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一个小太监来到,在门口躬身问:“王爷,王妃问先前的汤喝了没有,说天冷,让王爷留心身子。”
豫王皱了皱眉。
关河见状,便悄悄地挥退了那小太监。
豫王心头烦乱,忽地问道:“几时了。”
关河看了看天色:“差一刻未时,王爷还是小憩一会儿?”
豫王定了定神:“不了,更衣。”
关河诧异:“王爷要去哪里?”
豫王道:“进宫。”
关河脸色微变,终于道:“王爷怎么突然想进宫?天儿好像不太好,不如明儿吧。”
豫王其实也没想过要进宫,但心神慌乱的,竟冒出这个念头,他觉着这大概是因为离京在即,他有些放心不下皇后的缘故。
于是他淡淡道:“不必多说,本王要去见见母后。”
皇后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他若是这一走,这辈子能不能再见到皇后,只怕希望渺茫。
或许是该尽尽孝心。
关河欲言又止,见两个小太监进来帮豫王更衣,他迟疑着唤了声:“王爷……”
豫王有些神不守舍,起初竟没听见。关河又唤了声,他才抬头:“何事?”
关河道:“王爷若要进宫,那……是否带了王妃一起?”
“不用。”豫王的脸色淡淡冷冷的。
关河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睁睁地看着豫王穿戴整齐,戴了忠靖冠,关河只得上前一步:“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豫王皱了皱眉,觉着他有些奇怪:“什么?”
关河道:“听说……程大人府里的那个小公子近来也有些病弱,王爷先前不说过要去看一看的么?”
这句却是提醒了豫王:“你说的是,那就……去程府吧。”
总比在王府要好。
程府的那小婴儿已经过了满月。
虽然程残阳并没有就特意地办满月酒,但是无论是宫内还是王府,都送了相应的贺礼到府中。
有一些跟程残阳交好的朝臣,也都纷纷有贺仪送上。
那小孩子因出生的时候不太顺利,起初身体一直孱弱的,府内的四个奶嬷嬷日夜不离身的照看着,颜文语更是叫把这孩子放在她的房间中,就在外间,一有风吹草动便能听见。
这么日夜不离地看护了半个月,才见了好。满月的时候,小东西已经褪去了之前的那黑中带紫的样子,皮肤白嫩了起来,那浓眉俊眼的像极了程子励。
豫王进内看了那孩子一番,望着那婴儿在襁褓中挥手舞脚的样子,难得地流露出一点笑意。
颜文语整个人却比先前清减了点儿,说道:“这小东西实在太折磨人了,别看现在乖乖的,昨儿晚上哭闹了半宿。”
以至于她不得不叫程残阳去书房里睡了半夜。
豫王看了她一眼:“白乐天有诗说,‘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如今夫人虽非这孩子的生母,却也实在应了这首诗中所讲。”
颜文语自嘲道:“我也想不到,熬来熬去,居然会给一个小家伙折磨。”
豫王微微一笑:“程大人还在台院里?”
颜文语点头道:“是啊,今儿天不亮就出了门,嘴里说着要急流勇退,可这样子倒像是要逆流而上。不过倒也罢了,我也想不出老爷含饴弄孙的样子。”
豫王又看了会儿那婴儿:“他的眉眼像是子励,嘴巴是像他母亲吧?”
颜文语也跟着瞧:“有时候觉着像是子励多些,有时候觉着像是老爷,还有时更像是他娘,说来也奇妙的很。”
那孩子给两个人盯着瞅,仿佛觉着有趣,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豫王望着这天真烂漫的笑容,心里竟有些微酸的。
忽然说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现在才觉着,真的是回不去了。”
颜文语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豫王,她的眼中略泛出一点怅然,却笑了笑:“王爷何必生这感慨,倒不如下面两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来的实际。”
豫王忍不住笑道:“不错,还是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吧。”
正说到这里,外有贴身丫鬟走到门口:“太太。”
颜文语抬头看了眼,走到门边:“怎么?”
丫鬟悄声道:“老爷命人捎了一句话回来。”
“什么话?”
