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惊鹿:“呵呵。”
简单你还考倒数。
人群中走来一抹单薄的影子, 非常的清瘦孤拔。迟惊鹿招招手,开口第一句就是:“季子星, 你累了吧?我给你买了热包子!”
她方才掐着时间,跑去街边买了两个白玉包子。本来想多买一些,可发现自己出门出得急,身上钱不够, 只好可怜兮兮买了两个,怕凉了就一直揣在怀里。季子星来了,她才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了他。
他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一定很饿。
小丫头捧着包子,像捧着两团小小的白兔子,是那样的明艳活泼。那包子还冒着热气,看起来香喷喷的。季子星接过食物,鼻翼轻动,浓黑的长睫又软又翘:“谢谢八姐。”
他分了一个给迟惊鹿:“八姐也吃一个。”
迟惊鹿这才发现是有点饿的,她默默咽了口口水,摆摆手:“你吃你吃,你身体要紧。”
大不了一会儿她回府多吃些就是了。
季子星没有收回手,他执拗地给她:“八姐吃。”
迟惊鹿眨眨眼,有种她吃了他才肯吃的感觉,便接了包子:“好,咱俩一起吃。”
季子星这才轻轻咬了一口。
戚行肆看了半天:“不是,没我份啊?你俩……”
迟惊鹿冲包子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要吃自己买去,骚包。”
“切,谁稀罕……”戚行肆看了小丫头手里的包子两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说不上来的难受。
明明就是几文钱一个的包子,哪里都有卖,他早吃腻了,可怎么在豆芽菜手里就又松又软,看着好想捏一下,咬一口。
“大人,求求你,我还没写完,就让我再回去一次……”
考学府门口,两个身姿挺拔的侍卫把一个考生架出来。那考生面容沧桑,应当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不住地唤比自己小一轮的侍卫“大人”。
一个大男人已经是满脸泪痕,伸着手想要抓住什么。
他还要回去,必须回去!他的卷子还没答完,时间到了,就被收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盛满希望的答卷被强硬地抽走,却什么都做不了。
“大人,我给您磕头了,求你放我进去!”
男子咣当一声跪在地上,引起周围一片惊呼。侍卫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的场面他们早已习惯。
迟惊鹿看了一眼季子星,发现他也在朝那边望,目光平静如水。
“时辰已到,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再动笔。”
直到两个侍卫重新踏进府中,大门缓缓合上,那男子还在不住地磕头,一边磕一边哭喊:“求求你,让我再写一些,我考不了几次了……”
读书人娇气,磕了碰了就喊痛。他磕得额头出血,印在落满灰尘的地上,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花儿来,也像毫无知觉似的,着了魔一样地继续抬头,磕头,抬头,再磕头……
三年一次的春试,何其重要,它是寒门学子改变人生的唯一机会,错过就又要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大部分学子的人生,也就在无穷尽的考试中,消逝了。
迟惊鹿抬头,看到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低头走路的学子。同样的考学府金陵设了十个,这里只是其中之一,然而不需要去其他地方,迟惊鹿也能想象得到,必定是同样的场景。
或许更残酷也不一定。
十万学子齐聚金陵,能入榜者不过寥寥,一张红纸便可写完。他们为的也不过就是这昙花一现,做一场虚幻的美梦。
一场全民的狂欢,绝大多数人都是陪跑的炮灰,真正能够进入殿试的不过数十人,在这数十人里,又只有前三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才能名满天下。
迟惊鹿的目标是拯救季府,她不在乎这个;哥哥姐姐们人各有志,自然也不在乎。生活在季府里无忧无虑,她差点忘了,除了季府以外的人,最在乎的其实正是考取功名,走上人生坦途。
这是绝大多数人穷尽一辈子的追求。
迟惊鹿努力回忆,殿试后,一甲分别有三个,状元是石丞落,榜眼是程一奇,探花是……
是……
探花是谁来着?!
