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 长相特别凶不说, 我还瞧见他们身上有兵器,一看就非善类。要不是见他们人不算多,我定要去官府一遭举报他们!”
“就是。”
一个半时辰后,一批人马急匆匆的赶到红沙渡口。
而这来的, 正是谢沉绛。
本来谢沉绛是要前往白马渡口的,但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事情不对。
梦中的那个胡人不该是这个时间点出现,对方的出现太突兀了。
越是想,谢沉绛就越是心惊。
有了江听雪这个知晓前世的人在,也有他这个异类,那么再来一个乌古斯的胡人,好似也不足为奇。
于是谢沉绛改道了。
不去白马渡口,改而去红沙渡口!
渡口向来多船只,其中船只又以沙船为主,船只密集,井然有序的排开,乍一看,好似都没太大区别。
谢沉绛翻身下马,“都去问问是否有见过胡人。”
渡口人多,人多自然眼杂,有人注意到不足为奇,再者胡人特征明显,见过多半都会记得。
很快,岳河带人急忙回来了,“爷,确实有人说在此见过胡人!船家说那行胡人约莫十来人,而他们在一个半时辰前已乘船离开。”
岳河心细,询问时还特地问了胡人所乘沙船的模样。
谢沉绛:“走!”
***
颜茵身上的药效已退了个干净,但那时船只早已启航。她看着坐在她面前的狄雍,又气又着急,“你这人怎这般不讲道理?我都说我不去乌古斯了!”
狄雍沉默不语。
颜茵着急了许久,都不曾听到狄雍说话,不由说:“狄雍!”
男人终于抬起他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其他事我都可以依你,但此事不行。”
“我不能走的,倘若我走了,那明日......”
“那就别成亲!”狄雍打断她。
他特地挑成亲前来,本就是为了带走她。
至于把颜茵带走后,颜家是否会因此落难?其实狄雍是不担心的。
既然谢沉绛亦是重生,那他就绝不会坐看颜家被刁难。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颜茵急得团团转。
狄雍:“你想成亲有何难?待跟我回了乌古斯,我与你成亲。”
颜茵觉得自己要被这人气死了。
她从长椅上起身,要到外面去,狄雍一双苍狼似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不过倒没有上前阻拦。
这是沙船,活动的地方有限。他心知她心烦,干脆也不拘着。
颜茵出了船舱,偷偷观察周围,但看了一会儿后,她扁了扁嘴,泄了气。
哪怕让她看个清楚,记个清楚那又如何?她又不会凫水,跑不了啊!
眼睛潮了,眼睫沾了泪,颜茵把自己急哭了。
因为狄雍在房中,颜茵不想回去,故而走到夹板上,来到船尾。
如今酋时,距离她离京已将尽三个时辰了,倘若再不掉头回去、再走远些,历时哪怕能回去,那也来不及了。
颜茵垂头丧气,哪怕船尾随着行船,荡起漂亮的白色水纹,两岸青山翠绿如屏,她都没心思观赏。
“哎,这该如何是好?”颜茵嘟囔,“要是有船能载我归京就好了......”
才说完这话,在天色渐晚中的黄昏中,颜茵好似瞧见了一艘船只在往这边来。
那艘船只体态轻盈,比普通船只小巧一些,但其上的桅杆与帆布一点都不少。
船只乘风,速度飞快。
颜茵愣住。
在这满天渐暗的霞光中,她好似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立于船头,霞光披身,有着颜茵难以忘却的熟悉。
颜茵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太想回京,故而才出现了幻觉。
然而随着距离拉进,颜茵震惊的发现——
她没看错!
竟然真是谢不归!!
颜茵不由惊呼,她想喊,但又忽然想起这船上还有狄雍的人,万一自己把他们招来了,那可大事不妙。
于是颜茵只能对远处挥了挥手。
谢沉绛看见了。
那身着乌金云绣长裙的少女笼罩在黄昏浅淡的余韵中,被洒了一身的碎金,他瞧见她对他招手,且招手的动作不小,显然是着急了。
谢沉绛憋了一路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好似窝在胸口处的那团荆棘终于被取出。
他所乘的这艘沙船是经过改良的,速度飞快,与前方的船只距离不断缩短。
就在他们相距还有十来米时,谢沉绛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对面的船舱内出来。
这来的,自然是狄雍。
狄雍后来想了又想,到底不放心,故而亲自出来寻人。
结果这一看,狄雍火了。
谢沉绛?他竟然追来了!真是阴魂不散。
怒火中烧的可不止狄雍一个,谢沉绛一看见狄雍,脑袋嗡嗡作响,若不是两船还有些距离,他恨不得立马过去与那人再打一架。
该死,都怪先前在客栈时那一刀捅偏了,不然这胡人如今哪还能这么蹦跶!
