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好话都说了,她说求求他了,不要让她走,她什么日子都可以过,只要和他在一起。
她什么狠话都说了,她说从今以后就是陌生人了,再见面的时候就当不认识,她绝不会原谅他。
可是都没有用。
那个少年皱着眉头,冷淡到让人心寒,像是在对待一个普通的、烦人的追求者。
离去的时候,一步都未曾停留。
……
林四月看着周月婷摔上她办公室的门,小助理立刻担心地跑进来凑了半个脑袋:“您没事吗?”
林四月笑笑:“门要是坏了记得找她报销。”
小助理这才放了心,帮她把门关好,走了出去。
林四月坐回了办公桌前,重新打开电脑,一页一页地继续翻看资料。
周月婷到底还是没有递交她的辞呈,她也不过就是想用这一出戏拉拢一下整个创意一部的人和她站在一条战线上。
林四月全然没有在意,只把她当做一个跳梁小丑:职场上的站队本来就隔着肚皮,把这个当作和她抗衡的筹码,简直蠢到家了。
再说了,她从未忘记过自己回来的目的,如果奥佳的核心创意部真的已经烂到了这种程度,她不介意亲手替陆简庭铲除。
周二晚上,小助理陈晓玥收到了创意一部提交的关于嘉程科技的招标策划书以及重新提交的顾家照明的方案。
下班前她抱着小笔记本来和林四月汇报:“全部的方案我都已经打包发到您的邮箱了,还有一件事情就是…”
四月抬头:“怎么了?”
陈晓玥有些踌躇:“有一个方案不在周总监提交的文件夹里,但我觉得挺不错的,真的很有想法…所以…”
四月似笑非笑:“你都看得出来不错的方案,为什么不在他们的备选方案里?”
陈晓玥挠挠头:“因为那是一个实习生做的…”
四月顿了一下,看向自己小助理:“一起发给我吧。”
陈晓玥偷偷看着自己的上司,看着她因为今天工作太久而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整个人精致又优雅。
她笑着安抚自己:“不用因为年资和经验而感到害怕,在这个行业立足的是个人的创意能力,时刻保持新鲜感不被行业淘汰才是最重要的。”
林四月微笑着夸奖她:“所以,你做得很好。”
陈晓玥觉得她快爱上林总监了。
……
今天林四月加了个班,花了一个多小时吃透了这十几套方案,她最后的目光停留在那份实习生的文件上。
确实,很有想法,很精准,虽然在格式和整体框架上略显稚嫩青涩,却是所有顾家照明的方案里最好的。
林四月唇角带着笑意,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给创意一部的下马威,就决定是你了。
……
但她还没来得及在第二天的晨会上大杀四方,当天晚上就遇到了一个很烦的事情——周瑞请她吃饭。
她还没走出公司,陆简庭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言下之意就是周瑞做局,请她吃饭,顺便谈谈案子的事情。
四月不想去,但是涉及到工作,她也不至于不给这个面子,她下了自己的车,走出了停车库:“那你回头来接我。”
陆简庭已经把车调了个头:“来了。”
酒店离奥佳的公司不远,也没遇到大堵车,他们十几分钟就到了,四月和陆简庭走进包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子中间的周瑞。
周瑞这次没有失态,他端出一副沉稳的笑意:“陆总和林总监来啦,坐坐坐,看看还要加点什么?”
陆简庭翻了一下菜单,只加了一道四月喜欢的甜汤,然后对服务生叮嘱道:“菜里不要放花生芒果,山楂芝麻也不要。”
服务生记下忌口,就退了出去。
周瑞坐在对面一个激灵,心想完蛋了,这个比怎么连祖宗对什么过敏全都知道。
但他还是压下心中的mmp,笑着招呼四月和陆简庭,他身边坐着的是公司的副总和市场部负责人,显得这是一次诚意十足的友好合作。
鸿兴医药的副总是个四十多岁的糟老头,跟着周瑞的父亲一批做事的,看到陆简庭帮四月布菜倒水,露出几分油腻地调侃:“林总监真是有福气,出来做事有人照顾着,我们这些大男人看着都羡慕。”
林四月本来就对应酬很不喜欢,她抬起眼睛,一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已经憋在喉咙口了。
周瑞见状连忙打圆场:“怎么说话呢?林总监坐在这个位子上巾帼不让须眉,人家的履历十个你我都比不过,陆总爱惜人才,又尊重女性,有什么问题啊?”
