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音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外头红毯上的箱子:“五步散、鹤顶红、孔雀蓝、百草枯,每样十份,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全给你塞里头了,爹不知道,你别说出去啊。”
迟惊鹿:“……”
她突然有点同情戚行肆了。
迟惊鹿扶额:“谢谢二姐,谢谢五哥。”
季安宁进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礼物给迟惊鹿:“八妹,我看你头上总绑发带,给你绣了一条鸳鸯的,也是红色,以后你可以用。”
季越音看了一眼发带,很无语:“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动物?”
迟惊鹿笑着接过,红绸长带上绣了两只鸭子。六姐的绣工还是老样子啊。
她顺手绑在了自己头上:“谢谢六姐。”
午时已到,喜婆在门外高声道:“新娘出嫁!”
大丫头笑道:“小姐,该走了。”
迟惊鹿最后看了一眼铜镜,点点头:“好,走吧。”
丫鬟为她盖上盖头,扶着她往外走。
季安宁静静地搭着门框,没走出去。丫鬟请她去外头看,季安宁抹了一把眼泪:“不去了,在这儿就挺好的。”
出去哭,岂不是更丢人。
戚家的轿子已经在外头等待,少年郎一身大红喜服,端正地跨在马上,风姿撩人。
女子成亲需要娘家人背着上花轿,季翡锦当仁不让地争取到了这一光荣任务,他很久没有穿羽衣了,今天也换了喜庆的颜色。
趴在大哥宽厚温暖的背上,迟惊鹿突然觉得很不舍,朦朦胧胧开始掉眼泪。
季府的一草一木,爹和哥哥姐姐,甚至夜晚升上来的月亮,她都还没有看够啊。
怎么就要走了呢。
季越音看不到妹妹的脸,却心有灵犀地知道她一定难过。她让丫鬟扶住裙角,自己则拉上了迟惊鹿的小手。
季越音笑道:“今天是你大婚,该高兴些。”
红盖头乖巧地点了点:“我知道。”
把迟惊鹿背到花轿前,就需要她自己踏上去了。迟惊鹿依依不舍地松开胳膊,抬脚却被丫鬟轻声提醒道:“小姐,是先迈左脚。”
她坐到轿子里,帘子一放,是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却能听见爹在外头颤声喊着:“我儿,乖宝……”
哭就哭吧,反正他们也看不见了,她尽可以自由些。
哭了一会儿,迟惊鹿让随行丫头把戚行肆叫来。
少年今日身姿纤长,英俊挺拔。他长得明朗,非常适合穿大红。其实红色很少能有人压得住,穿不好容易显土气。
纵是喜服上依旧绣了劲俊展翅的鹤鸟,戚行肆却全然没了那股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小心地掀开帘子,仿佛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宝贝,轻唤道:“小鹿?”
迟惊鹿掀开盖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她看着少年俊秀的脸,沉声问道:“你真要娶我?你明知道我不想嫁。这花轿走出去,可就回不来了。”
戚行肆望着小丫头,今日她真的是非常美,眉间的红梅是种生动的妩媚。
“小鹿,你我早就有了婚约,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我绝不会放手的。”
迟惊鹿凑近了一点,她眼尾细细向上挑了一笔,温婉中徒然增添了一丝妖娆。可她的眼神是淡漠的,又冲淡了仅存的一丝温柔:“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她这样冷静地质问,戚行肆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措。他生来骄傲,人生顺遂,想嫁他的姑娘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得到了,可她却对他这样冷漠……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面,她被人围住,惊慌失措,像条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喊得他耳朵都疼。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想到,未来有一天他真的会喜欢上她,甚至爱上她?
那他就不要和她做什么朋友,定下那般荒唐的约定。他就不该听她的,那日直接上门提亲该多好?