“老爷说,今日风起云变,时气不佳,让太太别出门儿。”
颜文语眉头皱起:“就这么一句?”
丫鬟点点头:“就这一句。”
颜文语狐疑不定地,回到里间,见豫王正在逗弄那孩子。
看她回来,豫王便又负了手,随口问:“是程老师有什么事?”
颜文语摇了摇头:“有些怪……”
豫王疑惑:“什么?”
颜文语皱眉忖度,她这几天都是在家里看着孩子,并没想出门。
而且就算是天气变化,程残阳也不至于非得叫人回来送这么一句。
可颜文语清楚,程残阳绝不会干这些无谓之事。
这话,必有深意。
“风起云变,云变,云变则……无光……”颜文语念了几声,心头微震:“难道……”
“你在说什么?”豫王看出了不妥。
迎着豫王注视的目光,颜文语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程残阳这句话的意思。
确实程残阳不用巴巴地命人回来说这句可有可无的话。
而豫王来了有一阵了,程残阳不会不知道。
所以这句话他并不是在对自己说的,却是对豫王说的。
“王爷……你恐怕要进宫一趟了。”颜文语屏住呼吸,有些心乱。
“为什么?”豫王并没怎样惊疑,而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知道她会有一个令他信服的答案。
“夜光恐怕会出事,而且多半会跟王爷有关。”颜文语说了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的汗毛都好像倒竖起来。
“她、跟本王……”豫王瞪了颜文语半晌,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转身往门外走去,还未出门口便厉声叫道:“关河!”
声音突然响起,惊动了那孩子,小家伙呆了呆,哇哇地哭了起来。
颜文语本想跟出去看看,见孩子哭了,一时也顾不上,只忙叫人把婴儿抱起。
等她走到外间,只看到院中的奴仆跪在地上,而豫王的身影在门口一闪,如风似的向外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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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二更君
皇后的寝宫中有一种难闻的药气。
宋皎很不习惯, 几乎才进内便屏住了呼吸。
盛公公虽知道这是因为皇后的病,免不了如此,却也担心宋皎闻不惯这个。
便悄悄地问:“要不要紧?身上不舒服的话就不用勉强。反正皇上不是不知道的……”
宋皎道:“不要紧, 既然来了, 没有不进去照面的道理。”
再怎么样,皇后也是正宫娘娘, 病的如此,她身为东宫太子身边的人很该来磕个头。
不然,宫中的人说她倒是无妨,太子跟皇后的关系本来就不佳, 断不能因为她而更加雪上加霜。
再说,皇帝竟亲自开口叫她来,这已经算是她失礼在先……本该早就来的。
盛公公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个, 所以才在皇上跟前说早就打算要过来请安的。
还未到内殿,一连串的咳嗽声响起。
宋皎抬头看向前方, 连盛公公不由地也皱了眉,他是老于世故极有经验的内侍,听到这个喘嗽的响动, 心头不由一沉。
看样子,皇后能不能过了这个冬天,还是未知。
他扶着宋皎的手,又向着她靠近了些:“待会儿少说话。”
宫女早向内禀告,皇后扶着嬷嬷的手从榻上坐了起来。
还没上前, 盛公公看着皇后的脸, 更是一惊——短短的两个多月而已,她竟瘦的如此了。
宋皎上前行了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请安?”皇后喃喃了一句,仿佛不知这两个字的意思, 片刻才道:“哦,你有心了,平身吧。”
盛公公忙扶着她起身。
皇后看着盛公公的动作,又看向宋皎脸上。
“你进宫这么多日子,”皇后咳嗽了两声:“本宫这还是头一遭正正经经的看你呢。你走近些。”
宋皎进东宫的时候,正是张家出事,皇后急怒攻心。
等宋皎封妃,皇后也正病中,无暇理会。
那日太子确实是陪着宋皎来行礼过的,但皇后竟不愿跟太子照面,只叫他们在殿门口磕了头就罢了。