那副总讪讪地笑笑,没再说什么。
四月放下水杯,看看周瑞旁边的空着的三四个位子:“还有人?”
周瑞想你可终于问到这了,他摸摸头:“是啊是啊,上次说的另一个招标案,我也顺便请了他们的负责人,一起见一下嘛!”
四月的手顿了一下,看向了周瑞。
周瑞一个激灵,但是稳住了。
四月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睛,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为了印证四月的想法,身后的门被推开,对面鸿兴的人对着门,都抬起了头。
四月没有回头,茶杯还是靠在唇间,整个动作没有停顿和迟疑。
只一下,她听到了身后那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低沉声音传来:“抱歉,来晚了。”
与曾经少年的嗓音不一样,现在的这道声音里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沉稳与晦涩,像是一把生了锈的刀,一下一下地磨在砂纸上,闷闷地响。
陆简庭转过头去看他们一行人,与为首的男人撞了个满眼。他露出一贯温和又官方的笑,只是眼里有不知名的光划过。
只是那个男人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他只扫了他们一眼,视线就划了过去,然后垂着眼,孤冷又带着点傲,从他们身边走过。
嘉程科技来的人都是熟面孔,四月一一地扫过去,桑梓淇、罗景星、还有…程延。
周瑞对陆简庭笑笑:“我们以前大学一个宿舍的,后来一起办了嘉程科技,别见外啊,都是自己人。”
陆简庭眉眼弯弯,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只是眼睛的余光看向四月,才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波动,好像真的只是在见一群普通的甲方。
陆简庭十分和善地看向周瑞:“怎么会,嘉程科技的发家史我早有耳闻,那份坚持和艰苦的精神,是所有年轻人学习的创业对象,是我们这些只能啃老的怎么都比不上的。”
周瑞听着这份夸奖,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像就这一句话,四月就变成和这个姓陆的是一样的人了。
周瑞愤愤不平,明明…四月是和他们一起的才对啊。
一起在那幢破写字楼里啃泡面馒头,一起奋战到天明,一起受尽冷眼和刁难,一起被大公司排挤,又一起互相打气重新开始。
他下意识地看向四月,却看见四月轻轻地把酒杯推到陆简庭的面前,像是在撒娇,陆简庭摇摇头,只给她倒了半杯果汁。
周瑞又去看自己的好兄弟,结果看到程延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只偶尔和旁边的罗景星随口应两声。
周瑞…快要气死了。
他好心好意做局,结果自己像是爸妈离婚被夹在中间的受气包。
他推推酒杯,看向对面的两个人:“林总监喝什么果汁啊,陆总也真是护得紧,我这才发现林总监杯子里连酒都没有。”
他看向自己的助理:“还不帮林总监把酒满上。”
周瑞话音刚落,就感受到桌子的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他梗着脖子,觉得自己深藏功与名。
……
林四月当然是醉了,但也没醉,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瑞他们当然知道四月的酒量在哪里,但是这些年四月时不时地和陆简庭还有宋嘉阳喝上几次,酒量早已长进不少。
从酒店出来,等代驾的时候,陆简庭从车后面给她拿了瓶矿泉水:“你还好吗?”
四月摇摇头,上了车:“我没事。”
陆简庭看她把头靠在车窗边,贴心地帮她摇下一半车窗,代驾已经上了车,陆简庭报了地址,然后补了一句:“麻烦开稳一点。”
四月把脸颊靠在车窗玻璃上,有点恍惚地感受凉凉的平面,觉得舒服不少。
陆简庭怕她晕车,时不时地和她聊两句刚刚鸿兴医药的案子,再说几句刚刚见到的嘉程科技的负责人。
他一个一个说过去:“那个小周总看着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以后不让你来见他了;罗总和桑总看着就稳重一点,只是说话总留几分,至于那个程总…”
四月的目光落在车窗外闪烁的一路灯光,看着逐渐熟悉的公寓楼下的建筑。
她轻轻开口:“停车。”
代驾和陆简庭都一愣,陆简庭反应过来:“怎么了四月?”
