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不敢看他的脸色,只自顾自道:“一来我得回舅舅家去,二来,京内程大人那边,还等我的消息呢。”
赵仪瑄冷哼了声:“程残阳等你的消息吗?叫你来的时候,他可没有格外提醒过你此处凶险。你要是折在这儿,谁去回他的消息。”
其实,太子的心里却是有数的。
早在他开口之前,他就已经料到宋皎是绝不肯答应跟他去行宫的。
从早上在魏家他说今儿要启程的时候,她那份高兴就无意中从语气里流露出来,他便知道她巴不得自己快走。
但他苦心孤诣地请旨去霁阊行宫养什么伤,为的是什么,不还是为了她么?
在魏家的种种,叫他意犹未尽,在县衙里的一唱一和,更叫他欣喜难耐。
赵仪瑄只想要跟宋皎再多些相处的时间,而霁阊行宫,是最好的选择。
他虽没有更多言语描绘,但心里却已经先畅想了无数在行宫里的情形。
那些场景里,有的他能告诉宋皎,有的,则只能等待付诸行动。
太子几乎已经迫不及待了,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放她走。
就算宋皎不从,大不了绑着去就行了,毕竟他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谁知就在这时,诸葛嵩从外走了进来,看到他们两人在说话,侍卫长就站在门口,没离开,也进内。
赵仪瑄知道诸葛嵩是个很有眼力的,如果是平常的事,他早避退了,如今站着不走,便是一定要要紧事要禀告。
虽然不愿意在这时候被打扰,可他很明白何时任性,何时该肃然正经。
赵仪瑄便对宋皎道:“你给本太子好生想想……回来再问你。”
他迈步走到门口去,才站住脚,诸葛嵩便低声道:“昨日那人,不是葛越他们所派。”
“哦。”赵仪瑄应了声,瞥着他:“还有什么?”
诸葛嵩瞄了眼里间,却又垂头道:“霁阊行宫那里传了消息回来,殿下你最好快些赶过去。”
“怎么?”
“国舅爷人在半路,听闻殿下去了行宫养伤,便中途改道,算来,最迟下午便能到达。殿下若是不去,盛公公是藏不住的。”
赵仪瑄意外,皱紧了眉:“怎么偏赶在这个时候。”
国舅爷张藻,比赵仪瑄只大五岁,他生在富贵人家,性子随和,人品风流,从小跟赵仪瑄赵南瑭的关系都很好。
虽然赵仪瑄向来看不惯豫王,但是对于张国舅,他却几乎从未冒犯过,这也是看在他故去母后的情分上。
张藻如今要去霁阊行宫,那自然非要见他不可了。
倘若见不着,以国舅那个脾气,回头京城之中只怕人尽皆知。
但如果此刻急赶去行宫,那到底是不能带着宋皎了。
毕竟太子心里设想的那些奇妙情形里,并没有外人的位置,而张国舅又不是个能够给忽略的人,有了他,就不方便有夜光了。
赵仪瑄脸色一沉,还未开口,便听诸葛嵩轻咳了声。
“怎么了?”太子的心情不好,就也没顾上留意侍卫长的眼神,等到诸葛嵩忍不住伸手往后指了指,他才醒悟过来似的,蓦地回头。
原本在厅内的宋皎,此刻已然消失不见。
赵仪瑄一愣:“人呢?”
诸葛嵩无可奈何:“才在我咳嗽的时候爬窗走了。”
“爬、爬窗?”赵仪瑄简直无法相信,马上又道:“你怎么不拦着?”
侍卫长只扬了扬眉,没有再多言。
赵仪瑄瞪了他一会儿,又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
“追回来?”诸葛嵩存疑。
“追回来又能做什么?罢了!”赵仪瑄叹了口气:“有小舅舅在,这次的机会是不成了,让她走吧……只是务必得好生地盯着,昨儿的那杀手既然不是县衙里的,也许还会再冒出来,别给本太子出什么纰漏就是了。”
诸葛嵩领命。
见他要走,赵仪瑄又道:“告诉康建珑,让他看好他自己的人,倘若再有下回,连他也别想逃过。”
诸葛嵩退了出去。
宋皎原先在厅内,看着赵仪瑄跟侍卫长低语。
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可从他们两个的脸色上,她能看出一定是有超乎寻常的大事。
她安静地等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于是趁着赵仪瑄烦恼的时候,她打量到旁边那开着的窗户。
只是她蹑手蹑脚的模样,却逃不过侍卫长的眼睛。
看着诸葛嵩瞄着自己,宋皎急忙向他打躬作揖,请他嘴下留情,不要出卖自己。
其实在开始的时候,侍卫长还没意识到宋皎真的就敢在这时公然爬窗,毕竟这极不成体统的,所以他没有出声。
等看到宋皎真的把腿搭上窗子的时候他才信了,原来没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只不过赵仪瑄没有领悟到他那一声咳嗽的意思,等回头的时候,宋皎已经成功地翻过了窗子。
宋皎一路鸡飞狗跳,跑出了县衙。
身后并没有追兵,她稍微松了口气,正要快马加鞭先赶回魏家,拔腿飞奔的时候,迎面却也正来了一队人。
刚一照面,脸还没有看清,宋皎便先入为主的以为是太子所派,趁着双方还没靠近,她急忙转身要躲。
不料对面的一个人已经看见了她,竟叫道:“夜光!”
