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点头。
“另外,”程残阳望着她脸上的伤,唇动了动,出口却道:“还有一件,太子殿下为何会突然去了永安镇?毕竟京内人人皆知,殿下是去了行宫的。”
宋皎沉默,她的心狂跳了几下,然后站起身来:“老师恕罪,太子……殿下是因为、因为我去的。”
“哦。”程残阳应了声:“为你。”
这简单的两个声,让宋皎心里千回百转。
这种私情之事,她窘于开口,也知道不好说。
她很清楚程残阳的机敏跟洞察,所以立刻站等着程残阳接下来的批驳之语。
虽然程残阳决不至于跟豫王一样把她骂入尘埃,但宋皎知道,老师不会喜欢这样,他一定会问,一定会……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程残阳并没有追问什么。
他重又抬眸看向宋皎,反而说道:“你,没有别的话跟我说了?”
宋皎怔住。
她抬眸,本以为程残阳是要她自己交代有关太子的事情,然而她发现程残阳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
宋皎心头一动,手臂上的伤好像又疼了几分:“是,确实还有一件事。”
“何事,你说。”程残阳的声音仍是那么温和的。
宋皎的眼眶突然发热,她不太敢抬头的,小声道:“我记得老师先前,曾有让我外放的意思。”
程残阳有点意外,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但他仍面不改色地说道:“嗯,是曾提过,不过那时候你好像并不愿意。”
“现在,”宋皎咽了口唾沫:“现在我想,该是时候了。”
当初是在朝闻楼上,程残阳设宴请客,却无一到场的,只有宋皎陪在身旁。
那会儿程残阳流露要把她外调的意思,而宋皎惦记着程子励等,并没答应。
程残阳当时曾提醒过她,要把握这次机会,若然错过,恐会后悔。
想想跟豫王针锋相对撕破脸,弄的血淋淋的情形,宋皎此刻就有点后悔。
如果早点走了,就不至于到达现在这地步。
书房之中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程残阳道:“这倒不是不能的,不过,我不太明白。”
“老师请说。”
“你现在主动要外放,是……为了太子殿下么?”
宋皎一惊。
当初朝闻楼上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她心里确实是以太子的威胁为首位。
但现在她主动提起,细细想想,其中或者只有三四分原因是为了太子。
“看样子并非如此。”就算宋皎没有回答,程残阳仍是瞧了出来。
他看着沉默的弟子,想了会儿,吩咐:“那就去西南道宁州吧,路途遥远,地方偏僻。”
按理说这种偏远之地,如同流放,不该是程残阳给宋皎所选的,但宋皎听见“路途遥远,地方偏僻”八个字,就已经明白老师的苦心了。
她躬身:“是。”
程残阳又道:“这两天里,你把家事……御史台的事情都处置交接一下,既然要走,那就不用耽搁,及早启程,三天后如何?”
宋皎并无异议,程残阳却又笑道:“就有一点不好。”
“老师说什么?”
程残阳略露出几分苦笑:“你师娘……必定会因为这个跟我闹。罢了,总归她也知道这样对你好,她今日在家,你去见见她吧。”
宋皎本来也想去见颜文语的,但是想到自己脸上的样子,以及手肘上的伤,要是给她看出来,恐怕又有一番风波。
她刚才对程残阳自请外放,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提过豫王,而以程残阳的涵养跟城府,虽暗中看破一切,却也不会说出口来令她难堪或怎样,但颜文语不同。
颜文语心细如发,她一定会看出来,而且一定不会放过。
她不想给豫王找麻烦。
“老师恕罪,”宋皎迟疑了会儿道:“今日……还有一点事,等临行之前,必定前来告别。”
程残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一笑:“你啊。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忘为人着想。”
这两天之中,宋皎先是处理了家中的事,魏氏震惊之际,苦劝不住,连日流泪。
宋皎知道自己心软,怕会顶不住改了主意,便索性离开家里去了紫烟巷住着。
紫烟巷那里她也交代了,本就是租的,既然要出京,便约定了租期直到这个月底。
而城郊宋明跟姨娘那里她也做足安排,等她临行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去送一些钱跟她的亲笔信,交代明白。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今日她便来御史台过了些手续,又把自己的东西一一收拾妥当。
本来宋皎该早点来收拾的,但这毕竟是她呆了近五年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离京的选择没有错,但却舍不得这里。
是以收拾起书来,不管有意无意,她并没有很着急,仿佛想多在这间曾属于自己的屋子里多呆一会儿,一旦离开,此生此世,恐怕没有什么机会再回来了。
在此之前,已经有几个御史台的同僚过来同她叙话、道了别。
徐广陵已经算是姗姗来迟。
听了宋皎说“我愿意”,徐广陵垂下眼皮,他发现身边桌上有一本《尚书方要》,不由心头一动。
“这本书,我记得好像是……王爷赐给你的?”
