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丞落淡声道:“儿子明白。”
他垂了眼,闭上心门。方才看程姒瞧他的样子,是个不情不愿的。石丞落冷笑一声,就算她愿意靠近自己,大约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哥哥。
不过是被太皇太后夸赞了几句,真要同石家结亲……她程姒也配?
倒是抬举她了。
想着想着,程姒那张完美无缺的脸模糊了,浮现出来的是一张十分生动的倔强的容颜。
翰文苑,石丞落坐在学堂里,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打闹的少爷小姐们。
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个个温柔淑嘉,说话轻声细语的,像优雅的猫儿。
可偏偏有那么一个小姐,简直不像个小姐,反而像穿梭在市井里的偷儿。她把同龄的少爷们耍的团团转,他们找她辩论,竟没有一个能吵过她的。
她双手叉腰,站在院儿里,舌战群儒,最后实在累了,就把不服气的少年们按在地上打。
那时候他坐在阴影里,看着阳光下少女得意洋洋的笑靥,听着她骑在男孩子身上大笑“看以后你们谁还敢惹老娘!听清楚了,老娘姓季名越音,要找麻烦随你们便”,突然觉得心跳快得不行,耳朵连着大脑都在轰鸣。
怎么会有姑娘能笑成那样?
明艳、生动,像大街上叫卖的糖葫芦,又像巷尾农舍外头晾着的衣裳,颜色鲜艳,随着大风肆意飘扬。
马车颠簸,石丞落睁开了眼。他本以为自己会把这一幕给忘了,可那日他替先生讲学,抬眼就瞧见一个姑娘。
季八小姐,眨着一双灵俏的大眼睛,长得白白柔柔的,可骨子里还是那股子掩不住的张扬明媚,让他越看越来气。
季府的人,好像都很特别……
“若是你实在不喜欢程姒,不妨考虑一下凌王府的那位。”石默琼劝慰道,“虽然她并非王爷亲生,可到底顶着郡主的身份,于你也有助益。”
石丞落脸色更加阴沉,石默琼又道:“等你娶了正妻,再纳几个妾室,纳你喜欢的,到时为父一定不再干涉你,就算是性格娇蛮些,没读过书的……”
不知是那句话刺到了他,石丞落眼睛沉的要滴水,一个眼风扫过去,竟是少有的叛逆。石默琼愣了愣,随即厉声道:“事关家族门楣,由不得你做主……凌晚和程姒,你必须选一个!”
第38章 金!陵!发!榜!
边关黄沙漫漫, 日落下是马啼嘶鸣。空气中,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气。
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赤溪军哼着回家的歌谣, 笑得干净又纯粹。虽然已经疲累至极,可只要朝着金陵的方向,他们就永不停歇。
夕阳西下, 是血的颜色。
“水几绕,山几重, 何处方是金陵城, 访名都, 寻形胜, 虎龙倚江东, 一河星,两岸火, 川流满夜灯……”
忽然间,巨大的白光笼罩了整支军队, 白色烟雾逐渐升腾,形成不规则的圆形, 雾气一路炸开, 在地上结出许许多多漂亮的花。
那些碰了花朵的将士,瞬间被灼伤, 被腐蚀得一干二净。
忠诚的副将连滚带爬,见惯了腥风血雨的男人此刻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宴大人, 朝廷派来的不是援军,是来剿灭咱们的!我们中计了!”