宋皎听了这个声音,脚步戛然止住,猛回头定睛细看,一时心里喜欢起来:“徐兄?!”
只见对面的一人翻身下地,奔着她而来,竟正是御史台的徐广陵。
宋皎见了徐广陵,顿时如见了亲人一般:“你怎么在这里?”
徐广陵道:“程大人说你自个到了永安镇,怕你独立难撑,叫我过来看看情形。魏家的事情怎么样?”
宋皎正要开口,又拉着他:“你跟我来。”
徐广陵还带了两个侍从,此处距离县衙且不远,大家站在这里说话却不便,宋皎拽着他,就近找了个小茶馆。
入内之后,宋皎便道:“这里的事情,我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御史台插手了。”
徐广陵问:“怎么说?”
宋皎理了理思绪,便道:“太子殿下在这儿,县衙那边,已经将知县跟主簿一干人等拿下,后续多半也是东宫派人来收拾残局了。”
“你说太子殿下?”徐广陵颇为诧异的:“殿下怎么会在这儿,我出城的时候可是听说,殿下是去了霁阊行宫了,为何……”
宋皎道:“总之一言难尽,殿下确实是把本地的事情都料理了。我、我也正想回京呢。”
“那殿下呢?”徐广陵瞅着她。
“这个、想必是会去行宫了吧?他……殿下毕竟是路过永安的。”
徐广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时无语。
宋皎有些怕他再问下去,便假装喝茶,低头去吹杯中飘着的茶叶。
幸亏徐广陵没有再问什么,只说道:“既然这样,倒也省了我们的事,就由东宫接手料理便是,你什么时候动身?”
宋皎说道:“立刻。”
徐广陵笑道:“这更好,我们一路如何?”
宋皎喜出望外。
当下两人出门,先回到魏家,进门之时徐广陵道:“我就不进去了,你说了咱们就走。”
宋皎正有此意,不然又得寒暄解释。
到里间,屋内却静悄悄地,原来魏子谦喝了姜水,正在休息,两个小孩不敢吵到父亲,就静静地在屋檐底下玩石子,旁边魏老先生守着。
姚娘子在厨下先看到了宋皎,急忙跑出来:“事儿办好了?”
两个孩子看见她回来,也都跑了过来。
宋皎抱了抱魏达魏宁,道:“舅母,这儿的事已经办完了,我即刻便要回去,舅舅跟前你帮我说一声,就说……铺子那边的事很快就有了断,该是咱们的都会拿回来。”
姚娘子满脸激动:“真的?铺子不会丢?”
两个小家伙似懂非懂的,可见母亲如此欢喜,就也瞪圆了眼睛喜悦地望着宋皎。
宋皎摸了摸魏宁的小脸,笑道:“不会丢,让舅舅放心。”
魏老先生也赶过来:“夜光,你说的是真的呀?那……那县衙那边是怎么说的?”他眼巴巴地看着宋皎,却又担心地问:“总不会是人家看在你的面上,把铺子给了咱们,但你回去后,再来找咱们的晦气吧?”
宋皎笑道:“不会的外公,您只管放心吧,那个……葛知县,以后再也不会为祸乡里了。”
“啊?!”魏老先生吃惊地看着她,才要细问,就听身后魏子谦道:“夜光,你是什么意思?”
原来魏子谦睡了一觉,微微朦胧着,听到宋皎回来便爬了起来,正好听见了这句。
宋皎索性说道:“葛知县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胡作非为,自然有人收拾他。他的脑袋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魏子谦,魏老先生,姚娘子三人不约而同地张口结舌,魏老先生抢着问:“怎么,难道要砍他的脑袋?”
