿了一堆老掉牙的策划随便改改交给我。”
她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糊弄傻逼呢?”
周月婷被她说得捏紧了拳头,她抬起头和四月对视,也带了一副愤恨的神情:“林四月!你敢说你从来没有私心?从来没有因为曾经的事情针对过我?”
林四月站起了身,绕过了半张办公桌走到了周月婷的面前:“我敢说哦。”
她笑起来带着几分嘲弄:“周月婷,你的工作能力和态度差到让我眼前一亮,还需要我针对你?”
四月眼里连最后一分笑意都隐去:“我上任不过一周,你就给我送了多少把柄?上班迟到、开会缺席、敷衍甲方、非议上级,说我针对你,你知道你这样的人,如果在你们小陆总手下,上周就该打包走人了吗?”
林四月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能力差还不努力的废物和自以为是的笨蛋,真巧,周月婷两样都占了。
四月靠在办公桌上,看着透明玻璃外的高楼耸立:“如果我是当年的你,我不会拒绝那个林四月。”
她看向周月婷越来越白的脸:“因为,不管你怎么打压,林四月都会爬到你的头上。”
她凑过去,用一派温柔天真完成最后的杀人诛心:“就凭她比你漂亮、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
周月婷咬紧了后槽牙听完她说的每一个字,觉得脑子“嗡嗡”地疼。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那为什么,漂亮、聪明、又努力的林四月,会被程延抛弃呢?”她死死地看向四月:“他看不上我,也看不上你啊。”
她一股脑地想要把这些天的怨气发泄在林四月身上:“你知道他接受采访从来不提你吗?你知道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你吗?”
她说完话,就眼珠都不动一下地盯着四月,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的难堪、慌乱、难过和失落。
可惜,都没有。
林四月像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挂得分毫不差:“你可真有意思,这么多年还对他念念不忘呢?”
她低下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想知道啊?”
她在抬起眼的时候已经没有笑意,只有冷淡的嘲讽:“我也从来没有承认过他啊。”
第11章 、四月十日
是啊,从此以后分道扬镳,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绝不。
他们说好的。
那是四月拉着他的袖子一声一声地边哭边威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