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那个白盏菊背后的故人,值得太子守身如玉。
  现在是因为娶了妻,所以才有她能够破例。
  在太子的心中,这种破例是对一个女子的恩赐。毕竟,现在就只有她有那资格能够近他身。
  不过姬嫣想想,心里只感到悲凉和讽刺。
  眼前人,要如何胜过一个已经不在,却又无处不在的人?
  那恐怕是永远也不可能吧。
  姬嫣绕过屏风,从身后靠近他,虽然思绪重重,可如此直面为他宽衣,脸颊终是忍不住泛起红晕。
  她做得很好,不动声息地便替他将衣衫解开了。
  王修戈低头,试了一下水温,对她道:“自己也解了寝衣,进来吧。”
  姬嫣抬起头,一愣。
  王修戈下了水,迟迟等不到她动静,扭过头,却见薄雾隐约间,她还在呆在那儿发愣,便不禁沉了脸色,“还不过来?”
  姬嫣只好从命,但她不敢像他那样奔放,给自己留了几件衣裳下水的,王修戈背靠浴桶好整以暇地观摩她的窘态,将她一切尽收眼底,姬嫣却不敢看他,偷摸侧过身,从旁浴架上取了条毛巾,蘸了水给自己擦身子。
  她擦得又轻又快。
  王修戈忽然道:“日后,不可私下见萧云回。”
  姬嫣终于反问了他了一句:“为什么?”
  王修戈敛容,“不许打听。”
  姬嫣便又暗暗忍住。
  他既知道自己和萧也是多年的交情,不给个理由就要强迫她断了与朋友的关系,实在是霸道,蛮不讲理。
  王修戈知道她心中不服,但他不能说,近来萧家的动向,隐隐有向袁氏和楚王靠拢的趋势,与萧也来往无论对太子还是两头不靠的姬家,都不算是什么好事。但,这还仅仅只是捕风捉影,尚未有确凿证据指向,轻易地撂下脸子,等同于将萧家推远。
  这个太子妃实在不够聪明,对她应当有所保留。
  “听话,过些时日孤腾出空来,便带你回姬家。”
  他用一种仿佛抛出了巨大赏赐,好像姬嫣应该知足并感恩戴德的语气说道。
  她没有告诉王修戈的是,在他不在金陵的这大半年来,他一封家书都没捎回来,她便也没给他寄过一封信,她只要能出宫就一定回娘家。
  连烈帝都不会阻拦。
  “是。”
  王修戈感觉面前的女人虽然恭敬顺从,神色温和,可是说话的语气很漫不经心,便如同,压根未把他的话放在心底。
  她难道觉得自己很贤淑么?
  一早,王修戈上书房处理积压的公文。
  北夏自前朝拥兵立国,一直是大靖的心腹大患,近年来不断扰边,侵夺百姓财物,抢掠妇孺儿童,与北夏交战多年,在边境太子有自己的据点,从各个据点传回消息,近来太平,仅只一些细微摩擦,是两国积怨已深仇恨难泯的缘故引发,但均已被镇压下来,殿下不必分心,且留在金陵。
  一方面,太子北征是为了稳固手中的兵权,制衡袁氏与楚王。
  一方面,是借用一次又一次的胜仗获得皇帝的倚仗,虽然烈帝偏心袁氏与楚王,但从王修戈踏进东宫的那一日开始,所有人心中都有一杆秤,直到现在皇上绝对没有动过哪怕一下易储的念头。
  从奏报看下来,太平无事,但王修戈总觉并不简单。
  不知不觉,日影下帘,已是晌午。
  感到有些微口渴的王修戈恍然间回过神,手背无意碰了一只瓷盏,发出清脆一声。
  他抬眸,左手揭开了盖,只见里头盛着一杯早已冷透的茶,茶水已经褐黄发黑。
  “伏海。”
  他朝外喊了一声。
  伏海应声走了进去,要为太子换茶。
  王修戈道:“孤的白盏菊呢?”
  伏海心道,回来这么久了,才想起他的菊花啊,昨日里想是为了萧世子光顾着与娘娘怄气呢。
  伏海内心窃喜,嘴头上严谨至极地回道:“殿下放心,太子妃娘娘将东宫料理得明明白白的,她为了殿下您后方安心,亲自浇水施肥修枝剪叶,现今白盏菊不是花期,不过长势喜人,青葱油绿,可是十多年没这样了。”
  王修戈意外:“她?”
  她居然又碰了他的菊花。
  伏海生怕殿下生气,忙又道:“殿下可不要因为萧世子就生气,前不久娘娘就得知殿下自河间启程的消息,特意里里外外布置叮嘱了一番,殿下爱喝的雪芽茶,都是娘娘特意从娘家弄来的,一早天不亮就煮上了,在您辰时来书房前就备下,这会儿还正给殿下您温着。”
  “……”
  一次又一次,王修戈怎么也没法,将伏海说的人和他见的人联系在一处。
 
 
第9章 开枝散叶
  天色漠漠,一场秋雨铺了下来,楹窗上的雨水汇聚流下,蜿蜒成一笔一笔淡若无痕的纹路。
  窗外风雨如晦,王修戈半蜷曲双腿,侧支身体,在屋内明暖的烛光底下看书,当读到“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这句诗时,王修戈稍稍撂下手,不觉唇角上扬。
  一个庸人自扰的古代男人,思慕女子而不得,发出了无病呻吟,为何今日成了绝唱?
