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巴塞罗那申办能拿到国家文书,你就会确保法案通过?”
这件事她是两天前知道的。萨拉萨蒂在巴黎,恰好与组委会的一位官员是密友,在得到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发电报告诉了她。
需要国家的支持……啊,这不巧了么。
马诺罗听着她这口气,简直要大笑出声。
听听!“拿到国家文书”,从她嘴里说出来,简直就像是几世纪前拿到教堂的赎罪券一样容易。
虽然明明知道是毫无根据的口水仗,他还是忍不住:“小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做梦也要做大一点。”
“拿到文书的目标是拿到申办权——小姐,你要是能把世博会捧回巴塞罗那,那你就是我们永远的英雄。你说什么,我们议会都会尽可能为你通过的。”
“要最终获得举办权啊。”乔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难度高一点,但也不是不可能。这个价码,我觉得可以接受。”
她矜持地微笑道:“不好意思,议长先生,我不是针对您——但您一个人的话不作数。”
“我要议会的明确承诺。”
“简直荒谬透顶!”副议长终于忍无可忍地把笔扔在地上,“她就是个满口胡言的骗子!”
他站起身来,激动地挥舞起手上的一张纸。
“各位!我们已经得到了确凿的证据,来自真正的费尔南德斯家族的亲笔信——她就是个冒牌货!”
这封信原本是要在那个女骗子承认自己是乔伊·费尔南德斯的时候拿出来,当场确认她作伪证,把她赶出议事厅的。
可谁知道,短短几刻钟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波折。
现在再拿出来,效果大打折扣。但也不能再等了。
“这是费尔南德斯公爵第四子的亲笔证明——他根本不认识这位乔伊·费尔南德斯。”
“各位!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就是你们面前的这个女人,一年来借着公爵之女的名义招摇撞骗,骗取了我们多少人的信任?”
“别相信她!”
“副议长先生,你说我是个骗子,那就是吧,”乔伊嗤笑一声,“我没有兴趣跟你玩文字游戏,却还是觉得有义务让你认清现实。”
“很简单。”
“通过法案,我来解决世博会的事,皆大欢喜。”
“不通过,我带着我的钱离开巴塞罗那——我似乎也没什么损失,至于各位是不是觉得有损失,那就是各位该考虑的事了。”
“二选一,期待各位的回复。”
她收齐自己手中的文件夹,旁若无人地离了场。
道理是一种武器。
但唯有实力,才是真正的底气。
……
这一场几乎足以载入史册的议会辩论上,各家记者堪称最大赢家。
直到他们追着那位惊世骇俗的少女走出大门,问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和高迪先生秘密订婚的时候——
“订婚?”少女像是受了惊吓,“订什么婚?”
“您不是说,您现在是高迪夫人了吗——”
“哎呀。”乔伊连忙摆手,“我是高迪先生的表妹啦,你们想什么呢。”
天,这可折煞她了。
历史上从来没有高迪夫人这号人啊!
表……表妹???
众人顿时感到晴天霹雳。
上帝啊,原来是高迪小姐,不是高迪夫人。
……这位小姐刚才就不能一句话说全吗?对听众来说也太不友好了。
记者们失望地撕掉了一页笔记本纸。
然后在看到后面几页厚厚的记录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没关系,大新闻多的是。
“等一下,瓦尔纳是不是刚刚已经提前跑了?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
“别管他。”有人悻悻道,“要是他抢先发了个假新闻就更好了——谁叫他总是跑那么快抢头条,害得我们大家总是被总编训。”
于是真的没有人管他了。
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回到这位惊世骇俗的高迪小姐身上:“您今天其实根本没有辩论什么——当然,我不是说您说的不好。您的陈词简短有力,而且非常有效,足以列入最精彩的陈词了!但您不想说点什么吗?”
