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还太小,其实压根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只是觉得他奇怪,有几分探寻的好奇心,这没什么的,不应该去心存任何妄想,他不配。
视线里蓦然出现了一截船头,就在所坐的地方缓缓靠岸,他眼前仿佛一花,险些倒栽葱跌进水里,只见面前停了一叶轻舟,船工停了桨,船头甲板上一袭罗衣的姬嫣,出现了他的面前。
“阿嫣。”
他怔怔地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子,仿佛呆住了。
“你不是……”
不是走了么。
不是已经与萧云回一起,踏上回金陵城的路了么。
姬嫣跳下船,赤足踩在泥地上,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条帕子给他擦掉嘴角的血迹。
“我就知道你逞强,还好我回来了,要不然你一个人在这儿吐血你要死吗?有没有事啊?”
第90章 罗帕
王修戈望着她姣好无暇的玉面, 鼻尖碰了一点点灰,眉眼轻轻泛起涟漪,波光潋滟, 感受着,她的手握着绢帕擦掉自己嘴角的血迹,动作温柔至极。
是她自己要回来的, 撇下萧也回来的。
突然再也忍不住,他伸臂将她抱入怀中,用力地压住她的背,恨不能将她挤入自己的身体当中, 姬嫣的头撞在他的骨头上,可是一疼,正要埋怨,就被勒得喘不上气了, 她差点儿给勒窒息, 握着罗帕的手改捏他的肩膀肌肉, 指甲掐他。
察觉到疼痛,他才慢慢放开她。
姬嫣盯着面前男人的面具, 樱红小口一撇,嘟囔:“这么大力气, 到底受伤严不严重?不行,先跟我进城里, 找个大夫瞧瞧。”
姬嫣伸手拉他的衣袖, 将他往船上带,王修戈反制住她的手腕:“阿嫣!”
口吻突然急促,姬嫣回过头,只见他犹豫了下, 低声道:“我就是大夫。”
“哦,是,我把这茬给忘了。”
她反正没什么好脸,最好姓王的没有事,她早点回金陵,才不跟他浪费大好年华。
王修戈道:“我没事。”
“没事最好了!”姬嫣凶了他一眼,回身就变了脸,笑盈盈给了船夫一点碎银子,“您拿好,我就不返程了。”
船夫“嗳”一声,连忙摇着桨橹驾船远去。
此刻王修戈才发觉她站在河岸边的一滩污泥当中,赤着白嫩的脚丫,整个足弓都陷入了泥里,足背也是点点黑泥。这时节草木结霜,纵然是白日太阳高照,也没什么温度,天气极冷,他吃了一惊,将她地面抱了起来。
姬嫣打了一他的后背:“你干什么呀!放我下来!”
他不言不语地将她扛上肩,走了一截,放她到河边的树下坐下来。
他也随之蹲下身,将身上青布外衣除去,犹豫了一下,用外裳将她的双脚包了起来。衣服上带着他的体温,温温热热的,瞬间裹住了她冻得僵硬的两脚,热度熨着皮肤,双脚隔着布被他握着,泛起微微的痒。
原来他是要这样,姬嫣心跳砰砰地,诧异地看着他,用他脱下来的外衣将她双脚擦干净,便翻过来,用干净的那面将她双脚再次包裹住。
但是没忍住,他低头往旁侧咳了一口血。
姬嫣大惊失色坐起来,脚放到了地面,伸手扶住王修戈:“你肯定是受重伤了!你快别管我了,赶紧治伤啊……”
该死的,她明明看见那个流氓大汉用流星锤把他砸到了,她居然这么迟钝,方才怎么没哄他上船呢,就信了他没事的鬼话。
“我无碍。”
王修戈抬起手要擦掉嘴角的血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姬嫣忙把染了血的那方罗帕递上去:“用这个。”
他接过来,道了声谢,将嘴角的血痕揩掉,姬嫣蹙眉盯着他擦血:“你这绝不是没事的样子。我就知道!害我鞋袜都来不及穿就追过来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自己的身体难道不清楚么,逞什么能啊,每次……每次都跑来救我……”
他攥着罗帕的手一停,定定地看向她:“我能救你,自然要救。”
姬嫣被他看得老大不自在,明明这人一次又一次在她上前迈进的时候往后撤,又偏偏要说些勾人的惹人遐想的话,不知是纯情不懂得事故还是风月老手,玩的好一招欲擒故纵的把戏,老实说她的气到现在也没消,看到他这样,她又舍不得生气了。这男人是很会吧。
“我坐下调息片刻就好了。”他轻声道。
姬嫣将信将疑,催促他疗伤,看着他坐下,闭上了眼睛,就像老僧入定一样,物我两忘,进入某种天人合一的冥想境界。
那张脸上覆盖着的青铜面具古怪诡异,泛着暗色的光泽,她伸手就想替他摘下来。在她的手碰到面具的那一刹那,姬嫣眼角的余光分明看见他的手动了,姬嫣吓了一跳,但是,他只是动了一下而已,后来慢慢地松了下去,不再阻止,姬嫣这才伸出淘气的爪子,从后面扯掉了他的面具。
又丑又怪异的面具落了地,露出了面具底下的容颜。
说是如画中人也不为过,也许因为常年出门压着面具,皮肤白净光洁,触手生温,宛如暖玉般洁净,眉峰高耸,双眼修长,鼻梁和嘴唇无不是精巧,连每一处弧度都像是设计好的一般,作画都不敢如此想象。姬嫣屏住呼吸,做了很多的心理暗示,终于接受了他或许容色毁损的事实,但是在面具掉落的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个男人究竟是个多大的骗子!