  或许他这辈子也没法理解,对女人求而不得是什么心态。
  伏海在外叩门,问道:“殿下,要传晚膳了么?”
  王修戈问:“太子妃回来了没有?”
  伏海道;“不曾,皇后娘娘和太子妃说了好一会儿话,没有放太子妃回东宫的意思,时辰晚了,不然殿下先传膳吧。”
  王修戈淡淡道:“也好。”
  他抛下书卷,推门而入,沿着游廊朝正厅走去。
  饭菜在太子走到正厅时已经布好,银丝烩鹿筋、片皮蜜汁小乳猪、翡翠碧玉羹、桃仁鸡丁以及薏仁米粥、马蹄凝露糕,色香俱全。
  王修戈坐下来时,伏海就殷勤递筷子,但他却拿了银箸之后没有再动。
  东宫的事,上到宫人调动,下到他衣袍褶皱,几乎都是姬嫣亲力亲为妥当地处置着。
  几年前他久征战在外,于金陵待得不长,莫非是近来习惯了有一个太子妃在?一时都近乎快要忘了,在东宫还没有女主人的时候是什么样。
  他近身之人,上上下下,都对姬嫣心悦诚服,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极会笼络人心。
  要说缜密,袁氏弄来的眼线,一个个全不如她。
  确实,是有点能干。
  伏海纳闷:“殿下您怎么不用?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老奴在让她们撤了下去重做。”
  王修戈摇头:“您知道孤是不挑食的。”
  伏海自然知道,殿下小时候吃过苦,后来又在外边打仗,吃硬得硌牙的面饼都咽了不知道多少了,东宫的伙食一向不差,殿下从来不挑剔。
  “那殿下您这是……”
  王修戈皱了眉,总不可能承认是因为看到早就按照时辰准备好的精致的一席晚膳就想到了姬嫣。
  风骤起,吹得雨丝倾斜,密得犹如在庭前织了一张网。
  外间传来人声,“太子妃回来了。”
  姬嫣身旁的璎珞替她打着伞,到了廊庑底下将雨具收好,姬嫣则脱下身上防水的外披,在伏海的招待下进了正厅,正赶上王修戈还没动筷,伏海忙张罗她坐下,将碗筷摆到姬嫣跟前。
  王修戈目光扫过来,眉峰浸着冷冽。
  “皇后找你何事?”
  姬嫣说道:“皇后让臣妾承办一场簪花宴。”
  说完她也扭头对伏海说道:“伏内侍,你们先出去吧,剩下的话我单独对殿下讲。”
  伏海正愁这会儿退下去做得扎眼,既然娘娘这么吩咐了,立刻顺从地领着多余的人全部离开了正厅。
  她如此郑重其色,王修戈便有几分明了了,定然与党派之争脱不了干系。
  “只是区区一场簪花宴?”
  这段时间待在东宫,王修戈对姬嫣出身于世家敏锐的嗅觉和不凡的见识有了新的认知,虽然改不了骨子里认定她就是个小笨蛋一个,但她说的话做的事,只要有道理,便如同伏海一样,王修戈会听进去也看进去。
  姬嫣摇摇头,“臣妾觉得不是的。”
  她说起来皇后对她的要求,渐渐地,王修戈皱了眉,姬嫣说道:“皇后让臣妾请的人无一不是公卿世家的女郎君,是想要借姬氏的名。皇后娘娘是在借簪花宴考察人选,早日为楚王殿下择定王妃。”
  太多世家孤傲而自立,视皇权犹如粪土,天然与朝廷分割,不相往来。
  楚王是继后嫡出,但任谁也都知道,只要姬家不倒太子还在,他将来与皇位恐怕是八竿子打不着,既是如此,那要攀扯一个当不了皇帝的亲王作甚么?
  皇后要举办簪花宴,用汝南袁氏的名,就不如姬嫣河东姬氏的名好用。
  王修戈看了她一眼,“如果办得不好,皇后可会觉你不尽心找个机会磋磨你?”
  袁氏近来又是手痒了些,想必是多日里没动东宫之人生疏了技法,这回直接给姬嫣揽了一个大活。
  “给楚王挑选王妃何等大事,难道皇上没有事先与你通气?”
