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内侍说的竟是傅余。
她不着痕迹地抬眼看向裴承思,只见他听了这消息后,原本闲散的姿态收敛了些,神情中也添了凝重。
虞家是他一向偏袒的存在,而傅余,又是早前在西境立了大功,得蒋老将军举荐,如今备受倚重的。
这两人起了冲突,甚至还动了手,自是没法随便揭过的。
“伤得重吗?”裴承思问道。
“听人说,仿佛都破了相,是被人给搀扶回去的……”
内侍揣度着圣意,再加上受过虞家的好处,正想着添油加醋,将虞琦描述得更惨一些,却觉察到皇后那冷冷的目光,下意识地噤了声。
“叫太医去看看,”裴承思扶着额,吩咐道,“再宣傅余过来,叫他同朕好好解释解释。”
内侍应声而去,云乔则松了口气。
以她对裴承思的一贯了解,眼下这态度,应当不是要同傅余认真计较的模样。
云乔在棋盘上落了一子,随后问道:“我是不是该回避?”
见她这般坦诚,裴承思倒是有些无言以对,片刻后摆了摆手:“无妨,你也一道听听,免得回头再说我偏袒。”
“你向着虞家,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云乔托腮看着他。
因语气柔和,这话倒也不像是指责,反而带了些娇嗔的意味。裴承思无奈地笑了声:“若是没有虞家,我怕是不能活到今日。”
云乔想了想,将语气放得愈发轻柔,好奇道:“可虞家若待你好,你当年又为何要孤身离开呢?”
这问题像是根绵软的细针,裴承思垂下眼睫,一笑置之,并未作答。
云乔就知道八成问不出什么来,也没勉强,专心致志地研究起这棋局来。
两人相对沉默着,直到傅余到来,方才打破了这寂静。
傅余从校场过来,穿的是武官的便服,宽肩窄腰,一身利落打扮,看起来意气风发。
就算是被叫过来质询的,也未曾透出半点怯缩之态,坦坦荡荡的。
云乔含笑冲他微微颔首,但却并没开口,只由着裴承思质问。
“臣与虞侍卫是生了几句口角,因恰好在校场,便想着比试一番来较高下。却不想他……”傅余顿了顿,状似惋惜道,“臣也有错,下手时失了分寸。圣上若是要责罚,臣绝无怨言。”
他这话暗指虞琦功夫不到家,云乔听得笑意愈浓,裴承思却是哭笑不得。
虞琦这样的世家公子,没生成纨绔子弟已是不易,就算自幼有武师教导,终归有限,又岂能与傅余这种在沙场之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将士相提并论?
他也不是那种没脑子的莽夫,会答应和傅余比试,八成是中了激将法,争一时意气。
可这事,的确也是没法多管的。
若校场争斗吃了亏,竟要靠皇帝来找补,帮着责罚,非但虞琦愈发抬不起头,就连裴承思也会颜面受损。
武官之间并不讲究那么多,说来说去,的确也是傅余暗指的那般,只能怪他自己功夫不到家。
“少在这里跟朕装傻充愣了,”裴承思笑骂了句,“好好的,你为何同虞琦过不去?他哪里得罪你了?”
话说到这份上,傅余也不能再敷衍,只得不情不愿道:“他倒是没有得罪臣。只是臣看不惯那种,家中已有正妻,还要在外边拈花惹草的人罢了。”
在这之前,云乔其实已经隐约有预感,但真听傅余亲口讲明,心中还是不由得为之触动。
她早就看不惯虞琦,但为了芊芊的名声,只能按下不满。若是能由着性子来,她又何尝不想将虞琦打一顿出气。
凭什么受害的要忍气吞声、三缄其口,始作俑者却可以毫发无损?
裴承思起初并没往芊芊的事情上想,因此事于他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过了也就忘了。还是等傅余将话说明白之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其中的关联——
是了,傅余生在平城,自幼与云乔交好,又岂会不知芊芊呢?
裴承思偏过头去,看向一旁的云乔,只见她眉眼盈盈地看着傅余,模样鲜活灵动得很,倒叫他看的一怔。
这些日子来,云乔已不再像年前那般较劲,在他面前时也称得上是温柔似水。裴承思为此松了口气,直到这时,他才忽而意识到,云乔已经许久未曾在他面前这样笑过了。
这一发现,让他心中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原来是为了芊芊出气,”裴承思轻笑了声,缓缓开口道,“那件事,虞琦的确有做得不妥之处,这顿打也不算白挨。”
随着他这句,云乔嘴角也翘了起来,显然是对此十分满意。
裴承思看在眼里,又有意无意地调侃傅余:“话说回来,这满京上下有不少闺秀属意于你,你却迟迟未有定亲之意,莫不是因着心有所属?”