宋皎道:“差不多,等日后官府自然会出公告。”
徐广陵还在等着自己,又担心太子那边有什么,宋皎不敢耽误,便对魏子谦道:“舅舅,我京内有急事,立刻要走,等改日有空再来探望。”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又道:“本来想给魏达魏宁买点东西,一时仓促没来得及,这点银子舅妈留着。千万别跟我推辞见外。”
大家彼此推让了一阵,那边小缺已经见机把驴子拉了出来。
最后,魏家的人全部都出了门送别,这才看到门口的徐广陵几人。
魏子谦见徐广陵面生,只忙行礼。
又回头悄悄问:“那位呢?”
宋皎一愣,继而明白:“他……已经先回去了。”
魏子谦心情颇为激动,竟脱口赞道:“真不愧是王爷,行事如此的雷厉风行……实在是青天贤王。”
他依旧认为赵仪瑄是豫王,而县衙的事情处理的这么快,当然得是“王爷”出面,虽然宋皎没细说,他却能猜得到。
宋皎脸色尴尬,却庆幸赵仪瑄此刻不在,她只能悄悄叮嘱:“舅舅,此事千万记得别要张扬,以后、我再跟您解释。”
好不容易告别了魏家众人,徐广陵等骑马,小缺骑驴,宋皎乘车,一路出了镇子。
在车内宋皎心里惴惴,很担心太子会派人来,谁知走了半路,竟并无动静。
她回想赵仪瑄跟诸葛嵩低声交谈之状,知道定然有大事绊住了太子,却不晓得到底是何事发生。
正在出神,徐广陵打马过来,他避开众人道:“刚才在魏家,先生跟你说的什么?”
原来徐广陵耳聪目明,魏子谦声音虽低,他却仍听见“王爷”之类的,竟不明白。
宋皎庆幸自己是在车里,车帘子遮住半边脸。
她开始扯谎:“舅舅以为是豫王殿下得知永安镇的事,才特叫了我来的。我也没跟他解释。”
徐广陵呵呵笑道:“原来是这样,你白白地送给了咱们殿下一记美名啊。”
宋皎苦笑道:“这只是彼此的误会,以后再说罢了。对了徐兄,你怎么这么心细,还特弄了这两马车来,我来的路上骑着驴子,真是苦不堪言啊。”她故意的转开话题。
不料徐广陵道:“早叫你置买一辆的偏偏不肯,这个、你若是喜欢的话,就当是我送你的吧。”
“什么?”宋皎惊呼,以为他是玩笑:“胡说,我可受不起这般大礼。”
徐广陵道:“我是认真的。若不是为了你,怎么还要巴巴地从京内带了这车过来呢?就是怕你再受颠簸之苦。”
宋皎呆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徐兄你总不会哪里发了财吧?不然,无端送我一辆车……你可不要吓我。”
徐广陵道:“不瞒你了,其实是车行老板欠了我一笔钱,就把这辆车抵给了我,你知道我家里不缺这个,我又习惯了骑马,正好送你,你若不肯要,那就先用着,什么时候不用了再还给我。”
宋皎疑惑地问:“你可别是受贿弄回来的?”
徐广陵啐了口:“我是那种人吗?亏你说得出口。”
宋皎嘿嘿一笑,放下车帘躺了回去。
车轮骨碌碌响动,果然乘车比骑驴要舒服的多了。
宋皎感慨了会儿有钱的好处,蓦地想起一件事——原来她从县衙那里诈来的银票还揣在袖子里!当时赵仪瑄询问的时候她虽拿了出来,但太子并没有接手。
她急忙爬起来,伸手进袖子里掏摸,窸窸窣窣,把银票跟一样东西掏了出来,明黄缎的手帕,正是先前在魏家收拾起来的,竟没有来得及扔。
宋皎看着那刺目的帕子,正在窒息,却听外间徐广陵道:“夜光,前面有个茶馆,咱们歇歇脚吧。”
此刻日影高照,已经正午。
宋皎一惊,慌里慌张答应了,又急忙把银票跟那缎帕抓起来,重新地掖回了袖子里。
她打定主意,下车之后一定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毁尸灭迹了事。
马车在柳树旁边停了,徐广陵看看前方,陪着她向前方的茶馆走去。
宋皎则四处打量毁尸灭迹的地点,却见小缺跟几个侍卫隔着数丈开外,并未靠前。
而周围也并没有闲人,只有鸟鸣声清脆传来。
宋皎隐隐觉着有点异样,只顾着打量,冷不防徐广陵将前面的门帘拨开:“夜光。”
宋皎循声回头,却看到屋内端坐着一个人。
当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她的心头猛然一震,脚尖便碰在了门槛上,一个踉跄向内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