宋皎扫了眼:“啊,确实是。”
徐广陵说道:“王爷送这本书给你,用心良苦啊。”
宋皎苦笑了笑:“我用不着了,徐兄你若想要,送给你如何?”
“我不敢收,”徐广陵一笑,看看她的脸上,先前的指印都退去了,只有唇上依稀还有残肿,但他却仍旧记得当时惊鸿一见那情形:“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宋皎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所以说有福之人不用愁,那日你才离开,就有个过路人经过,给了一瓶好药。”
“是吗?”徐广陵微微诧异,却也没当回事,因为他心里想着另一件。
“其实,”迟疑着,徐御史道:“王爷……那只不过是一时冲动。”
宋皎早知道他必然为豫王说话,便道:“徐兄,何必说这些,我并没有怪王爷分毫。”
徐广陵道:“那你为何这么着急的要走,还说跟此事无关?”
宋皎笑道:“早说了,这是程老师的意思。不要攀扯别的。”
徐广陵其实是想告诉她,为了她,豫王几乎把曾公公打死,至今仍无法起身。
但若是说了此事,势必牵出公公意图不轨一节。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就算你想避开这阵子,那么随便找个就近的地方,去干上一阵就行了,若想着见你也容易,如今去宁州……光是路上就要走近一个月,你这一去,何时才能再相见?”
宁州这风水宝地,可是程残阳亲自给她挑的,宋皎也很满意。
此时就笑道:“不许你再抱怨了,小心我跟老师说,你对他的决议不满。”
徐广陵哼了两声:“幸亏周赤豹临时给调到了西北,不然的话,只怕他要当面去问程大人呢,眼见你们一个西北,一个西南,唉。”
叹了声,徐广陵瞅了她两眼,见宋皎若有所思在整理书,也不答话。
此刻屋内屋外都静悄悄的,徐御史终于按捺不住:“夜光,你实话说,这次你出京,到底是为了王爷,还是为了……太子殿下?”
宋皎正抱了一叠书要挪放在桌上,闻言手一抖,有两本便滑在了地上。
徐广陵俯身给她捡起,沉甸甸的手拿在手上,徐御史定了定神,终于开口:“夜光,我本来不想提的,但这次王爷之所以如此盛怒,无非是因为你拿着太子殿下的帕子,王爷以为你已经钟情于太子殿下,可是,就算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我却不信事实如此……倘若你把这个跟王爷说清楚……”
徐广陵掏心掏肺,可还未说完,却见门口处人影一晃。
他本以为是御史台的同僚,直到看清那人身上的金丝团龙纹。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果然啊,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诸葛:我岂不是白挨了打?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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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二更君
从外而来的风掀动衣襟, 宋皎看着桌上的那本《尚书方要》。
手臂上的伤时不时地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着她,此时已非彼时。
徐广陵的声音从开始到戛然停下, 消失不见。
宋皎只等他说完了, 才缓缓地吁了口气。
她盯着书上那几个大气端正的字,当初赵南瑭送她这本书的时候, 她高兴了足足三天,但是细细琢磨后,却又觉着惶恐。
这本《尚书方要》所记录的,乃是前朝几位明相的事迹、功绩, 以及他们足以指导后世的言行,曾被朝中众人誉为必读之圭臬,也是进身向上的必学之法道。
豫王别的不送, 偏送她这个,自然不是一个巧合而已。
她已然读了无数遍, 虽自诩并无尚书之才,但每次读的时候必有所得。
宋皎暗想这已是好的,读书而有心得, 算来也未曾辜负了豫王殿下送书之谊。