他就可以完完整整地拥有她,她绝不可能生出别的念头。
他覆住她如玉的手,低低地说:“小鹿,我会对你很好,我们会很幸福的。”
迟惊鹿有些羞恼:“我不觉得。我不喜欢你,也不爱你,不会对你很好。”
说到这,她觉得有必要彻底说清楚:“我不会给你洗衣做饭,也不会伺候公婆,我甚至做不到一个妻子该做的。”
戚行肆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苦笑道:“小鹿,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让你做那些。”
他努力保持镇定,挤出一个笑望向她:“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时间……还很长。”
迟惊鹿叹了口气,他真是油盐不进,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劲。
她说:“知道了,你出去吧。”
然后把车帘放下了。
戚行肆转身跨上了马,两腿一夹,又有了那股站在高墙上的霸气:“走。”
鲜红的车队启程,十里红妆,洋洋洒洒,仿若一条巨龙。
马车离开视线的下一秒,季越音的眼泪直直流下,竟是越擦越多。
第68章 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我……
从城南走到城北, 纵然是抬轿子的脚夫脚程快,也要大半天的时间。
到了向阳坡,正是大雪最烈的时候。
向阳坡坐北朝南, 横亘在金陵四平八稳的布局上,像一块方正的点心被人咬掉一块,凸进去的那个地方就是向阳坡。此地土质松软, 没办法搭起建筑,皇帝曾下令在这里种植庄稼, 也没什么起色, 慢慢便也荒废了, 只偶尔有一两家轻便的驿站, 供给来往过客歇脚。
也正是因为如此, 驿站的老板人手并不多。看着稳坐在店里,丝毫没有离去迹象的一群带刀侍卫, 小二心里叫苦不迭。
寻常过客很少从人迹罕至的向阳坡走,能来这里歇脚的, 身上大多带着功夫,不是普通人。可这群人往这里一坐, 气势压人, 已经吓跑了好几拨练家子顾客了。
那些练家子都是有眼力见的,一进门看见这副阵势, 二话不说立刻抬腿就往外走。
小二很想劝他们早点离开,便自作主张上前, 对着坐在最里头的那位说话。说辞他都想好了,无非是“咱们小店人少,全靠熟客照顾,您这么一坐, 人家都不敢来了”之类。
话刚出口:“这位爷……”
只说了三个字,那人抬眼扫了他一眼。小二一下子便哽住了。
那人坐在暗处,墙壁的影子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他虽然坐着,看起来比小二矮一些,可小二却无端觉得他要比自己高好几头。来的时候还底气十足,可现在他却不敢往下说了。
季子星稳稳坐着,捏着茶杯的五指微微发白。
他接到那封信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冲动。这不是他的风格。他向来不喜季府的人,他们与自己并不是同一路人,他以为自己会毫不在意。
便是八姐季惊鹿,他一开始甚至是带着些许恨意,这种感情给他披上一层伪装乖巧的外衣,让他能更好的生存——直到那日,她突如其来的关心。
其实长大后,他们姐弟并不常见面,感情淡漠了不少。再相处时,她便像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似的,像只温暖伶俐的小鹿,横冲直撞进了他的眼睛。
他才知她并不讨厌他,甚至希望他好。
他慢慢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种病态的感情非常禁忌,裹着一切复杂的感情席卷而来,混在他压抑的胸腔里,变成了很浓烈的喜欢。
这种喜欢让他想要伸手去占有,它和喜欢吃的食物不一样,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他知道季护龙属意于戚家嫡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也一直在周旋,缓慢地试探。那日他高中,已经同季护龙说了,他会护着八姐,他记得当时季护龙是很高兴的。
他和季惊鹿之间有姐弟情分,所以他要徐徐图之。本打算明年开春再同季护龙谈一谈,最好能将八姐和戚行肆之间的婚事压下。他现在是正三品大员,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他自知有这样的能力。
日后,说服季护龙,再慢慢让季惊鹿接受他,只要他每一步都走得精确,并非不可能。
只是没料到,她的婚期居然提前了,而他甚至没有做出反应的机会!
一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变得愤怒,有种事态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他很不喜欢这样。
掌风悄无声息地潜进来,恭敬道:“大人,花轿在前头的驿站停住了,并没有继续往前走。”
掌风原以为他家主子是要劫囚车,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在等待的过程中,越来越发现不对劲。直到主子让他去打探八小姐的迎亲队伍,他才幡然醒悟——
主子要劫的哪里是什么犯人,分明是八小姐!
想到这儿,掌风心里直打鼓。戚行肆乃是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虽是六品,但握有实权,手里最不缺的就是兵马。金陵东西南北中五个大衙门的兵全部归他调度。
主子竟想从他手里抢人!
且他家大人虽已搬离出季府,到底和八小姐是名义上的姐弟。弟弟要在姐姐成亲之日带人抢婚,好说不好听,实在有违人伦……
掌风试探道:“要不咱们再等一会儿?”
要抢人,也得做得隐蔽些,总不能在人家店里动手。
季子星眼眸沉沉:“等什么?不如等他们成了亲再去抢?”
