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惊鹿“嗯”了一声,又问:“你可以查看角色的心情吗?”
小奶油摇摇头:【不可以哦,你还没有开启这项功能。】
迟惊鹿也不失望:“行。”
她远远看着那幢小木屋,又想起季子星去考场的时候,独自一人进了府里,背影是那样的孤独。
去安慰他一下吧。迟惊鹿对自己说,虽然本来也没打算让他考上,但真的落榜了,心里一定很难受。
她慢慢走到木屋前,轻轻敲门:“季子星,开门呀。”
过了一会儿,屋内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接着“咯吱”一声,门缓缓打开了。
第39章 “八姐,我考得够不够好……
朴素的木屋里, 缓缓升起了松柏味的炉香,萦绕了满室,非常好闻。
迟惊鹿愣了一下才走进去, 看见桌子上放着书卷和宣纸,问道:“季子星,你在练字呀?”
都考完了, 还看什么书。迟惊鹿心想,小白花真是乖巧听话, 不像她, 考完第一时间绝对把书撇得远远的, 眼不见心不烦, 先和小姐妹出去胡吃海塞一顿是正事。
这几天季子星都呆在府里, 别说胡吃海塞了,就连轻微的放纵也不曾有。迟惊鹿怕他憋闷, 曾带着他去欣赏金陵夜景,当时恰逢考学结束, 全金陵的青楼赌坊生意都异常兴盛,绝大多数考完的学子终于可以缓解压力, 相互约着去找姑娘、喝酒打牌。
迟惊鹿能理解, 这就相当于现代版的考完试去网吧通宵。可季子星看都不看一眼,只拉着她满大街乱逛。
迟惊鹿非常害怕小白花体力不济, 便提出去游船上休息。
于是俩人猫在雁湖中央的小船上,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迟惊鹿偷偷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少年, 觉得很奇怪,他念书念得那样刻苦,这两个月来都没怎么准时去正厅吃过饭,都是快天黑了才让小厮把饭端进屋子里, 看着又瘦了不少。
他不累吗,没有压力吗?
而且考完试以后,他的心绪似乎一直都很平和,别人眼中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好像根本不在乎,每天都照常用饭、休息,哥哥姐姐问起,他只少说几句,便不提了。
迟惊鹿突然觉得小白花并不像看上去她以为的那样脆弱。
季子星站在宽大的书桌前,笔下游龙走凤,看样子像是在为殿试做准备。迟惊鹿走到他身边,突然觉得有些不忍,阻止道:“你别写了。”
季子星转头问她:“八姐为什么不让我写了?”
迟惊鹿噎道:“我……”
她哪里好意思说,考学的榜已经发了,季府连喜帖都没收到,定是没有考上。
而且,她之所以能想出让季子星替了五哥的名字去考试这个办法,就是料定季子星一定考不上,否则一旦被查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谁敢?
迟惊鹿眨眨眼,语气很轻柔:“我想让你歇一歇嘛,咱俩聊聊天也挺好的呀。”
她本来也没打算让季子星听她的,可季子星却放下笔,一副静静聆听她说话的样子。
迟惊鹿硬着头皮问:“季子星,如果你没考上,会难过吗?”
说完就觉得这是一句废话,谁落榜了会不难受?
果然,小白花飞快回答:“会。”
迟惊鹿心里“咯噔”一下,又问:“没考上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少年垂下长睫,眸光如水:“那我就继续考……直到考上为止。”
迟惊鹿不理解:“为什么呀?”
季子星抬眸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瞳如同铜矿,不经意间闪着偏执的光:“因为八姐说过,想让我考上。”
迟惊鹿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她挠挠头,干笑两声。
她看着干净漂亮的少年,想到他惨死在宣武门下,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这次考学没中,她必须要再用温暖感化他,防止他再一个心思郁结,黑化了。
季子星心思百转千回,像猫儿用爪子试探毛球一样问道:“八姐怎么不问,若是我考上了呢?又当如何?”
迟惊鹿有点难受:“若是你考上,我当然是高兴的。”
“我考上的话,八姐可愿陪我去殿试?”
若这次春试能过,接下来就是殿试,由内阁出题,皇上亲审,殿试过后才能最终定下三甲,便是誉满天下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迟惊鹿点点头,哄道:“愿意呀。”
“便是我入朝为官,另立宅院,不在季府住了,也不会不理我、疏远我?”
“当然!”
漂亮凌厉的双眼如同一笔挥就的水墨,目光落在小丫头身上,带了隐隐的压迫感,“那八姐可否退了戚家的婚约?”