她努力地想啊想,想得头上簪花的花瓣都要掉了,也没想出是哪位神人。
不过想不起来也无所谓,能跟石程二人并列,在九重宫阙里搅弄风云的,她又怎么会有遇到的命?人家是高高在上、位极人臣的天之骄子,她不过是一个娇蛮的闺阁小姐,早死的炮灰。
如无意外,这辈子都不会碰见。
三年一度的探花便是如此厉害,迟惊鹿想起了那日进宫,自己打趣说要嫁给内阁首辅,才知这话是多么荒唐。
十万学子里出三个一甲,数十年的一甲里才出一个首辅。
那该是何等滔天的权势。
身穿月白直裰的程一奇也出来了,狭长的双眼在磕头男子的身上扫过,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长得很高,有种读书人的儒雅。他目不斜视,定定地朝府上的马车走过去。许是感觉到一股炽热的目光注视自己,程一奇朝这边扫了一眼。
一双风流含情目,唇下一颗多情痣,怎么看都是一位值得托付的好少年。如果迟惊鹿不知道他心狠手辣,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的话,说不定还真会被这一眼盯得脸红心跳。
迟惊鹿立刻低头,咬了一口包子。
再抬头的时候,程家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程一奇这样的人物,还是别靠近的好。
戚行肆默默看了一会儿,这俩人当真没有一丁点分给自己的意思。少年狡黠的眼睛闪了闪,飞快地薅了一把小揪揪上的蝴蝶结,转身钻进了自家马车里。
迟惊鹿一下就忘记了刚才一肚子的忧思,气急败坏地跳下车:“戚行肆!你给我等着!!!”
早晚有一天我要薅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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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宫里,雕栏玉砌。金色的瓦顶反射出灿灿光辉,昭示着天下权力的顶峰,最无与伦比的存在。
男人穿着高级赐服,沉默地站在冷宫里,投下一片高大的黑影。大独科花以丝线嵌滚,绿金色的九头蟒纹比窗外的霞光更耀眼。
宫里的太监是老人了,见了他不敢抬眼多看,只恭恭敬敬道:“首辅大人,娘娘最近……已经不认人了……”
恒均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太监便迅速退下了。
在他面前,一片破败,碧纱橱已经落了灰,凤纹宝椅上堆满了女人的袭衣和绣花鞋,很脏,已经很久没人洗过了。
听到脚步声,女人欢喜地从梳妆台上提起食盒,鞋也来不及穿,就散着宽大的袍子,跑到宫殿门口。她明明已经为人妇人母,看起来却比十八九岁的闺阁姑娘还要娇羞。
她跑到男人面前,乖巧地停下,眨眨眼:“带我去见太子,嗯?”
男人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扫过她乌黑散乱的长发,胸前两团雪白的温柔,又长又直的腿,最后定格在光秃秃的脚丫上。
他喉咙发干,刻意凶她:“把鞋穿上。”
女人摇摇头,声音好听极了:“我不!不要穿鞋!你带我去见太子,我的儿子,我真的很想见见他,抱抱他,好吗?”
恒均一忍再忍,耐着性子给她系腰带。她光了身子,披着水红的凤袍,非常薄,只有外面一层,影影绰绰罩着她的两条长腿,是种致命的诱惑,偏偏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眨巴眨巴眼看他,目光清澈无辜。
他黑了脸,她怎么可以穿成这样跑出来!如果进来的不是他呢?他懂男人,这种美实在让人想摧毁或者占有,压在身下做些什么。
“你放开我,我要去见太子!”她回敬着凶他,用力掐着给她穿衣的大手。
“去见太子,做什么?”她力气太小,根本挣不过他,又掐又拧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挠痒痒,他耐心地问,“我看看,你要给他送什么吃的。”
她立刻将食盒抱在怀里:“不给你看!”
食盒碾压过她胸前的雪白,刚穿好的衣服又松垮了。
他压着声音:“把它给我,你去穿鞋。”
“我不!”
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眸盯着她看,忽然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直往殿里的凤床上冲。
“别以为你抱在怀里,我就不敢抢!”
她修长的小腿在半空踢着:“放开我!本宫是皇后,可以治你的罪!”
“好,那娘娘就治臣大不敬之罪!”
他将她用力扔在床上,把她两只藕臂高高举过头顶。他掌心发烫,摩挲着冰凉的小脚,片刻就捂热了。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食盒掀翻在地,里头的糕点滚落了一片。她心疼极了,又挣不过他,眼泪流出来:“你欺负我!”