“若当真如此,只管说出来就是,皇后也一直想着为芊芊寻个合适的人托付终身。”
云乔听出裴承思的意思,满是疑惑地看向傅余。
少时那样的年纪,远没到谈情说爱的时候,难道就回京后见的那一面,就让傅余喜欢上芊芊了?
傅余则是满脸错愕,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您怕是误会了。臣对芊芊,最多也就是兄妹之情,绝无其他。”
“此话当真?”裴承思话音里多了些惋惜,仿佛是遗憾没能撮合成。
傅余重重地点了点头,笃定道:“绝无半句虚言。”
裴承思兴致阑珊:“那就罢了。”
若是往常,傅余就该知情识趣地主动告退,可这回,他犹豫了会儿,再次开口道:“臣攒了许久的休沐,想着清明时节回平城一趟祭祖,娘娘可有什么吩咐的?”
“我……”云乔被他问得愣住了,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也没旁的,代我向爹娘和伯父上柱香吧。恕我不孝,没法亲自过去了。”
傅余正欲应下,却听裴承思道:“如此未免有些仓促。不如遣人专程去一趟,修缮坟墓,正经扫墓祭祀一番,也好告慰你父母在天之灵。”
云乔脸上没了笑意:“不必大费周章折腾。更何况,以什么身份去呢?”
她已然顶着陈云乔的名头,记在了陈家族谱下。
爹娘的身份不可能公之于众,专程让内侍们去办,也名不正言不顺的,徒增烦恼罢了。
裴承思岂会不清楚这个道理?他向来避讳旧事,若不是经傅余提起,怕是压根不会为此费神。
入京时日越久,云乔就越真切地意识到,裴承思其实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当年若不是她主动,两人之间兴许不会有后来这许多事。
他对先帝是厌恶,对她的爹娘,因未曾相处过的缘故,则是淡薄。
这种事情倒也无从谴责,只是让云乔有些微妙的不适。
裴承思对虞家可以爱屋及乌,因当年老爷子的庇护,如今厚待一大家子的人。怎么对她就不行呢?
但云乔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些,毫无用处,也只会徒增烦恼。做生意,是最忌讳感情用事的。
兴许是觉察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傅余没再多留,告退了。
“这局棋我又输了,”云乔打量着棋局,主动开口道,“何时才能赢你一回呢?”
裴承思笑了声:“那我下回让让你?”
“还是不要了。”
裴承思见她欲起身离开,忽而道:“傅余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他既再没旁的长辈,你得空便替他掌掌眼,物色物色吧。”
云乔没料到裴承思竟会关心此事,有些意外,想了会儿方才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
还是起晚了,所以就三千字……明天一定多写点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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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在裴承思面前时,云乔没怎么犹豫便应了下来,但出门之后,却压根没准备正经去办。
她与裴承思已然从无话不说,演变成了“阳奉阴违”。
云乔不知道裴承思何时有了给人做媒的喜好,但她并没这个癖好。
且不说傅余压根不归她管,他到如今这年纪,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了,难道还不知自己喜欢哪家姑娘?
何须旁人来横插一脚?
若是一时半会儿没寻着喜欢的,难不成要生拉硬拽,强行逼他娶个世家闺秀不成?
这些话不好当着裴承思的面说,但回了清和宫后,云乔同芊芊提及此事时,没忍住质疑了几句。
“云姐你说得自然是没错,”芊芊这才大病初愈,精神依旧不济,面色苍白,“但于那些个官宦人家而言,却并非如此。”
世家大族之间结亲要顾虑的因素太多了,是否两情相悦,绝不是唯一的依据,甚至是可以排到后边考虑的事情。
云乔自嘲地笑了声:“也是,他的想法早就同那些人没两样了。”
在这京中,她才是那个异类。
心中虽不以为然,但已经答应下来,面子上的功夫总还是要做的。
云乔寻了个空,着人将傅余召进宫来,难得见了一回面。
傅余来时火急火燎的,还当是出了什么要紧事,等从云乔这里得知真正缘由后,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似是有些哭笑不得,又似是无言以对。
“催你定亲是他心血来潮,我倒是觉着不急,”云乔捧着茶盏,不慌不忙道,“夫妻是要相互扶持,相伴大半辈子的,还是得选个自己真心喜欢的才好。”
傅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而问道:“你当年选了圣上,便是因着真心喜欢?”