然风云突变,到底是全盘的辜负了。
现在这本书,她仿佛都不能留了。
她深深地呼吸,身后并无响动,大概是徐广陵在等她的回答。
宋皎本是不想提起那天之事, 但自己将要走了, 索性同他说一说,也叫他彻底放下。
“徐兄,你且听我说罢。”她开了口, 听到身后仿佛有轻微的一声响,她并没有在意。
手指在那本方要上轻轻地划过,宋皎道:“说实话,颜府的事发生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陷于如此困境之中,我更没想到,会跟王爷到了如今这种、说句不好听的,仿佛你死我活的地步,这实在非我所愿。至于那块……丝帕,王爷确实是误会了我,可这又怎样?已然发生的不可挽回,你也很不用想着叫我去解释,或者求一求之类的。——你不明白,王爷心里自有一道坎,他过不去那道坎,我也不想他过,我只能自己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王爷眼前干净,我也落得自在。”
指尖在《尚书方要》上轻轻地点了点,像是划定了一个句号。
宋皎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也很不用再提了,只能说是阴差阳错罢了。”
她慢慢地,把心里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随之而出的,是微微抬头吁出的一口气。
这样的话,徐广陵应该不会再问、从此也不会再劝了吧。
宋皎瞥了眼那本书,微微一笑:“罢了,不如别说这些扫兴……”
——“谁是其他的。”
毫无预兆,无声无息,身后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声音微冷,透着些不怒自威之意。
这个声音,宋皎已然很熟悉了,她确信自己没听错,但却不能相信,此刻,现在,此地……这个人会突然出现!
她猛地转过身来!
果不其然她看见那个人,宋皎的身体本能地向后一仰,踉跄倒退,幸而身后的书架将她撑住了。
在她面前的,赫然竟正是太子殿下赵仪瑄。
宋皎的眼睛从他暗沉微冷的眸子移开,左右张皇,竟不知往哪里打量。
但她已然发现,原本在屋内的徐广陵竟然不见了?
她简直如同做梦:“徐……”
刚要问徐广陵哪里去了,却又及时刹住:“殿下您怎么……怎么在这儿?”
在宋皎想来,此刻赵仪瑄还在霁阊行宫呢。
连御史台的人都知道了,太子身体微恙,如今正在行宫内休养。从来皇室的人前去行宫,最少最少要留半个月的。
毕竟,曾有过先朝皇帝在行宫足足住了半年才返回京内的记录。
她简直怀疑太子是有遁地之术,不然怎会神出鬼没到这种地步。
先前在宫中,赵仪瑄听从了诸葛嵩跟盛公公的劝阻,先去面见了皇帝。
果然,皇帝对于他这么快返回京内也觉着奇怪,问道:“好不容易请旨出去了,为何一转眼就又回来了?那伤如何?敢情你这休养都在路上了!”
赵仪瑄一本正经地鬼扯起来:“行宫空旷,儿臣独居,父皇也不在,更没有什么人气儿的,好不容易小舅舅去了,他偏要回来,儿臣便索性同他一起回来了。”
偏偏的太子的鬼扯会戳中皇帝的心意,皇帝把这当做太子心里有牵挂自己的意思。
正明皇帝笑了笑,并没有再追问,只道:“这可是胡闹,别的不说,倘若你的伤处不妥又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身后跟着的几个太医赶紧禀明,幸而太子身体向来极好,伤口恢复的虽慢些,但只要别再磕碰绽裂之类的,等天气稍微一冷,便会好的极快。
皇帝问过了这些,外头报说张国舅求见。
张藻进了殿内,山呼万岁,皇帝望着他意气飞扬之态,笑道:“你先前自称富贵闲人,朕看,简直是个闲云野鹤的仙人了,这京内谁还有你受用?跑到江南玩了这么久,连朕也忍不住要羡慕。”
张藻笑道:“皇上容禀,先前臣跟太子说过了,这次臣去江南乃是做个开路先锋,他日,若皇上想要微服私访,臣也可以做个识途老马。”
皇帝大笑道:“倘若朕能跟你一样无事一身轻,自自在在随心所欲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