他冷冷起身,袍角带起一阵寒风,语气冰冷而坚硬:“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我抢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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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惊鹿挑开车帘,看到外头是荒芜苍茫的野色。
丫鬟赶上来,纵然是冬天,她也走出了汗:“小姐,咱们到了坡上了,您再坚持一会儿,再过半晌就能到城南了。”
车上的娇娘笑笑:“我不急,反正都要嫁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走得久一点才好。”
丫鬟捂着嘴笑了。
迟惊鹿疑惑道:“怎么了?”
小丫头喜道:“您和戚公子真是心有灵犀,说出来的话都一样。”
迟惊鹿的手指一顿:“他说什么了?”
丫鬟解释道:“您坐在轿里稍微舒服些,尚且不觉得。公子骑着马,雪这样大,喜服湿透了,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方才随从问他要不要歇一会儿,或者走快些,也能少受点罪,公子却说不要。他说这样的好日子一辈子就一回,是要仔细走完才好。”
丫鬟抬头,前面是马背上少年挺拔的背影,后面是几十箱充盈的嫁妆,语气艳羡:“小姐,您可真是嫁对人了,金陵不知有多少姑娘都羡慕您。”
她是真心实意高兴,因为小姐嫁得好,底下的丫头也有面子。到了戚府,小姐带去的人地位绝不会低,更不会被人看轻了去。戚家人宠着小姐,也会对这些丫头好的。
方才在季府门口迎亲,她们便已经收了戚家给的红包了,里头的票子竟是别家丫头的三倍之多。
眼看快要到驿站了。迟惊鹿轻声道:“你去跟戚行肆说一声,我想休息一会儿。”
丫鬟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高兴道:“嗳”。
她放下小帘,很快车队便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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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行肆没有进店里,他一直坐在驿站门口的台阶上,屈着两条长腿,看着外头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鲜红的花轿安静地落在雪地上,仿佛汇集了天地间最耀眼之物,让他挪不开眼。
迟惊鹿一路上都没跟自己说话,戚行肆知道她还生着气。她到驿站里休息,他便没有进去,怕他惊扰了她,更怕她再出口质问。
他非常怕看到她那种眼神。
他自觉生性潇洒,最不齿阴谋诡计。可为了这场冬日婚事,竟也让他开始算计。他给先生塞了银子,将成亲之日定在了今天。
为了更加顺利,他甚至暗地里动用了兵马司的人。
他最终还是没有遵守和她的约定。
护卫过来唤他:“大人,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启程了。”
戚行肆起身,却看见迎面走来一片黑压压的人。其实他们人数并不算多,但是看起来非常有气势,可以以一当十,让人模糊了他们的数量。
兵马司指挥的敏锐让他伸手探去腰际,却发现今日大婚,他换了喜服,并没有带刀。
戚行肆立刻说:“去确认小姐的安全,所有人马上跟着车队出发!”
护卫领命而去,却在还未靠近花轿之时,被一把修长的苗刀架到脖子上。
护卫大喝:“大胆!你们知道自己拦的是谁吗?”
那人笑笑:“别慌,我们只要这轿子里的人,并不要其他的。”
戚行肆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反应过来了,他顺手从身边护卫腰间抽出一把长剑,直奔花轿,与为首的蒙面人打斗起来。
他攻势凌厉,蒙面人却只以守为攻,并不真正对他出手。
那人还分出心神,命令道:“把驿站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十几个黑衣人鱼贯而入,那些迎亲护卫虽然也有功夫,可同这些带着苗刀的人比起来,不堪一击,很快就都被制服。
其中一个黑衣从里到外清点完毕。为首的掀开喜轿帘子,蒙着盖头的新娘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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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郊外落雪的府里,花轿稳稳停下。
黑衣人拉下面罩,拱手道:“大人,人在轿子里了。”
男子从灯光昏暗处起身。烛火映照出他大氅上的貔貅暗纹,和他无比清俊的眉眼。
或许是风吹起袍角的原因,他站起身来,显得非常高大。
季子星缓缓走到轿子前头,眉眼变得温柔。他轻声道:“八姐,今天让你受惊了。”
里头没说话。
他并不介意,慢慢一步步走近,英气逼人。他又道:“这是我在郊外购置的宅子,非常隐蔽,也非常安全,你尽可放心,我……”
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里头坐着乖巧的小丫头。两缕长辫垂落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