“来人,放箭!”狄雍扬声高喊。
很快,船舱里应声出来十来个胡人,每个皆是手持弓'弩,抬手就射。
短箭嗖嗖的来,箭如雨下。
谢沉绛目光一凛,抽出腰间长剑开始挡箭,与他同船的下属亦是。
一时之间金属的碰撞声不绝于耳,被挡下的短箭掉了一地。
但这到底分外考验人的武艺,谢沉绛这方有人中箭了。
短箭入肉,鲜血飞溅。
“给我撞上去!”谢沉绛眼珠子都烧起来了。
十米的距离于行船来说真的不多,且在谢沉绛一声令下后,驾船之人迅速调整船舵。
船头对船尾,轰的一声,江面发出一声巨响。
谢沉绛当初为了尽可能的提高船速,他寻的沙船最为轻便,这一撞两船之间的晃动是必然的,且他这一方的晃动要强于对面。
但谢沉绛赌是常年生活在草原上的胡人不擅水,亦不擅长在晃动的船只上稳住身形。
如今他赌对了。
两船一撞后,双方七零八落,但显然谢沉绛这一方的人很快重新站稳,而趁着这时,谢沉绛带着人迅速翻过栏杆,跃到对面的船只上。
事到如今,哪里会讲究什么武德,当然是趁你病要你命!
谢沉绛这一方的人一过来,立马开始大开杀戒。
方才那一撞让不少人跌倒在地,颜茵自然是不例外的,穿着乌金云绣长裙的少女摔在甲板上,她身上的乌金云绣长裙裙摆展开,仿佛开出了一朵黑玫瑰。
十分奇异的,旁边打得热火朝天,人人杀红了眼,但颜茵却像是自带一个光圈,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她这个区域。
谢沉绛与狄雍交上手了,你来我往,皆是往对方的死穴上攻击。
长刀短剑摩擦迸发出的火花耀目,铮亮的刀面上折射出男人猩红而决绝的眼。
不死不休。
狄雍恨,恨谢沉绛仗着自己大宁皇子的身份为所欲为。
谢沉绛同样恨。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两□□打脚踢,刀来剑去,俩人身上很快就见了红。
而在不知不觉中,他们挪到了船侧,谢沉绛眸光微闪,一个虚晃故意露短。
果然,下一瞬狄雍的长刀袭上,谢沉绛手腕一转一推,把狄雍往船下扔。
浅棕色的眼瞳收紧,狄雍在被推下船时,眼疾手快,将谢沉绛也拽上。
哗啦——!
两人双双落水。
他们一落水,船上的打斗瞬间停了。
“快救大人!!”
“快救太子!!”
噗通几下,船上的人接连跳下去。
颜茵摔倒时不甚扭了脚腕,听到两人落水,连忙一瘸一拐地往船侧走。
但等她来到时,江面只有微微掀起的波涛,以及四处搜寻的人,哪里有狄雍跟谢沉绛两人的身形。
颜茵心头一紧。
“谢不归!”颜茵扬声喊,尾音都带上了轻颤。
然而还是没有,时间慢慢过去,依旧没有人冒头。颜茵一颗心当即就凉了。
谢不归可不能死!
他倘若死了......
颜茵越想越着急,就当她想要再喊时,有一人哗的从江面浮出。
谢沉绛吐了一口江水,他脸上有一道刀痕,他一离开水面,刀痕处就开出一条滋滋不断飚血的红线,明显刀伤不浅。
谢沉绛脸色阴沉沉的,但当他看见颜茵紧张的扒在船侧看他,急得那双大眼睛都红了,他忽然就笑了。
谢沉绛这方的人松了口气,而胡人们则脸色剧变。
“放绳索下来!”
