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但因为已经是皇室的媳妇,不便出宫,父亲也不愿卷入储君争斗,为了避嫌,姬嫣平日思念父母,没有明确好用的名目,也只能暗忍着。
  这更是头一回,王修戈带着她回家。
  姬相人并不在府里,姬嫣的母亲林氏招待了太子和太子妃,设宴款待之后,一行人便与太子在园中漫步。
  林氏见王修戈器宇轩昂,眉目之间自有一股英气,心中想道这太子果然传言不虚,笑道:“太子妃还有两个弟妹,从前关系最要好,她想是去陪她们了,臣妇与殿下稍后到滴翠亭小坐,等等她。正好,消了食,再请殿下用些茶水。”
  王修戈颔首,“夫人客气了。”
  姬氏的女眷颇多,跟随在林夫人身后,对太子暗中打量着,心中都感到十分惊奇。
  要说太子母族势单力孤,没落多年,远不如袁家现今显赫风光,太子更是不如楚王、益王受宠,而太子却战功卓著,放眼大靖是无人能敌,皇上少不得要看重几分。起初皇上下旨择定姬嫣为太子妃,姬氏上下都是不满的,但现如今一见王修戈相貌举止,心头的那种不满之感都减轻了许多。
  要是他能待阿嫣好,那也不失为良配。
  王修戈抬起手,拨开身前垂落的柳条,对身侧林夫人说道:“阿嫣昨日落水,受了惊吓,孤带她回娘家看看,安慰她少许。”
  林氏一惊:“太子妃落水了?”
  她顿时脸色发白,脚步也停了下来。
  身后姬氏乌泱泱大群人也跟着停下。
  王修戈顿了顿,垂目,点头,“是,簪花宴上她脚下不慎,在石板上滑了一跤,掉进了水里。”
  林氏强行撑住脸色:“那她……”
  “夫人放心,”王修戈道,“孤入水及时,并没让阿嫣受什么伤,只是她夜里有些梦魇。”
  林夫人点了点头,神色有所缓和,但心里头的惊涛骇浪却丝毫没减。簪花宴的事情她自然知道,女儿拜托了她远嫁的姑母,让她的姑母向各家递上帖子,但这事本身根本不应落到女儿头上。看来女儿在宫中,过得并不自在。
  她看了一眼王修戈,并未说什么,脸色平和,只略过了这一节,继续与太子滴翠亭而去,身后姬氏人也开始说说笑笑,俨然没放心上。
  ……
  青树摇影,台阶上斑斑地飘落着细密洁白的落英。
  角楼前,姬婼与姬嫣并肩坐在台阶上。
  姬婼比姬嫣小四岁,现在还梳双丫髻,碎发全用桂花头油笼上去,露出光滑雪白如瓷器般的额头,更衬得脸蛋珠圆玉润,有种富态明丽的美。
  “呦呦,”姬婼从小叛逆,不喜欢叫“姊姊”,全是喊姬嫣小名,“你在东宫可好,那太子可喜欢你?”
  自从姬嫣嫁给了王修戈,她就很少能看到她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能过夜,很快又要走了。姬婼很想她啊,好几次想说,太子已经去河间了,呦呦独守空闺很是寂寞,她想进宫陪她,但每次都被父亲拦住,一套“于礼不合”就堵住了她。
  姬嫣看向妹妹,都这么大了,妹妹的眼神还是清澈而单纯的,不知世故,姬嫣心里想,她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哪里知道世情薄、人情恶,若能一直像这样,该是多么幸福。
  “我在东宫很好,你听父亲的话,莫总是想着来找我。太子……太子殿下,也对我很好,很体贴。”
  姬婼狐疑:“真的?你不要骗我,呦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心里想什么事我都知道,你可是骗不了我的。”
  “……”
  姬婼皱紧了眉头,“我今天就看见了,太子和你一进门,就撇下你和娘她们说话去了,连你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根本就不是把呦呦你放在心上的样子嘛。”
  姬嫣道:“不要浑说。”
  姬婼轻哼:“我只知道,我们姬家的人,才不能受人家冷落欺负,你可千万别忍气吞声,反正现在是在娘家里,有人给你撑腰,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太子对她,是不是不好?
  相处日久,这一点姬嫣身边的叶芸娘她们都看在眼底,可是谁也没法给个准确的回答。她也不能。
  王修戈对她不能说不好,太子妃的该有的尊荣、份例,一样都不短,他到她的瑶光殿,也不能算不勤,但要说好,也总有那么种古怪,并不像是把她放心上的样子。
  “我就知道。”
  姬嫣听到身旁的妹妹嘴里咕哝了一句,义愤填膺的语气令她意外,一扭头,只见姬婼已经朝着花园深处的滴翠亭跑过去了。
  姬嫣大喊:“采采!回来!”