丑陋?面目可憎?呸!
要不是怕他岔气,她现在就狠狠揉他的脸,给他挤变形!哼!
被她如此打量,他自然不可能不察觉,眉头轻轻皱了起来,险些走火入魔,实在不知该如何躲避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太炽热,他招架不住的。
内息慢慢被调理通顺,胸腹间闷痛感觉也消散了许多,他睁开眼,只见姬嫣的俏丽脸蛋已经近在咫尺,双眸湛湛,宛若三五之夜的月色照进来,他的心砰地剧烈一跳,但觉她双手柔软,又邪恶,轻而易举地掐住了他的耳朵,将他左摇右晃,端详片刻,揉得他耳朵变红,她才停下来,额头贴住了他的额头。
“作甚么骗我?”
王修戈不说话。
姬嫣清一清嗓,道:“那我现在问你,王修戈,我郑重地问你,最后一遍,你喜不喜欢我?”
虽然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如果不喜欢他干嘛舍命相救,那个壮汉挥舞的流星锤连马儿都能瞬间打得脑浆迸裂,别说是血肉之躯,姬嫣想想都心有余悸。
刚才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撇下云回就跟着他追了过来,一路上都在担惊受怕,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男人不会把所有的伤都流露给别人看,他一定、一定是在忍着。果不其然让她猜对了,了然之余,更多的是生气和后怕。可是她要用一个什么名义来照顾他?不是报答恩情的那种,姬家人报答恩情的方式太多了,那不是她想要的,而且有碍于声誉。
姬嫣需要知道答案,她是认真的。
如果现在,他还是那句老话,她会立刻掉头就走,发誓绝不来染指他一下。
王修戈的身体有些僵硬,目光仿佛不敢看她,偏斜落在了别处:“阿嫣,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就知道……她就知道!
姬嫣咬住嘴唇,正要发火离去,他却压住了她的手背,握住,将她的怒意一点点平复下来,她惊诧地抬起头,他凝神慢语:“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是我何等的荣幸。但我无法给你太多。身份、地位,我通通已经不要,连自己的名字,可能也不再属于我。倘若你要在一起,我愿意,如你所说的,嫁给你。”
“……”
姬嫣呆住了。她就是一时嘴巴胡言乱语,没想到他居然都听进去了。还说要嫁给她?入赘?有这种好事?
姬嫣一时不大能反应过来,眼睛眨巴了眨巴,盯着他,看他是不是要反悔,但是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收回这句话,姬嫣就知道,这不是幻听,也不是他一时冲口而出的决定,她不禁咧开唇角,伶俐地朝着王修戈扑了过去,花蝴蝶自投罗网般黏在了他身上。
“好呀好呀。”
王修戈一臂揽住她的纤腰,一臂环过她的脊背,低下头,在她香喷喷的发丝间低低一吻。
他没办法,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这个率性纯真的女孩儿,因为他心中也是如此渴望着这个拥抱,很久了,久到已经再也不能计算。
如果非要自私一次,他愿意在这次,将生杀予夺之权,全部交到她的手里,哪怕她后来反悔,也有可以将他随时抛弃的能力和权力。
王修戈抱她回到了海边盐场,这时姬氏跟着姬弢的家臣都已经回来,听人说娘子跟萧世子走了,已经带人去找了。
关于这个蝉,姬氏家臣再也没有不明白的地方了,娘子看上了他。并且看样子,按照娘子的心意,她应该是不打算与萧氏联姻了。
虽然又一次与兄长擦肩而过,但姬嫣觉得正好,兄长如果追上了云回哥哥,应该能照看一下他的伤势,也能知道,她是跟着蝉又回来了。
步入帐篷,这次,姬嫣可没放过王修戈那些隐藏起来的小心思,当面给全部他揭穿了,她把地上散落的木雕全部拾掇了起来,吹去灰尘,一个个摆上桌。
看着她蹲在地上收拾的背影,王修戈嘴角微弯,一动不动。
姬嫣把东西全收拾妥当了,手指一个个点过去,这些木雕小人活灵活现的,姿态各异,就是只有她一个,姬嫣扭头笑靥如花:“小人这么形单影只的多可怜啊,你就是只坏蝉。你要不再雕一个,就雕我和你的。两个人。”
王修戈全听她的,“好。”
他从柜中取了一块木料出来,坐在床边上的泥地上,让她躺上去睡觉,睡一觉起来,木雕就能成了。
确实,已经两天一夜没睡觉了,姬嫣困得连连打哈欠,可是,他还在不睡觉地雕小人,姬嫣看向他的背影,从床上爬了过去,伸出柔软的臂膀从后抱住他的肩膀,脸蛋贴过来,蹭他的脸:“你不睡吗?不困吗?你这两天打了好几场架了……”
真是厉害。
王修戈一笑:“不困,我最长的时候五天才睡一次。”
“啊?”姬嫣诧异地问,“你干什么?打仗吗?”