云乔怔了下,无声地笑了笑:“那时自然是的。”
若不是中途生了这么多波折,兴许现在也会是。
“眼下不是正说着你的事情吗?回京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有什么中意的闺秀?”云乔抿了口茶,将话题牵回了傅余身上,“若是真有,只管告诉我,我帮你保媒拉纤。”
傅余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
“我想也是。你这样的性子,若真是喜欢上哪家姑娘,怕是一早就提亲去了,哪还用得着旁人来催?”云乔感慨了句。
这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感慨,傅余却听得皱起眉来,想了又想,终归还是将那不合时宜的话咽了回去。
云乔看在眼里,见他这般犹豫,也没强行逼问,只说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上点心也无妨,若是有那么一日,只管找我就是。”
“好。”傅余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没费什么力气便达成了一致意见,云乔原想着再同傅余聊几句回平城的事情,结果却被他抢先问道:“你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云乔被他这话问得怔了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笑道:“能有什么不好的?整个后宫都归我管,事事有人伺候,锦衣玉食……”
“却不能出去。”傅余打断了她的话,“我记得你少时不爱念书,不喜拘束,在这宫中又怎会自在?”
被他戳穿后,云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无奈道:“那又能如何呢?只当是有舍有得吧。”
虽然得到的是她不怎么想要的,失去的却是她再喜欢不过的。
但她已经被套牢,就算是赔本,也只能认下来了。
“我从前扮作商贾,沿旧丝路入西域各国时,曾想过,你应当会喜欢那样的日子……”傅余话音里满是遗憾。
他被议亲之事勾起愁绪来,没忍住多说了几句,但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及时止住了。
云乔托腮畅想着,并没留意他的反常,只叹了口气:“可惜了。”
傅余收敛心神,同云乔商议了回平城的事情后,便没再多留,主动告辞了。
云乔将傅余送走之后,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出了会儿神,最终拿定了主意——
她要出宫。
前几日在床榻之上,她使了个心机,哄着裴承思答应,改日闲下来之后一道出宫去。
虽说是注定去不了西域那么远的地方了,但这京城,还是可以逛一逛的。
云乔其实并不在乎裴承思陪不陪自己,只是摸透了他的心思。
她若是说,在宫中闷得难受,想要出去寻元瑛逛逛,九成会被驳回,说不准还会争吵起来;可若是撒娇卖乖,央裴承思陪自己出门散心,逢着他心情好时,倒是可以应下。
这人已经愈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坏规矩无妨,却不准她独自破例。
决定下来之后,云乔吩咐宫人为自己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想着等裴承思晚间过来之后,趁机同他敲定此事。
云乔模样生得不错,但早些年过得随性,并未在外貌上费什么心思。可好美色是人之常情,裴承思自然也不能免俗。
试过一回后,她再想要裴承思答应自己什么时,都会悉心装扮一番。
多少有点“以色侍人”的意思。
可谁知,她从午后等到晚间,满桌饭菜都凉了,都没将人给等来。
自“和好”后,裴承思就算有时不来清和宫,也会遣人过来传话,像今日这般这还是头一回。
云乔眼皮莫名跳了下,吩咐宫人将饭菜撤下去,又让年嬷嬷往紫宸殿去问问,可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这段时日,裴承思厚待清和宫,年嬷嬷趁机与紫宸殿那边的内侍打好了关系,哪怕得不到准确的消息,多少还是能打听出些风声来的。
云乔慢条斯理地搅着碗中的白粥,惊讶道:“他出宫了?”
“是,”年嬷嬷低声道,“但具体是为着什么,老奴并没打听到。”
云乔点点头,示意自己听了进去,心中的震惊也随之转为了疑惑。
以裴承思一贯的作风,若非有什么要紧事,是绝对不会贸然离宫的。可就算朝中有什么事,尽可以将人宣进宫来,又何必如此呢?
云乔对此百思不得其解,问过年嬷嬷与栗姑,谁也想不出个合理的缘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