好吧,终究还是逃不过这种获奖感言一样的环节。
乔伊在心里叹口气,一边偷偷张望思索自己稍后如何脱身,一边慢慢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希望大家知道,我们做这些,从来不是想与你们为敌。”
“让这座城市发展得更好,是我们共同的心愿——但我们也希望这个社会更加公平。”
“我也希望更多的人能支持我们。归根结底,女性之所以面临现在的困境,还是因为不够强大——或者,没有条件强大起来。”
“但您明明就,怎么说呢……非常强大。和其他女性并不一样。”
乔伊摇摇头:“我想,所有人都该知道,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在某种情况下成为弱势群体。也许今天你是一个男人,相对你的姐妹和妻子,你占据优势;但明天,你可能就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够高,财产不够多而成为那个弱势的人。”
“‘弱小无能就活该’这种论调最终带来的伤害,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
好了,她提前打的腹稿用完了。
快来个人救救她!
仿佛真的有神听见了她内心的尖叫,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声:“高迪小姐?——我们该回家了。”
嘶。
未经人家允许就借用了姓氏的正主来了。
乔伊压抑住心底的雀跃与忐忑,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甜甜地笑了起来。
“好呀,高迪先生。”
……
“高迪小姐,嗯?”安东尼奥坐在马车对面,微微一挑眉。
乔伊谄媚地一笑:“安东尼奥,从今天起,你就多了个妹妹了!开心不开心?”
安东尼奥被噎了一噎。
他正要开口,乔伊突然一指他身后,神色惊慌:“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在跟着我们?”
安东尼奥迅速一回头。
什么都没有。
“……”等他转回头去,乔伊已经抢先跳下了马车。
“真的没人?”她煞有介事地四处张望,“……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安东尼奥:“……”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反正她现在是乔伊·高迪了。
安东尼奥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四截铅笔——里面有两截属于他向文森特借的笔。
他忽然觉得,房子外面那根削了半截的立柱这么看起来,其实也挺顺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小天使们真的好热情……爱你们!!
感谢远方的冬天 3个;岁游、Wang_JIAM 2个;Rose 1个地雷~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作者菌已经在出差了,今晚发个早上的存稿,之后几天可能更新不定时,但如果没请假,当天24点前会更的。
第65章 长翅膀的消息
《巴塞罗那之星》的送报员像往常每一个平静的黄昏一样, 把一大摞报纸搬上磨得透亮的黄铜车架,然后架着牛车,从报社附近的阿拉贡广场开始送报。
在巴塞罗那这座城市里,有无数个像他一样的送报员——工作规律、简单、不用动脑, 虽然工资不高, 但也十分轻松。下了班还能去酒馆喝两杯兑了水的伏特加。
他赶着车出了猫尾巷, 广场边缘的小花摊搭着帆布棚,架上堆着满满的勿忘草、石榴花、矢车菊、鸢尾与玫瑰, 新鲜的花香裹挟着晚间的风吹来,惬意无比。
第一份报纸送到阿拉贡广场的丽莎咖啡馆时,正是傍晚最热闹的时候。
“什么?!费尔南德斯小姐和高迪先生订婚了?”
一个在吃米布丁的年轻女孩惊讶得手一松, 小银匙“当”的一声落到了洁白的瓷碗边缘。
“……谁?谁和谁?!”对面的女孩差点把红茶喷出来, 一不小心捏碎了手里的杏仁糕,细软的杏仁粉纷纷落在淡蓝桌布上, 仿佛下了一场甜得腻人的雪。
“费尔南德斯小姐,和高迪先生。”米布丁女孩郑重地又念了一遍。
“啊, 圣乔治啊!”杏仁糕女孩手忙脚乱地用餐巾擦手,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把用过的餐巾往桌上一扔,由衷地捂住了心口:“我早就觉得他们俩简直天生一对!”
米布丁女孩露出了“你果然懂我”的笑容:“你也觉得?我看到玫瑰家奶茶铺改建完后的那个样子, 就觉得高迪先生肯定有哪里不对!”
“那么梦幻又浪漫的设计,我一看就觉得, 没有丘比特的金箭指引,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做出的设计!”
“一点没错!而且说实话, 我看到费尔南德斯之家的模样的时候就觉得不对了。你想想那个公主小阳台!天哪, 我也好希望有一个能为我设计公主小阳台的未婚夫!”