他握住刻刀,回想,那确实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微一点头,“差不多。”
姬嫣不信,看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像活了好几十年似的,不但阅历丰富,甚至还有点老气横秋。但不管怎样,她都喜欢钟情不已。
她笑颊粲然,在他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不解馋,压住他的肩膀,在他的鼻梁上、嘴唇上也都亲了一口,才退回去,看到他呆若木鸡,俊脸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不禁心满意足,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困的话就睡吧,早点儿睡,这样才有精力,不要仗着年轻就这样虐待自己的身体,身体是自己的,要好好保护,才能长久。等我睡醒了,唔,我要看到你……”
实在害怕他又跑了,虽然自己现在就睡在他的老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还是不忘了叮嘱一句。
王修戈扭转过脸,只见她已经睡着了,两只小手压在耳朵底下,呼气如兰,鼻端微翕。
明明这两日来,履遭变故,险象环生,几次三番险些丧命,这时却睡得毫无防备,或许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但王修戈不得不在冷静之后想到一件事——
图尔墩奉谁的命令截杀姬嫣不问而明,那么动机呢?
姬嫣一旦入金陵,很有可能便是被烈帝指婚皇室的对象,适婚之人,只有王擎川。也许王雎是害怕袁氏与姬氏联姻,将来恩泽深厚,不易乱权有所动,与其如此,不如防止万一,先杀姬氏之女免除后患。
“蝉……”
睡梦中的女孩儿突然溢出一丝呢喃,声音如蚊蚋哼哼,几乎听不见。
他压低了薄唇,露出一抹笑容,将她的被子拉上来,掖上被角。被子里暖烘烘的,姬嫣的脑袋乖乖朝里拱了拱。
“别走。别走……”她好像要拽住什么,蹙着眉头,手指不安分地动。
王修戈将她的小手握住,藏进被里,起身,弯下了腰,唇瓣凑近她的脸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不走了。”
第91章 香吻
一觉醒来, 身旁已经没有人,帐篷里空空荡荡的,姬嫣睡得脑袋沉甸甸的, 但环顾之下还是蹭地坐起,心头以为那个男人又跑了,这时, 目光停在了床头的木雕上。
疑惑地将木雕拿了起来。这是两人并肩而立的木雕,一男一女,难为他这么个人,雕出这种东西, 那男子的手挽着女子的细腰,一派正经,俨然就是他自己了。倒是对自己了解得很透彻,一点都不糊涂。
帐篷里走进了一人来, 姬嫣定睛望着他, 王修戈手里端了一只大碗, 里头盛着热气腾腾的韭菜肉圆汤,姬嫣闻着香气就馋嘴了, “你做的?”
王修戈将汤锅放在床头桌上,点头, 将汤匙拿起来,递到她手里:“这里恐怕只能随便吃吃, 委屈姬娘子。”
姬嫣忍俊不禁:“啊, 我就喜欢随便吃吃,你喂我!”
王修戈坐到她身旁,用小碗盛出来,汤匙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姬嫣嫌弃得皱眉:“是烫的。”
他恍然醒悟,吹凉了给她,姬嫣婉然娇笑,得逞一般地低头喝了一口,汤汁浓稠,肉丸入口爽滑,鲜香沁口,她满意得像只偷得鱼腥的猫儿,懒洋洋地往他怀里靠。
王修戈伸手一臂抱住她免教她摔下去,耐心地给她投喂,姬嫣一面等着吃的自己跑到嘴里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蝉,等哥哥回来,我们一起回金陵好不好?”
王修戈的手停了停,他看向她:“你的家人,能接受我么。”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蝉虽然皇子之身,却已无皇子之名,父亲也许还好说,母亲是肯定不愿她跟着蝉吃苦的,父亲又对母亲一向言听计从,这件事怎么说动他们两老还不好谈。不过,万事开头总有希望。
姬嫣正要说话,王修戈将她的话堵了回去:“阿嫣,你已经及笄了。”
“这一趟入金陵,皇帝也许会到姬家问你的婚事,你记着我的话,不能说自己还尚未许嫁,否则,皇帝会为你赐婚。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只是事情要防止万一,你不可答应嫁给楚王。”