  姬婼的身影突然消失,跑得没有了影。
  妹妹是全家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难免行事有几分娇纵任性,姬嫣生怕她跑出去,在太子面前说出什么不当的话。何况她真没觉得太子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姬嫣吐了口气,要追上去。
  但才迈开步子,蓦然间脚步停住。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榆阴花明、假山池沼,突然飞速地在眼前旋转起来。
  鲜活而斑斓,充满生机的花园,犹如坐落在漫天黄沙里,被蒙上了一层老旧晕黄的光影。
  姬嫣的胸口急剧地跳动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急速旋转的世界停了下来,静谧得没有一丁点声音,仿佛万物生灵都在此寂灭,阒静的花园里,从漫漫黄沙里骤然穿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是母亲!
  姬嫣惊呆了,朝那道身影走上去唤了一声“母亲”,可是那身影犹如未闻,衣袖擦去泪迹,脸色便发生了变化,悲痛又讥嘲地叫喊道:“都说是天意,什么天意,凭什么就该我苦命!倒不如不活了!”
  身影朝着角楼抱厦的顶梁柱撞了上去。
  姬嫣目眦欲裂:“不——”
  任谁看到自己的母亲要往梁柱上撞还能冷静?她那时间头脑发蒙,腿脚慢了半步,但一个激灵,还是抢上前去。
  “母亲不要!”
  然而就在姬嫣冲上去,那道即将撞上梁柱的身影倏而消失,就在她眼前散落成了一抔黄沙。
  姬嫣却收腿不及,眼睁睁、生生朝着柱子撞上,姬嫣的耳朵里落入了巨大的撞击声,好像脑门的骨头都撞散架了,接着,她就被反弹到了地上,身体沿着台阶滚了下去。
  “娘子……”
  “太子妃……”
  翠鬟和璎珞她们的声音就在耳边,脚步声也匆匆响起。
  姬嫣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她仰面倒在地上,弥散的黄沙在天空中逐渐剥离,变成了鲜血的赤红色,眼底漫过海水一般汹涌沓来的情绪。
  痛苦、仇恨、悲伤、孤独,种种不属于她的记忆犹如被海水冲开了封锁之门,肆无忌惮地涌入了脑海当中。
  那居然是她前世的记忆,曾经她亲身经历过的一切。
  姬嫣闭上了眼睛。
 
 
第13章 那年冬天,太子从战场带……
  “娘娘,殿下回来了!”
  一声惊喜交集的呼唤,从前院直到正殿,惊动了房檐下挂着的彩色画眉鸟的金丝笼。
  天授四年,寒冬腊月,征战北夏的太子得胜还朝。这一战,自大靖立国以来是最大的胜绩,直接奠定了大靖的霸主地位,最大的功臣便是挂帅的太子。
  班师回朝之日,文武百官列道相迎,山呼千岁。
  姬嫣坐在瑶光殿里,细笔描摹着被铅粉晕淡的娟眉,璎珞、翠鬟两小丫头在叶芸娘的带领下涌了进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殿下往东宫来了!”
  姬嫣听得一喜,收下的眉笔轻轻颤动,在眉梢留下了一处淡淡的败笔。但姬嫣也顾不得了,她从镜台前站了起来,扶着头上垂珠的丝丝步摇,神色有三分紧张三分拘谨三分羞怯,小心翼翼地问两个丫头:“我、我今日的打扮,有错吗?”
  “没错没错,娘娘怎么打扮都是美的!”
  她们叽叽喳喳地回。
  还记得他出征前,她亲手将玄金披挂为他穿上,为他打上最后一道结时,太子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对她说:“孤新婚之夜对你的承诺永远奏效。”
  她那时一愣,许久方才想起来,他说的是那晚他向她承诺,只要她想,随时可以提出和离。
  那会大婚,他就对她说了这样的话,姬嫣当时除了感到愠怒,便是难堪,可是临行之前他却再一次对她提起这句话,此去生死未卜,一切变数都有可能发生,他对她提这句话,让她很是感动。
  姬嫣第一次没有顾虑,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坚硬的盔甲咯得她的脸蛋几乎变形,留下了深邃的印子,可是她一点不感到疼,嗓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殿下要马到成功,平安无虞,臣妾就在金陵,等着殿下你回来。”
  他仿佛叹了一声,伸出双臂将她环抱,对她道:“一定。”
  他果然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姬嫣心中想。
  不顾矜持,姬嫣红了脸,道:“我们去迎接殿下。”
  璎珞、翠鬟都吃吃偷笑,也不说破。
  但一行人万万没有想到,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在东宫等候,太子妃亲在守在宫门,得见太子归来,却是带着一名女子!