四月却没有回答他,她只是重复了一句:“停车。”
陆简庭只能让代驾靠边停,车子一靠边停稳,四月就拉开了车门,她下了车,坐在了那家便利店门口的小长椅上。
陆简庭觉得她不太对劲,把手伸过去想要探探她的额头,却被四月偏头躲开。
陆简庭迟疑了一下:“四月?”
四月却抬起头,眼里满是不耐。
那是四月第一次在陆简庭面前露出那样的神情。
“不要试探我。”
她说。
四月伸手捂着眼睛,感受着深秋夜晚的凉风习习,平息着翻涌而来的醉意与火气。
“陆简庭,你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是谁。”
“滚。”
她说。
……
四月在楼下坐了很久,久到她感觉到腹腔里的酒精已经挥发掉了一半,久到便利店的小哥都出来看她有没有事。
四月谢过小哥的关心,进便利店买了一根雪糕,坐在门口一口一口地咬着。
她买的是两块钱一根的香芋巧克力,咬在嘴里是那股子熟悉的劣质香精的味道。
等她吃完了那根雪糕,她看着路边那个抽完了两根烟、车子在他们车后面跟了一路的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眉眼冷淡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感情,他一步一步地在四月面前站定。
四月的眼神,平静地落在他的脸上,从他的额间,划过他的眼睛,到他的鼻尖,再到他的唇角。
她嗤笑一声,带了几分嘲弄。
“怎么,我们认识吗?”
“程总。”
第12章 、四月十一
那一夜的风伴随着微微的细雨,卷着满地的树叶,打着滚,在他们的脚边坠落。
远远的天边挂着那颗不谙世事的月亮,微亮的月光落在地上,照着不知名的路人。
你看它,什么都不知道。
这傻不拉几的月亮,和这个操蛋的世界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才能亮得那么皎洁,又心安理得。
四月想。
她这么想了,便也这么说了。
面前的男人听到她的话,脚步顿了一下,站在了离她两米远的地方。
“林四月。”
他叫她,又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四月却突然在那一刻流下眼泪来,她鼻尖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那个冰淇淋冻的,两串泪珠就那么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掉下来。
“不要过来。”
她说。
四月看着他依旧帅气、锋利的眉眼,轻轻重复道:“就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程延没有动,他就隔着那两米的距离,一动不动地、沉默又寂寥地像一棵孤独的松。
他们安静地对视着,不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却像是恨极了彼此的宿敌。
四月看着他的脸,那张曾经被深深刻在她心上的脸,那份早已被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悸动,已经彻底化成了灰烬。
四月想在他的眼里看到怀念、后悔或者温情,却什么都没有。
真…过分啊。
四月想。
他怎么可以依然这样不知所谓地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平静又安逸。
——在亲手毁掉了她的年少快乐之后。
你看啊,他就是用这副冷淡的神情,用这个平静的眼神,用那样冰凉的话语,那么用力地掰开她的每一根手指,亲手杀掉了他们的爱情。
她以为的爱情。
然后潇潇洒洒地回到那人间。
薄情、又寡义。
四月终于移开了眼,刚刚停下的眼泪,又簌簌地掉落,落在她的手上,发出“啪嗒”地一声又一声。
她轻轻地喊道:“程延。”
程延听到了,也动了,他看着她的眼泪,轻轻动了动指尖,抬手想要替她擦掉,却只抬了一点点的弧度就迫放下。
因为他听到她说。
“我真的…好恨你啊。”
“……”
是该恨的。
程延知道。
像她离开的那天一样,他已经能感受到她的恨意了。
后来的程延总是想,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呢,每一滴都落在他的心上,明明在砸着一块石头,却每一滴都像砸穿了一样地疼。
……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四月终于感觉到了深秋的冷和彻底消散的酒意,她缓缓地站起了身,没有一丝留恋地、越过他,往家走去。
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保持着那个两米的距离,一步一步跟在她的身后。
四月知道,所以在走到楼道口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她转过了身,看向他。
“别跟着我。”
他没有说话。
四月看向他身后漆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