宴声挣扎着保持清醒,他只能模糊看到地上的花,是紫色的, 花瓣有六片。
少年躺在床上,额头布满冷汗。梦境像一层黑雾笼罩着他,整间屋子都散发着浓重的戾气。
虚幻梦境和痛苦回忆缠绵交织在一起,他仿佛入了无人之境,脚下踩着的是缥缈的云,这种感觉非常难受。
直到门外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噩梦:“宴声,你在吗?开门呀,我有事找你。”
那声音如同一缕强光,横冲直撞地破开了黑雾,硬生生把他拉了出来。
少年大口呼吸着从噩梦中惊醒,沉沉的目光扫过小木屋。身下是铺着带花布的床,被子是蓝色的,上面印了白色的小菊花,烛台是金色的,上面插了半只红色的蜡烛,看起来好温暖。
那些黑暗一下子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季府。
迟惊鹿今天是给宴声送温暖的。她背着布包,翘着小脚等了一会儿,门开了,露出少年一张坚毅俊秀的脸。
小丫头清脆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娇憨,她拍拍身后的布袋子:“我就知道你在的!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完,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径直飞奔到桌边,把肩头的布袋子卸下,摊开到桌面上。
叮呤咣啷一顿乱响,是尘世才会有的扰民的声音。宴声只觉得两只耳朵听得更清晰了,那声音凶神恶煞的,仅存的一点点噩梦也从耳间悄悄溜走了。
迟惊鹿一样样数着:“这是大哥给你的,二姐的,三哥的……”
她怕宴声会拒绝,就先发制人,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还特意强调这些都是哥哥姐姐用不上的东西,可以卖掉换钱,帮助他救妹妹。
“我之前可是同你打过招呼的,你同意了的。”小丫头两只雪白的足尖并在一起,小声道。
宴声垂眸,目光落在她搜罗来的“宝贝”上,的确是值钱的物件。他眼睛闪了闪,避开她探究的神情,当初一百两银子不过是他信口胡诌的,她居然真的信了,还帮他筹钱。
迟惊鹿看他不说话,还以为是钱不够:“宴声,你不要担心,我们都会帮助你救妹妹的,等你把她从王府赎出来,也不要担心流落街头,你们可以一直在季府住,想住多久都行。”
少女说得很慢,很认真,她的声音嘹亮如同莺雀,语调却非常和缓,像春风一样吹在人脸上,温温柔柔的。
两瓣粉唇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宴声听不清楚,只听得她说:“宴声,不要怕,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们、看不起你们了。”
宴声定定地看了迟惊鹿一会儿,沉吟片刻,一甩长袍单膝跪地,他的身姿纤长有劲,动作非常利落,如同出鞘的尖刀。
少年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八小姐,有件事我想同你讲……”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宴声的话,少年睫毛轻颤,不满地朝外头扫了一眼。
迟惊鹿吓得从凳子上跌下来,一个没扶稳差点摔了狗吃屎。
迟惊鹿:我艹
刚要起身,又是一个“轰隆”!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轰隆轰隆”,简直要把天炸开了。
谁家大早晨的放烟花!!!
你当女娲补天呢???
待烟花燃尽,迟惊鹿稳住自己,摸了摸头上的小揪揪,确认形象完好,接着就站起来怒道:“这谁呀,想吓死人啊!白天放烟花,看得见吗你。”
她转身去扶宴声:“你别跪下呀。不至于不至于,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么感谢我!”
宴声摇头,执着着不肯起身,非要说点什么。迟惊鹿一着急,干脆咣当一声也跪下了。
宴声:“……”
宴声皱眉道:“您快起来!”
迟惊鹿摆摆手,顺带着另一条腿也跪下去舒服点:“不行不行,你先起!”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这样行大礼,用老家的话来说是要折寿的。而且宴声来这么久,大家早就把他当朋友了,她怎么能受了这一拜呢?不行,绝对不接受!
宴声一言难尽地看着小丫头双膝跪地,他也赶紧把另一条腿放了下去,低下头,拱着手:“您快起!”
迟惊鹿更害怕了,两条胳膊一挨地,直接给宴声磕了个头:“别别别,你千万别这样!”
宴声:“……”
宴声把头埋得更低:“请您快快起身!”
迟惊鹿:“你起我就起!”
小奶油忍不住了,吐槽道:【你俩搁这儿拜天地呢?】
迟惊鹿也觉得不太合适,干脆道;“我数一二三,咱俩一起起来,总可以了吧?”
宴声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迟惊鹿笑眯眯道:“那你就算是接受季府的好意啦。对了,刚刚你要说什么?”
宴声微微一怔,只觉得刚刚那一顿烟花把他打冷静了。
是啊,他要同她讲什么?
讲他其实一开始来季府是怀了不轨,想要杀死她?讲他妹妹其实是罪籍,根本无法赎身?讲若非机缘巧合,她早就成了他的刀下鬼……还是讲她根本就不属于季府,她顶着季八小姐的名声,活了小二十年?
少年无力地垂下手,轻声道:“我只是想谢谢八小姐。”
迟惊鹿一挥手:“别客气,我捐的是最少的了!”
季惊鹿的首饰太贵了,压根没法拿出来典当,只好找了些边边角角的小珍珠碎宝石,希望能有点用处。
恰好有仆人走过,迟惊鹿叫住了他,随口问道:“刚才是谁在放烟花?怎么那扰民呢。”
仆人一揖,脸上带了几分喜色:“回八小姐,是隔壁刘府,刘同知的公子考学高中,他家老太太高兴,一大早就让人去买烟花,抱回来放呢!”