阳光从窗棂间洒下,在他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季子星扎着高高的黑色马尾,使他显出少年特有的欺骗性的无辜,语气软了下来,“子星可以为八姐找个更好的。”
看着小白花弟弟一脸认真模样,迟惊鹿哑然失笑,不曾想着她随口答应的一句话,他竟然还记着。
只是戚行肆少年便考学高中,日后又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哪里敢说他配不上她?
只当做哄他开心,倒也不必计较这么多了,便说:“等你当了大官,姐姐就靠你啦!”
“八姐说的可是真的?”一双黑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偏执,“你愿意依赖我、倚仗我,让我来保护你?”
迟惊鹿一心只想安慰他,根本没注意到少年神情细微的变化,她点点头,乌黑的小揪揪上绑着柠黄色的蝴蝶结,活泼动人:“那是当然,有了大人物弟弟,我上街都横着走,我要沾你的光,好好享福,让金陵的姑娘们都羡慕我!”
少年黑眸流光,含着隐隐的笑意。
迟惊鹿也笑着看他,心里想的却是“但我这辈子就不指望了,没那福气”。
小丫头的话刚落音,外头就敲锣打鼓,炮声连天。
若说刘家放烟花是在刘府门口,又是喜事,也就罢了,这次听声音却离季府很近,几乎就在耳边,而且阵仗更大、声音更加轰鸣。
最近没有少爷小姐成婚,更没有新户乔迁之喜。迟惊鹿气呼呼地出去,想看看是谁这么烦人,跑到别人家门口放鞭炮。
刚踏出季府,她就惊呆了,眼前的景象可以用一句话概括——那可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十来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仆人戴着大红的绸花,脸上洋溢着喜庆,笑意盈盈地抬头看着季府的牌匾。
门外还有左邻右舍探出头来,朝这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
迟惊鹿快被吵聋了,大声道:“请问你们是哪家的?摆阵摆到我们季府来了,不太合适吧!”
为首的小厮拱手笑道:“恭喜姑娘,你们府上的九少爷考学高中,我们是按照府学以往的惯例前来道贺,一会儿大人会亲自到贵府见九少爷。”
迟惊鹿听得想笑。
谁,九少爷,小白花季子星?
迟惊鹿:那必不可能!
且不说季子星是顶着五哥季寇玉的名字去考试的,高中的不应是“九少爷”而应当是“五少爷”,更重要的是,考上的人都收到喜帖了呀,比如刘玉,比如戚行肆,小白花什么都没有呢。
这人怕是别府专门雇来打趣、看季府笑话的!
她皱着眉,脸色很不好:“别闹了,请你们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小厮噎了一下,旋即赔笑:“小姐,我们是奉了大人的命令来贺喜的,没见到九少爷,怎么能走呢!”
迟惊鹿心想你还把府学大人搬出来,便干脆道:“别演了,我们都没收到喜帖!”
小厮又是一笑,耐心地解释:“小姐有所不知,春试前三名的喜帖向来是由翰林院的府学大人亲自送来,以示祝贺,所以今天季府自然没收到。”
迟惊鹿一愣,眼睛不自觉地看那小厮身后。长龙铺了一整条街,全是喜庆的红色,每个小厮身上都挂着官府特制的印鉴,竟是那样有声势。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几乎恍如隔世。迟惊鹿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原来是这样……那这么说,小白花考上啦!”
她眼睛亮了起来,提起裙子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白花,走了两步,突然顿住了。
迟惊鹿终于再一次反应过来:“你说他考了第几名?”
小厮笑容舒展,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镇北将军府上九少爷季子星,春试高中,乃是第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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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迟惊鹿已经不太知道了。她蒙蒙怔怔的,天旋地转,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被府里的丫鬟抬到偏房休息了。
她挣扎着起身,只看到正厅里府学大人威风堂堂,正同季子星说着话,两人言笑晏晏,气氛十分融洽。
府学大人乃是翰林院的院使,刚拜访完石家和程家,马不停蹄又来了季家。
少年静静听着,那样子非常撑得住场面。他时不时往偏厅扫一眼,直到看见迟惊鹿晃着小揪揪偷听墙根,已然是清醒了的样子,才勾起一丝笑,专心同府学大人说话了。
迟惊鹿隔着一层纱窗看着,踮得脚尖酸了,却不愿意放下。
她从来都没见过小白花这幅模样,专注,认真,健谈,眸光在又长又翘的睫毛下黑得惊人,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话。
那气势,和平时在她面前柔软无辜的样子完全不同,甚至有几分不可捉摸的凌厉之感,便是在严肃的翰林院院使面前也丝毫不输。
两炷香过后,府学大人走了,季子星赶到偏房,看到坐着发呆的小丫头,轻声唤道:“八姐。”
迟惊鹿挤出一个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你办完事了?”