他终于还是停了手,放开她的脚,看着她把发了霉的糕点一个个拾起来。光着的脚触在地上,足弓是很漂亮的曲线。
恒均不知道怎么就像发了魔,他跪坐在地上,忽然把她手中的糕点塞进自己嘴里,使劲嚼了起来。
很难吃,是从没吃过的味道,可他不觉得苦,也不觉得恶心。
“你干什么!”她噘嘴,“我的杏花糕……”
他钳住她的手:“臣替太子殿下尝一尝,以前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她终于生气了,“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直直打在当朝权势最盛的男人,内阁首辅恒均脸上。
她不知道自己打的是谁,只顾着捡糕点。
侍卫轻车熟路地走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知道自己本应回避,可今日实在是避无可避,那边朝廷重臣们等着恒均拿主意,他却还在哄一个早已被废去后位的疯癫女人。
那样的耐心,是面对其他人时,不曾有过的表情。
真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邪。
侍卫轻咳两声,语气有些焦急:“大人,那边六部尚书已经在等了……”
恒均没回头。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帮她拾起了所有的杏花糕。他哑着声道:“眉眉,把鞋穿上。”
她不说话,带着怒意看他。恒均把她往宝椅上抱,这回动作轻柔了很多,她只小小反抗了一下,就乖乖坐好了。
男人捡起一只绣花鞋,一手捏着她的脚,一手轻轻套上足尖。
又捡起一只,再给她套上。
侍卫急的直冒汗,却一声都不敢吭。他在宫中也算老人了,也不曾听过前皇后有“眉眉”这个名字,阁老大人却叫得如此自然而亲昵。
侍卫赶紧四下查探,确定没人才稍稍放心。虽然这里是冷宫,可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了……总之此地是阴冷的不祥之地,实在不宜久留,偏偏阁老大人总爱来这儿,经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真是造孽啊。
恒均一点也不急,他蹲在地上,抬眼看她,哄道:“眉眉,我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
她不说话,只闪着大眼看他。
他起身,又如同一座巍峨大山,恢复了冷肃的模样,对侍卫道:“走吧。”
侍卫偷偷看了一眼首辅大人脸上的五指印,又看了看那边一脸坦然的前皇后,抿了抿唇,什么都不敢说,低着头赶紧带路了。
第36章 一个两个都要找她爹!……
春光总是短暂, 一眨眼就入了初夏。五月的天气最是撩人,处在和煦春风和骄阳似火之间,有种若隐若现的妩媚。
天色有些灰暗, 米粒大的雨点纷纷扬扬落下,打湿了地面,溅起一朵朵顽皮的水花。
整座金陵城, 都湿漉漉的。
迟惊鹿心情颇佳,一个人在偌大的季府里走着。她很久没见过雨天了, 好不容易让她逮着下雨了, 赶紧出来踩两脚。
小时候她很喜欢踩雨, 专挑路面上深的坑踩, 一脚下去, 噼里啪啦迸出无数水花,幻想自己是会轻功的仙女, 美滋滋的。亦或是扬起小脸,让雨水顺着脸庞流下, 装出一副倔强的表情,假装自己是偶像剧里被辜负的傻白甜女主。
直到一次冲进大雨中, 高烧不退, 被亲妈扬起巴掌打了,才慢慢改了淋雨的“坏习惯”。
可她还是很喜欢淋雨, 正好今天的雨不大,她就蹦蹦跳跳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也没打伞,准备感受一把古代的雨。
不知道这里的雨会不会干净一点,没有灰尘和雾霾。
一脚两脚,踩着踩着就到了季府门口。雨越来越大, 有些浇人了,迟惊鹿飞快地躲到屋檐底下,打算坐在大门口欣赏雨。
她兴冲冲地跑过去,这才发现季府门口站了个人。
那人很高大,肩膀很宽,和身后宽阔的马车很相配。
迟惊鹿愣了一下:“石先生?”
石丞落淋了雨,青蓝色的长衣被打湿了大部分,看来站着有一段时间了。
迟惊鹿想喊人:“石先生来了,怎么也没人通传一声?”
石丞落淡淡道:“不用,我只是路过,刚才有小厮要通传,我没让。而且……”
他难得笑了一下:“老先生已经回到翰文院,下一个学期,也不是我给你们讲学了,不用再叫我先生。”
终于不用再挨死变态的骂了,迟惊鹿长舒一口气:“那太好了。”
然后发现不对,赶紧挤出了一个很悲伤的表情:“我的意思是,你走了,我们都很舍不得你。”
石丞落:“……”
树上的嫩芽已经成了叶子,大片大片的绿蔓延开来,令人心旷神怡。石丞落静静地站在梧桐树下,身上罩了一层清新的光晕,那股子阴狠的戾气消散了不少。
迟惊鹿挠挠头,想要打破尴尬的气氛。找点话题吧,什么话题好呢?想来想去,关于石丞落,她只能想到一件事……
“金陵考学,你应当考得不错吧?”
石丞落没什么表情,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还好。”
迟惊鹿:啧啧,瞧见没,这才是学霸
迟惊鹿:像戚行肆那种一蹦三尺高的,一般都是垫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