  姬嫣回话:“皇上自然早就同意了,正是皇后说服皇上同意的。”
  王修戈眉目暗沉。但他早已想到会是如此。
  他的太子妃是姬氏之女,烈帝不论如何不会薄待王擎川。
  但当今世家如此之多,要挑选一个楚王妃恐非易事。王修戈确实是没想到,被利用起来的居然会是姬嫣。
  他看向姬嫣垂下的沉默静好的面容,不知怎的,忽然心念一动,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了几分:“在孤的身边,也是群狼环伺,殊为不易。”
  成婚这么久,相处日子也不短了,姬嫣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太子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体谅她的不易,姬嫣愣愣地抬起头,诧异地看向王修戈。
  果然还是傻。王修戈咳了一声,岔开话题:“自己掂量吧,不必有压力,出任何事先有孤替你挡着。用晚膳。”
  姬嫣心神不定。
  当夜,沐浴之后,躺在榻上没怎么翻身,迷迷糊糊将要睡去之际,太子来了她的瑶光殿。
  已经数见不鲜,习惯了他隔三差五来行夫妻之事的姬嫣,见怪不怪地任由他欺身上来,扯落了帘帷。又是一夜过去。
  但没想到,接下来几天他居然连着每天都来。姬嫣反反复复受了这种煎熬一连七日,终于是体力不支了。可这档子事,没法找人诉苦。
  凭谁不晓得太子殿下那铁马金戈的勇武?
  不论是在战场还是在床上。
  叶芸娘偷摸对她说,“太子明显来瑶光殿勤了点,估计是怕楚王成了亲抢在前头,所以想早些让娘子受孕。男人的心思,奴婢真个摸得透透的。”
  只要有了孩子,那就是稳固圣心的好武器。
  被叶芸娘说得多了,姬嫣自己也渐渐有几分觉得,以前他总是事后沐汤清理掉一切痕迹,近来完事之后趴在她身上久久都不下来,抱着她还不许她动,是有点那个意思。
  要是她有了身孕,生下皇室嫡长孙,想来皇上是会高兴的。
  虽然太子妃手则里头有一条是要尽早为太子开枝散叶,但当初读的时候,姬嫣就不是很喜欢。
  如果他不喜欢她,那她也就不喜欢给他生孩子。
 
 
第10章 坠湖
  宫城御柳披拂,沿玉带河腰腹处,与假山怪柏齐平的角落,人工凿嵌了个卵圆形状的湖泊,引玉带河水入湖,湖水四季澄澈,入秋时残荷片片,名澄湖。
  澄湖两畔遍植花木,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是闲暇时烈帝和皇后常来休憩,王子皇孙常来泛舟之所。
  簪花宴设在澄湖边上的寻芳园,此刻百步远外的对岸楼台上,太子王修戈与太子妃姬嫣并肩出现,宴会尚未开始,只有三三两两的贵女在花间穿行,举止雍容,裙袂翩然。
  伏海将雪芽茶一早备好,替太子和太子妃斟茶,王修戈捏了一只茶盏于手里,看向姬嫣:“簪花宴上都有谁?”
  虽然他现在这般正色,但姬嫣还是想说,太子王修戈,正事不干,近段时间也不见他有多关心簪花宴的事,就只可怜她累断了腰。
  昨日太医来请平安脉,说是脉相一切如常,太子妃身康体健,假以时日必能受孕,不必担忧,当时姬嫣偷觑他脸色,就发现他一贯没什么好颜色的脸愈发地阴沉,嘴唇下拉,眼睑微阖,显然是因为没有消息而感到失望。
  毕竟他这么厉害,又昼夜耕耘,又不许人事后净身的,也没半点消息。
  叶芸娘说,太子一定感到很是挫败。
  而且,凭什么每次都请娘子的脉?就应该给太子诊治诊治,说不准是男人常年在外边打仗,伤了根子,自己不行呢?
  姬嫣听得目瞪口呆,忙让叶芸娘闭口,不得胡言乱语。
  王修戈凝视着她的粉面,终于皱了眉:“怎么不说话?”
  姬嫣回过神,禀道:“回殿下,臣妾的姑母嫁入了沅郡陈氏,臣妾正是请的她牵线,促成的这场簪花宴,从陈氏之下,各大世家的女郎君都有受邀前来。”
  陈氏,比姬氏,相差颇远。
  陈氏之下的世家虽然多,但有影响力的,就寥寥可数了。姬嫣身为太子妃,暗藏心思。
  这场簪花宴后,若是皇后挑不中满意的楚王妃,会不会对姬嫣借题发挥不好说。
  “你的姑母,孤记得,她是自愿下嫁,与姬家早年有些不睦。”
  姬嫣惊诧于太子居然连这种细微末节都知道,但想来他贵为储君,眼线遍布天下,又深谙朝廷众臣的党争和士族之间的争斗,知道这些也不是很稀奇。
  “嗯,但姑母仍旧对臣妾很好。妾是殿下的太子妃,不敢因为楚王殿下的簪花宴惊动父亲。这样可以免除一些不必要的嫌隙。”
  她果然思虑周全。王修戈目光转向寻芳园,“宴会要开始了,你过去吧。”
  “是。”姬嫣在叶芸娘的搀扶下起身,朝已经群芳争艳的寻芳园过去。
  王修戈在原地喝了第二盏茶,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笑声:“二哥。”
  他朝声音所在处看去,正是楚王言笑晏晏而来,他眉漆目朗,高鼻薄唇,头顶金嵌珍珠冠,身上穿着石青银鼠铁线莲纹广袖锦袍,打扮得比王修戈还要隆重万分,“二哥贵人事忙,向来请都请不到人,我的簪花宴,你怎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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