豫王大婚,皇后还是撑着露了面的,但宋皎却并没有出东宫。
是以这次,竟是两人头一次见。
宋皎上前两步,她也听出了皇后的声音虚弱:“娘娘还请保重凤体。”
皇后望着她端丽沉静的容貌,虽敛眉低头,却自有一种凝然如珠的皎然跟端庄。
此刻,皇后想起的竟是先前召见豫王时候,问他的那些话。
手拢着唇,皇后又咳了几声:“果然不愧是夜光之名,倘若……豫王早把你带到本宫跟前,也许现在,你便不是在东宫,而是在王府了。”
盛公公张了张口,又未敢多言。
宋皎道:“臣妾行事无状,出身卑微,性情亦不顺和,娘娘实在谬赞了。”
皇后笑了笑:“你要真是你说的这样,豫王又岂会留你在身旁那么久,当初你事发入诏狱……咳,他又岂会为救你而跟本宫坦白真相。”
宋皎一怔。
皇后又咳嗽了两声,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盛公公听这话头不对,便忙道:“娘娘的身子要紧,何苦为了些身外之事费心思量呢。皇上因为娘娘的病,甚是忧心,而豫王殿下同样也甚为牵挂,娘娘何不仔细保养,也可让皇上跟王爷放心。”
皇后看向盛公公:“盛奇,你倒是会说话,你为何不说太子想本宫如何?”
盛公公咽了口唾沫:“娘娘……”
“太子想必巴不得本宫死吧,”皇后轻轻地笑了两声,带着几分冷意:“他心里记恨着本宫,以为是本宫抢了姐姐的恩宠……可是他难道不想想,若是皇上不愿意,本宫又能如何,若是皇上愿意,本宫又能如何?”
盛公公皱眉低下头去。
宋皎脸色微变。不由抬头看向皇后。
皇后望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宋夜光,近来本宫听说了,太子甚是宠爱你,当然,姓赵的宠起人来,是会让你心甘情愿替他们去死的。不过你可要小心,等到有朝一日,他的恩爱淡了,那就是你的地狱。”
宋皎的心乱跳了几下。
盛公公顾不得犯忌讳,忙制止她:“娘娘!”
皇后笑道:“怕什么,本宫说的都是实话,何况,宋夜光你自己也该清楚,你可是混过官场的,总不至于像是个痴心女子似的,以为他们会宠你一人,永不变心的吧。”
盛公公实在听不下去这些了,他更担心的是宋皎给皇后的话挑拨了,万一对太子生出隔阂之心那该如何。
他只能多嘴到底了:“皇后娘娘,娘娘凤体违和,不如还是多歇息……”
“怎么,想走了?你就这么怕她听见本宫说的话?”皇后咳了声:“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用你手把手地扶着教着吗?”
盛公公只得看向宋皎。
皇后却也看向她:“宋夜光,你为何不出声。”
宋皎低了低头:“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提点?本宫可没提点你什么。”
“娘娘的话,都是金玉良言,臣妾谨记在心。”
皇后眼中有疑惑之色:“是吗。”
盛公公欲言又止,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宋皎轻声道:“娘娘是一片好意,只不过,臣妾自然并非皇后娘娘,而太子殿下也非任何人可比。”
皇后的眉头皱起,盛公公的眼睛却有些亮了。
“呵,你果然很有主见。”皇后有些不屑的,但宋皎的这回答,却仿佛在她意料之中。
宋皎低低地继续说道:“路如何走,只有亲身走过才知道。路会不会走的长远,臣妾也不好说,但是假如有朝一日,那个同路人不再愿意跟臣妾携手而行,那,孤身而往,也没什么可惧怕的。”
她其实也曾经自问过无数次,习惯了太子的宠爱,倘若有朝一日伴君如伴虎……将如何自处。
宋皎一直没给过自己明确的答案,因为她打心底不肯去想那个残酷的可能。
但是现在在皇后面前,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皇后怔住,细看了宋皎片刻,却又道:“宋夜光,话不要说的太满,本宫问你,倘若你是本宫的话,你又将如何?”
这本是个无稽之谈。宋皎完全可以不必理会。
想了想,宋皎道:“其实娘娘这病,本不该得。”
“你知道本宫的病从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