送报员卸完了报纸,擦一把头上的细汗,心情愉快地跨回车上, 继续怂包。
他从猫尾巷离开了阿拉贡广场,小心翼翼地拽着牛绕过街角包着花头巾的胖女人——她胖乎乎的柳条筐里放满了鸡蛋,旁边的木板上是摞成金字塔形的干酪,万一不小心刮倒,一定会被她揪着领子破口大骂。
驶出猫尾巷之后,沿途就越走越空旷了。
这一天,巴塞罗那的晚霞格外鲜艳。暮霭挂在高高低低的彩色房顶上,伴着一座座吐出烟圈的烟囱,就像是挂了一层朦胧透明的轻纱。
送报员心情出奇得好,忍不住哼起了“好人的上帝”,黑牛嘚嘚的蹄声为他伴奏。
第二站是麦凯尔之家,离阿拉贡广场不远。
送报员敲开门时,麦凯尔先生戴着粗呢鸭舌帽,正坐在窗边看严肃报纸《加泰罗尼亚之音》。
而麦凯尔太太高高兴兴接过《巴塞罗那之星》,迅速扫了一眼,忍不住惊呼出声:“我的上帝!费尔南德斯小姐和高迪先生订婚了?”
“什么?”麦凯尔先生顿时皱起了眉头:“不是刚刚才宣布他们其实是亲戚吗?”
“亲戚?”麦凯尔太太不满道:“你说什么呢,亲爱的?他们就要成为夫妻了!哦,投资女神和建筑大师!简直像一个神话故事——他们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也在讨论要把我们的城市建设成什么样?”
麦凯尔先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把《加泰罗尼亚之音》往妻子面前一摆:“你自己看。”
麦凯尔太太才不看。她最讨厌看沉闷无聊的《加泰罗尼亚之音》了。
她把脸一拉,也把《巴塞罗那之星》扔到了丈夫面前:“你自己看!”
麦凯尔先生低头扫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等一下——为什么两份报纸报道的不一样?现在的新闻真实性都这么不可靠了吗?!”
一份报纸说两人要结婚了。
另一份报纸则说——费尔南德斯小姐是个假身份。她真实的身份,其实是高迪先生的表妹!
很显然,至少有一个消息来源是错误的。
麦凯尔先生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我要让出错的那个报纸赔我比塞塔!”
连这么简单的事实都会弄错,真是世风日下。在工业潮流的发展冲击下,人们再也没有往日的认真和专注了!
送报员很快就送过了离城区最远的地方,绕了个圈子开始送返程路上的报纸。
对角线大街上,桑切斯家的小酒馆里人声鼎沸,晃动的灯光下满是邻里好友间热烈交谈的说笑声。
“咦,我才知道,原来费尔南德斯小姐是公爵的女儿啊?”
“不是啦。你看报纸上说的,她是冒充费尔南德斯公爵的女儿啦!她其实是高迪先生的表妹!”
“表妹!哦,天哪。怪不得两个人关系那么好!我原来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呢。”玛格婶婶一脸失望地搅动着酒杯里冒着透明泡泡的雪莉酒。
“好吧。对我们这些底层小市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这也太遥远了。我只知道她是蒙特惠奇山的主人。”一个撸起袖子的小青年一耸肩。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一拍桌子,“对我来说有区别!我是知道她原来身份的,那时候我用电灯啊什么的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像是给那些扒着加泰罗尼亚吸血的南方佬送钱。唉,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那时候的历史了,竟然对此毫不在意。”
他又瞥了一眼那张被大家抢着传阅回来的报纸,气消了些:“哎,真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的心思。要我说,她何必呢?这里可是巴塞罗那,我们又不吃南方那一套。现在好啦,我知道她也是加泰罗尼亚人了,这真是个大惊喜。我这就去买票,带我家里人上蒙特惠奇城堡玩!”
“哈哈哈,老哥,你不知道吧?你太太早就带着三个孩子去玩过啦——知道你生气,所以没告诉你。”撸起袖子的小青年忍不住多嘴。
在中年男人气呼呼地出门去时,小青年轻轻一眨眼,摆摆手:“明天见!”
他又想了想,往椅背上一靠:“不过,既然现在报道出来了,那肯定是有费尔南德斯家族的什么人出现了吧?”
马上有人惊呼:“啊,那些南方人最小气了!高迪小姐不会有麻烦吧?”
“对哦。你这么说起来,冒充贵族身份是不是可能会面临起诉什么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