  姬嫣当时便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怔在了原地。
  太子着玄金蟒纹箭袖长袍,宽大的披风笼罩着他怀中身材瘦小、羸弱不堪盈手的女子,那女子卧在殿下的胸口,脸颊半露,只见是乌眉翠鬓、风娇水媚,她的眼波半朝里侧,微微仰着,视线专注地落在王修戈的下颌上从未离开过半分。
  他的手臂便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琉璃制品,严丝合缝地拥着她,不让她受一丝风。眉头凝成了结,薄唇下拉,神色间隐含担忧。
  姬嫣脸上的笑容,如同眼角下的冰,尚未成形,便被数九寒天的冷气凝结了。她望着太子,愣愣地启唇,唤了一声“殿下”。
  而太子似乎压根没有听到,脚步匆忙地掠过了她,径直走向他的寝殿。
  太子妃被晾在一旁,被视同无物。
  东宫的宫人们面面对视,心下炸开了锅,那女人是谁?
  伏海带着人赶紧涌上去,随着太子步入寝殿。
  唯独留下姬嫣和身旁的叶芸娘几人,还停留在原地,她犹如傻了一般看向前方,目之所及,恰是墙根处那两盆只剩下枝茎的白盏菊。叶芸娘担忧无比,摇了一下姬嫣,她回过神,道:“我们也进去。”
  寝殿内,烛火通明。
  伏海见太子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女子安置在榻,伏海越过太子的肩膀偷摸瞅了一眼榻上纤弱的女子,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差点儿魂飞魄散!
  这女子早该香消云散了的,殿下从哪找回来的人!
  伏海差点儿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王修戈蹙眉,扭头对他道:“伏海。”
  伏海急忙上前,王修戈道:“传太医,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叫来。”
  伏海不敢说不是,急忙便去了,只是脚步匆匆迈出门槛时,正巧了与进殿而来的太子妃迎面撞上,伏海受了惊,“娘娘?”
  姬嫣问道:“做什么去?”
  伏海回话:“殿下让老奴去传太医。”
  姬嫣仿佛神游天外一般,猜也猜到了,轻轻拂袖:“那你便去吧。”
  伏海低头回了一句话,朝东宫外去了。
  “娘娘。”
  见姬嫣突然身子一晃,叶芸娘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稳住姬嫣。
  姬嫣才终于能够凝聚起身上的力气,尽力往脸上装饰笑容,朝寝殿而去。
  东宫的宫人跪了一地,除了为榻上面若白纸的女子换毛巾热水伺候着的,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候着太子示下。
  王修戈听到姬嫣的脚步声,这才抬起头,看向她,姬嫣和他的目光碰上,尽力将脸色修饰得更完美,一丝破绽也没有,王修戈看了她一眼,便又转向榻上,与那女子对视。姬嫣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正握着那女子柔若无骨的小手,十指紧扣,唯独在看她的时候,神色是那样温柔宠溺。
  姬嫣的心脏如同被刺了一刀,豁出一滩鲜血。
  他在战场厮杀,她便在东宫日复一日充满焦灼地等待,替他料理东宫大小一切事宜,而却没有想到,他终于回来,却带回了别的女人。
  姬嫣犹如只身行走了茫茫大雾里头,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却清晰地听见王修戈对她道:“枝儿在北夏战场为了救孤受了重伤,那边军医和伤药都匮乏,孤便将她带回了东宫,从此她便是东宫的人。”
  姬嫣听着,屋子里烧了地龙,也很暖,只是她却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浑身发冷。
  许久没说话,等到他终于有所不耐,朝她看来之际,姬嫣上前半步,对他福了福身子:“殿下信任臣妾,就请将枝儿娘子交给臣妾照顾。”
  话音落地,那榻上的虚弱女子突然轻轻地扯了一下太子的箭袖,他连忙去看她,潘枝儿幽幽含泣的嗓音时断时续:“殿下,枝儿不愿离开殿下……”
  王修戈微微皱眉,似乎正要哄,潘枝儿因为说话太急,重重地咳了几声,这几声宫人都听见了,可谓撕心裂肺,“殿下,你答应枝儿……答应我的……”
  王修戈叹了一口,拍了拍她的脸颊,纵容地哄:“好吧,你留在孤这里,好好养伤,哪里也不去。”
  潘枝儿绽开笑靥,对他道:“殿下,我就知道,你对枝儿好。”
  “说什么傻话,你我这般的情分……”说到这,忽然想到还有他人在场,便蹙眉闭了口。
  姬嫣早被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弄得眼前发黑,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含泣的声音。
  终于太医姗姗来迟,他们一来,王修戈便起身退开几步,为太医让出空间。
  几名太医背着药箱为潘枝儿看伤。
  姬嫣看着王修戈的背影。
  王修戈对诊脉的太医解释:“她在战场上替孤受了一箭。伤在胸口,没入两寸,她身子弱,这一箭之后便断断续续地发着烧,用药无数,但久不见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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