季子星冲她招手:“八姐,我有东西要给你。”
迟惊鹿晕晕乎乎跟着他到了后院僻静处,不明白他把自己拉到这儿做什么。这个时候,他本应该接受众人的祝贺,被哥哥姐姐的惊呼声包围,那些闻讯而来的世家小姐们,都想同他搭上一两句话。
季子星从袖中掏出喜帖,是大红色的,上面印着滚烫的金色的字,写着他的名字,名字后面跟着无比显眼的“第三名”。
他竟是把高中的喜帖给自己看。
一瞬间,迟惊鹿有种老母亲看成绩单的感觉,而且还是清华北大的成绩单,激动之情全都写在了脸上。
“八姐说要我考得好些……”季子星抬眸,眼睛又成了湿漉漉的,带着几分温柔的歉意,“我考得够不够好?”
迟惊鹿神情几经变换,硬是看了好几遍喜帖,才缓缓收起来,尽量压着声音道:“够好了。”
她摩挲着喜帖,并不恭喜他,而是问:“为什么是你的名字?”
他明明是替着五哥去考,他没有考籍的,怎么会……
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会中,也早就给自己铺好了路,这样既不连累季府,又能让自己走得更加顺畅。
少年迎风而立,高束的黑色发梢肆意飘扬。迟惊鹿只觉得他又高了些,站在面前,有种无声的压迫感。
“八姐,你知道若是我中了,季府上下,都要被问罪。”
黑眸闪了闪,瞧向她的目光温柔缱眷,说的话却令人彻骨生寒。
“所以八姐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能考上,对么?”
迟惊鹿知道他聪慧,可没想到竟是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慧极近妖,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是无所遁形,便干脆道:“嗯,是的。”
他困在那一方小小天地,连正经的学堂都很少去,更是没有请教过先生,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竟真的能考中。
现在她知道了,季子星的确是院子里做陪衬的那朵小白花,它白日安静乖巧,从不抢别花的风头,可夜幕降临,它便疯狂地汲取养分,如同参天大树一般向上生长。
她想起有几次下课,季子星和石丞落站在一起,说着些什么,她以为是讨论书本上的知识,就没靠近。
现在想来,应当是说考学的事。石夫人乃是户部尚书的堂妹,石家又同内阁首辅恒均走得近,利益交换,给他一个考籍并不难。
只是,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作为交换。
迟惊鹿一直以为被蒙在鼓里的是季子星,可怜又无辜的小白花,让她时时觉得愧疚。
现在才知道,原来小丑一直是她自己。
季子星终于俯下身,眼皮的形状如同一笔流畅的工笔画,温柔的情意在他眼中骤然荡开:“八姐,而我是决不会让季府戴罪的。”
第40章 清秀的矜贵,非常诱人……
季子星的眼珠黑得发亮, 干净又纯粹。
迟惊鹿怔了一会儿,才讷讷吐出几个字:“挺好的,恭喜你啊。”
虽然只是春试, 具体的排名还要经过殿试,由天子亲自拟定,可绝不会相差太多。特别是他们三人的实力一骑绝尘, 连丝毫反超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她突然觉得大红的喜帖颜色刺眼,很烫手, 简直要灼伤她了。
迟惊鹿把喜帖递给他, 季子星并没有接。漆黑的眼眸望定她, 闪过一丝热烈:“八姐怨我么?”
他看着她头顶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散发光芒, 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杏眼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一定是怨他的,怨他隐藏了锋芒, 伪装成乖弟弟的模样,日日对她百般讨好, 博取她的同情。
他像一只被人豢养的猫,为了讨人喜欢, 默默收起爪子, 让她一步步放下戒备,毫无警惕之心, 可等他悄悄露出一只爪时,她才发现这是只老虎。
可只有这样, 他才能为自己挣一条出路,才能真正靠近她,不吓着她。
迟惊鹿低头想了一会儿,她看着两只小白鞋并在一起, 盯着上面的绣花发呆。
“是有一点儿。”小丫头气呼呼地看着他,两个腮帮子像小仓鼠,她举起手,食指和拇指抿在一起,“有这么多。”
不开心就像乌云,很快就飘散了,迟惊鹿又道:“但是你考上了,我特别高兴,你要是能做大官,我就是大官的姐姐,跟着你享福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