迟惊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这个刘玉迟惊鹿很有印象,他们是翰文苑同窗,刘玉文静内敛,总是早早到了学堂,安静地坐在第一排念书。
他个子不高,清秀得像个小女孩,一看便知是哪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公子。
十万学子齐聚金陵,刘玉能考到五十七名,成功进了殿试,的确是高中!
迟惊鹿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是该好好庆祝的!”
下一秒,她突然反应过来:“等会儿!你是说……金陵考学发榜了?”
仆人点点头:“是呀,八小姐。”
迟惊鹿飞快地冲出院子,鹅黄的纱裙上下翻飞。她走得急,低着头也没看路,一下就撞上了来人坚硬的胸膛。
迟惊鹿抬眸,揉着自己的脑门儿,气急败坏:“戚行肆!”
少年笑着看她,比她高出整整一头,看起来就很有压迫感。黑色劲装上的银鹤展翅,衬得他整个人都十分精神。
“豆芽菜,我来找你玩!”
迟惊鹿额角的青筋直跳:“不是吧,今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你不知道吗?”
戚行肆挑眉:“什么重要日子?”
迟惊鹿吼道:“金!陵!发!榜!”
戚行肆掏了掏耳朵,笑容在阳光下分外抓人:“我考上了,四十三名哦,豆芽菜。”
“哦。”迟惊鹿早就知道他能考上了,她现在不想理他,便直接略过少年,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卧槽,你说多少?”
戚行肆冲她挤挤眼:“四十三。”
迟惊鹿:“不可能!”
戚行肆是男主,的确考中了。迟惊鹿甚至觉得他能考上完全是作者一厢情愿,为了给男主日后当少将军做铺垫的。可依照骚包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能考上完全是OOC嘛,怎么可能考得比刘玉还要高了!
迟惊鹿:这不科学!!!
“这有什么不可能?”戚行肆哼了一声,给她看府学送来的帖子,相当于现代版的成绩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戚行肆的大名,以及一个耀眼的“四十三”。
四十三名,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成绩了,迟惊鹿记得原文里他绝对没考这么高。
而且原文里他之所以能考上,全是为了女主关倾月。
迟惊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怎么可能?”
戚行肆很不满:“小短腿,你什么意思?我可是货真价实考上的,你不许质疑。”
旋即又笑道:“怎么样,我厉害吧?快夸我,行肆哥哥真厉害!”
迟惊鹿:“想的美吧你!”
她看着他手上的帖子,犹豫道:“考中了就会有人给府里递这个吗?”
戚行肆道:“嗯,府学的人专程送的,这可是大事,含糊不得。”
迟惊鹿愣愣道:“我知道了。”
今天季府没有接到任何帖子,也就是说……迟惊鹿朝小白花房间看了一眼,窗户紧紧关着,门也不开,和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不知怎的,她想起来精灵似的少年手握狼毫,在宣纸上写下漂亮的瘦金体,他捧着书夜读,很晚很晚了还不睡觉,还小心翼翼地问“八姐想要我考多好”。
明明不是她没考上,心里却一阵沉重的失落,裙角垂在地上,慢慢没了方才的生动。
戚行肆冲她挥挥手:“豆芽菜,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迟惊鹿回过神,挤出了一个笑脸:“没事没事,我还没祝贺你呢,骚包,恭喜高中!”
戚行肆罕见地没有跟她打趣,而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迟惊鹿又道:“这样好的事,你告诉你爹了吗?”
戚行肆点点头:“府里接到帖子的时候,已经派人寄信给我爹了,他很快就会知道。”
迟惊鹿感觉自己声音有点机械:“那就好,那就好……”
日后纵横疆场的少年将军,已经开启了他人生新的篇章。迟惊鹿看着他的眉眼,阳光俊朗,披上战甲,又该是怎样的英俊。
又同戚行肆说了几句话,戚家家仆恭敬着上前,说府中有事需要戚行肆回去。少年不情不愿地走了,背上的银鹤已然振翅欲飞。
迟惊鹿默默地走着,小奶油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直到小奶油发出刺耳的警报,才把迟惊鹿叫住。
【宿主,考学是原文中一次重要的情节,你已经成功度过,系统决定奖励你一份……】
“小奶油,”迟惊鹿仿佛没听到它说话似的,只问它,“这份奖励我暂且不要,等着下一次兑换别的可以吗?”
小奶油犹豫了一下:【本来是不可以的,不过看在你已经成功这么多的份上,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