岳河是谢沉绛这方唯一留在甲板上的人,一听下面之人的吩咐,连忙寻了绳索。
这艘沙船被买来前多半是打渔用的,要在船上找绳子并不难,岳河很快找到了,将卷绳散开,随即抛下。
一个个将江里的人拉上来。
谢沉绛是以左手缠住绳索,右手持剑,这般被拉上来的。
他上了船便扔了手中的剑,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浑身湿透、袖子还在滴水,直接握住颜茵的一只手。
男人的力气很大,把少女的手都捏红了,但颜茵只是垂下眼眸,没有说什么。
谢沉绛目光阴鸷的盯着江面。
狄雍的下属通通落了水,有些不善泳,已经沉了,还有勉强还能凫水,正四处找狄雍。
谢沉绛不将这些人放眼里,如今更是时刻必争,必须赶紧回京,故而他扬声喊:“掉头,回京!”
被狠狠撞了一下的沙船勉强能支持,只不过速度不如先前快了。
沙船掉头,沿着来时的方向行驶。
颜茵站在船尾处,抿了抿唇,到底回头看了一眼。
江面还能看见数人,只不过其中并没有狄雍的身影。
谢沉绛恶狠狠说:“不许看他!”
颜茵将头扭回,小小声的说:“不看了......”
她确实没看,谢沉绛盯了她半晌,见她真没再回头了,这才满意的哼出一声,“那最好。”
***
江水滔滔,渔歌唱晚,采莲的渔女哼着歌儿、划着船桨在江上漂浮。
“嗳,那里好像有人!”一身青衣的渔女轻咦了声。
手中船桨转动,渔女脚下的轻舟灵活转了个方向。
待距离拉进了,渔女确认自己没看错。
竟真的是人。
且还不止一个!
其中一人用右手努力托着另一昏迷不醒的人,左手抱了一根浮木,这才堪堪浮在江面上。
看见渔女驾着渔舟而来,那明显是塞外模样的男人连忙说:“姑娘,请救救我家公子。”
他的口音怪异,再次验证了他胡人的身份。
年轻的渔女迟疑,但瞅着昏迷那人面色苍白,且额头处有颜色极深的青紫,显然身上带伤,最后到底答应了。
在被渔女与下属合力拖上船时,狄雍长眉微动,最后缓缓睁开眼。
目光开出一线,狄雍看见了两道模糊的身影。
“大人,您醒了?”狄雍的属下异常惊喜。
狄雍愣愣地看着面前人,“......你是何人?”
狄雍的下属大惊,“大人,您、您不认得我了?”
狄雍眼里有疑惑掠过,但他此时身体状况确实不佳,很快便合了眼,再次昏睡过去。
***
太子大婚,那是举京的盛事,从颜府至皇宫不足十里,却步步红妆。
銮仪卫预备红缎围的八抬彩轿,身着护甲的护军参领尽出,数十个女官随行,排场极为盛大。
皇家娶亲,为表对皇族尊敬,其实皇族是可以不亲自迎亲的。
但当穿了一身喜庆婚服、因而显得更加丰神俊朗的太子,骑着高头大马出现了街道上时,不少围观的人轰动了。
太子的脸上竟然有一道深刻的伤口,但好吧,哪怕有伤,他看着也相当的英俊,尤其是此时嘴角还勾起大大的弧度。
百姓无不驻足观看,一时之间羡慕之声不绝于耳。
颜茵昨日睡得晚,今日又早早被喊起来梳妆穿衣,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按照规矩需要跪拜时跪拜,需要弯腰时弯腰,基本全程被领着走,到最后颜茵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木偶了。
直到盛大而繁复的婚典结束后许久,已经坐在屋中的颜茵才堪堪回神。
“咯嗞。”
房门忽然被推开,身着喜服的高大身影从外面匆忙走入。
宫殿内的装饰全都换上了,喜庆的红,墙上还贴着双喜的红色图纹。
漂亮的红色,夺人眼球,如梦似幻,谢沉绛从不知晓自己的宫殿的这般漂亮。
然而这一切在他看来,都不及不远处的少女来得明艳动人。
她今天真的国色天香,尤其是这身大红的喜服,衬得她人面桃花,倾国之色。
男人一步步走近,最后在少女明亮双目的注视下弯下了脊梁,于她点了花钿的额上落下一吻,“吾妻。”
这一世,什么不及黄泉不相见,什么西街梨树埋香魂,通通都见鬼去!
他会与她执手共白头。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